其实人偶的本尊是念过很多书的,昔年也是人人称道的神仙公子。可是一生之中吧, 总有些时候, 会不知能用什么词句来形容心底的错乱。
雨千戈死后,除了他的亲传弟子飞雨君, 世间再无一人如此纯粹地为他担忧了。
而让他忍不住惊讶的是, 这会儿为他担忧的人, 竟然是春雨这个城府深重、心黑手狠的狗东西。
它忍不住飘了, 哼笑道:“本尊知晓自己魅力无边, 但你也不必做如此姿态,叫外人看了,只怕要笑我魔宫没有规矩。你作为我将来的徒媳——”
话未说话,春雨手一挥,面无表情,快狠准地将这该死的人偶扔进了凤凰台下那道幽暗巨大的裂渊。
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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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玉幽篁率大队人马瞰临天宁洞。
天宁洞的地势与六万年前华猐部族所居的天宁峭壁如出一辙, 均是位于高耸又绵长的山崖峭壁之上,凿洞而居。那最高的洞府,几近云端, 乃是天宁洞巫家家主的洞府。
玉幽篁率人前来, 仗着手中代表魔君亲临的玉令,迫得天宁洞撤去护崖禁制, 然后一个个御着法宝站在半空,却是站得比那洞府还高,十分猖狂。
天宁洞之主巫不应带着一众得力下属迎上前来。
话说这巫不应与玉幽篁的母亲乃是同一辈人, 自身不仅身为天宁洞巫家家主,又是出窍期的高手,按理说,玉幽篁在他面前,乃是小辈,当不得他率众亲迎。
但天元界向来实力为尊,这位昔日被其母笼于羽翼之下横行嚣张的纨绔少爷,如今已是大大不同了。听说他不知于何处得了奇遇,修为一夕之间暴涨至出窍期,与魔门数家长老大能齐平。更有传闻,这小少爷得了魔君青睐,当前,乃是秀微君眼前大大的红人。
这两点,不论单从哪一方来看,都是不容小觑的。
不过因着玉幽篁曾经除了鸣竹山少主的身份之外一无是处,突然之间得了魔君宠爱,便有些闲言碎语流传了开来,说是这玉幽篁风流倜傥,形貌姣好,因而得了秀微君青睐。
这些传闻,多在魔门下锋和一些不入流的小门派流传。中锋和上锋自有消息渠道,多多少少听说过,玉幽篁归入魔君麾下之后,在暗地里给魔君办了几桩大事,这才得了魔君高看一眼。
巫不应率众来到玉幽篁面前,将这摇扇青年上下打量一番,面上不曾看出多少奇特来,只想着他得了机缘修为暴涨,心性却未必提升多少,便行了个拱手礼,道:“不知玉小公子前来,老朽有失远迎。敢问玉夫人近日安康?”
他说这话的时候,玉幽篁恰巧也在打量他。
只见这巫家家主身形面容有若壮年,气质儒雅之中带着一丝玄奥,恰合巫者堪天观地的身份。他目中精光流转,太阳穴搞搞隆起,看不出一丝苍老颓唐之态,可见功力深厚,寿元绵长。他拱手之后便将一手负于身后,只静立于法器上,身如山岳,隐见不凡。
看起来,这位巫家的家主确实如外界所说儒雅深厚,在魔门中声望极高,有一派宗主之风,只是那双三白眼,多多少少透露着一分残忍冷酷。
那分残忍掩盖得极好,似是故意显露在外的,但寻常人见了,也只会以为这是因他身份所致,毕竟是中锋排名第一的天宁洞洞主,怎可能没有些雷霆心性和霹雳手段?
于是想想,似乎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但玉幽篁已经知晓,便是这老头,将春雨——也是巫陈的灵根活生生拔了去,害得春雨不但失了灵根,也近乎魂飞魄散,是以此番又怎可能叫他那儒雅平和的外表蒙蔽?
他眸光一扫,将巫不应身后众人都看了个清楚,没见着那身负春雨灵根的人,倒是见着了一个老熟人——巫峤。
噢,容他想想,这不就是在太古遗境,骗着他去坑春雨,结果发现坑不到,就毫不犹豫丢下他跑路的那个人么?
巫峤同样记得他,认出这人是春雨在太古遗境的同伴,见他望过来,略略朝他一颔首,打了个招呼,眼中似有些疑惑。
玉幽篁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眸子,一手轻轻弹了弹袖口,似要弹去其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倒是记得,春雨说过这人是他作为巫陈时的表兄来着,看起来对他倒是照拂,可惜也未能阻止春雨被拔灵根之事,后来知晓春雨活着,在春雨面前,便总是一副亏欠于他的样子。
不过因着这人在太古遗境里心甘情愿被春雨利用了一道,春雨说了两清,那么玉幽篁也就不打算为难于他。
他弹弹衣袖,这才缓缓抬起眼皮,朝着巫不应瞅了过去。他唇角含着微笑,配上他那身墨绿长袍和胸前轻摇的折扇,端的是好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只是说出来的话,就不怎么客气了。
“奉秀微君之命,前来取回风灵根一条。”
话音刚落,巫不应身后的巫峤和另一名长老齐齐变了脸色。
巫不应虽未有失态,玉幽篁却已瞧出他眼角微搐。
玉幽篁直抒来意,将天宁洞一干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借着这个机会,便将在场巫家人脸上的表情一一收揽眼底,对于拔灵根一事的知情者有了个模糊的判断。
取回风灵根?
