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 天气已经大热,云清带着三娘和孩子赶到了京城。半路上,
听说曹家定了下来, 曹暨称帝,曹将军为太上皇。不过天下未定。所以登基大典,暂且不办, 等南边定下来,再办。
还有一件事, 是老侯爷来的信,她和王三娘的婚事暂缓, 顾奎自尽了。虽然她和顾奎早就已经决裂, 但是从法理上那是她的生父,作为顾奎的嫡子, 她要为顾奎守孝三年, 作为曹暨的亲信,要为天下人做出榜样, 这是自然, 反正早点晚点成婚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两样, 她和三娘姐姐无非就是闺中好友,她们之间爱好各不相同, 天天在一起还腻歪。
城外十里长亭没有看见曹暨, 到了五里短亭还是没有看见曹暨,乃至城门口,外祖在, 王家的一家子都在,阿暨还是不在。
“外祖,阿暨怎么没来啊?”
这个问题,可难倒了老侯爷,昨日与曹暨商谈南定之事,也曾提过云清今日到京,曹暨恍若未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也是,做皇帝的人吗?哪怕再好的兄弟,尊卑总要分一分。
“兴许是忙吧?”老侯爷已经意识到里面的差别,不过他还是没有明说,免得让孩子失望太大。
“忙?这么点时间都抽不出来?这人也忒小气了,不就是我没听他的话,冒险进皇宫救了三娘吗?”云清以为曹暨是为此耿耿于怀。
三娘和王家人分别已久,而且两人也算是有婚约,未曾成亲,王家把三娘接了回去,云清跟她挥手告别。
秦耀和绿袖跟着云清回了自己家里,家中自有仆妇看护,也不用她做什么。。
回到久别的院子,看着一切都如从前,看着那堵墙,手脚里发痒,翻墙过去。曹暨的院子,比她的院子更有生机,往他的房间进去,春儿看见她:“小郎君,我家郎君不在家!”
“他去哪里了?”
“郎君去城外大营,说是要点兵出征!”
原来是有正事要做。云清恍然,就说嘛,阿暨不是那种小气吧啦的人。她翻墙回自己家,牵着马要往外跑,冬儿问:“郎君要去哪里?”
“告诉外祖,我去找阿暨!”
纵马飞奔,营地门口,有卫兵值守,云清掏出自己的腰牌,立刻放行,一路畅行无