这话怎地说得这般怪异?
那些不知情的人脸上纷纷露出了茫然的神色,若不是前面儿还有自家的家主和长老们站着,只怕立时就要议论纷纷了。
倒是有认识巫陈的聪明人,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巫陈虽性格孤僻,倒也不是出了巫峤就谁也不认识。他精研巫术,尤擅丹药和炼器,门中还是有不少弟子买他的账的。
几年前巫陈突然失踪,被家主宣告其偷窃禁术叛出天宁洞,并发布了通缉令,随后家主的小儿子巫稠云突然就得了大造化,长出一条和巫陈一模一样的风灵根,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
要知道,巫稠云可是生来就半点灵根也无的。
只是此时太过匪夷所思,且巫不应布置得滴水不漏,一干知晓真相的口风又极为严谨,再加上有家主和一众长老威慑,那几个对此事有所猜测的弟子才将事情深埋于心底,不敢有所表现。
君不见,跟巫陈关系最好的巫峤,身为本代最出色的弟子,都被莫名其妙关了禁闭。
于是,巫陈失踪一事,便这样不清不楚地被埋了下去。有人偶尔提起他炼丹之才,也不过唏嘘几句,不敢多言。
可如今这鸣竹山少主带着魔君玉令前来,说是要取回一条风灵根,又是怎么个意思?
巫峤从玉幽篁出现的那一刻起,心底便隐有不详之感,如今闻得此言,面容泛白,心道不好。
必然是巫陈……
巫陈……巫陈只怕还是放不下被拔灵根之仇。
这玉幽篁乃是巫陈同伴友人,此番说不得便是前来为巫陈出气的。
若他只是鸣竹山少主的身份,天宁洞自是不会将他当做一回事,可眼下谁不知道他玉幽篁得了机缘,不仅修为暴涨,还成了魔君眼前的红人?
他敢带着魔君玉令前来,那此事必然是在魔君那边过了明路的。他的意思,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魔君的意思。
巫陈……
他心下泛起几分苦涩,心想巫陈这是要拿天宁洞开刀,为自己昔日所受之苦做祭啊。
也是,拔灵根之痛不亚于搜魂,其后果全然等同于斩断道途,甚至要赔上性命。这世上,谁又有这么大度,连这等仇恨都能原谅呢?
那他人呢?他为什么不亲自出现?
是了,以他那柔软心肠,想必是生怕触景生情,最终又放弃了为自己报仇吧?
因为,那个一心钻研巫术,不同人情世故的少年,本就是这样单纯又柔软的人呀……
若是春雨听得他此般心声,只怕要笑出眼泪来。
换做玉幽篁听到,也要用看傻子的眼光看向他——单纯柔软?您怕不是忘了在太古遗境,他是怎么设计七部相争的哟?
一道熟悉的声音威严响起,打散了他脑中浮现的那个少年的单纯笑靥。只听巫不应沉稳应道:“玉小公子这话,老朽听不明白,恳请玉小公子解惑。”
他一口一个“玉小公子”,分明是从称呼上就要将人压下一头。
玉幽篁早不似以前那般憨傻,闻言只一笑,将折扇合起,双手作揖,“区区不才,承蒙魔君大人看得起,暂当魔宫右使一职。想必天宁洞与魔宫相距甚远,消息还没传到这边来,倒也不怪。”
抬起头来,脸上笑眯眯的,颇有几分春雨看人跳坑时的舒适样子。
巫不应嘴唇微动,脸上露出半个笑容,又快速收起,复又重新行礼,“原来如此。玉小公子年纪轻轻便担此要职,乃是英雄出少年,老朽佩服!不过方才所言,还请使者解惑。”
玉幽篁捏着魔君玉令,狐假虎威逼得巫不应对他的称呼改口,心下舒适至极,面上的笑意难免真诚了许多。
“解惑?咦?巫家主莫非忘性如此之大,不过区区几年的功夫,便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好说,好说!本使者这便为你——解,惑~”
他脸上的笑意愈发真诚,眼底的寒光和威胁之意却愈发浓重。
便在玉幽篁即将当着天宁洞众人的面将他狠心对着自己门下弟子下手,将巫陈一条风灵根活生生抽去,以秘术灌入自己亲儿子体内这等偷天换日丧心病狂的真相说出来时,巫不应喝道:“且慢!”
玉幽篁歪着头,似笑非笑地斜睨向他。
只见巫不应脸色阴沉,眸中涌动着非常不满之色,道:“看使者的样子,似有许多话要说。玉公子贵为魔君右使,巫某不敢失礼,正好这些时日灵凤花开得正好,以其所做的灵茶灵食皆是我天宁洞一绝。还请使者,进屋一叙。”
玉幽篁定定地看了他半盏茶的功夫,两人似以眼神展开了一番交锋。
而后,他收敛气息,潇洒一笑,“如此,便叨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万水千山总是情,晚上再来一章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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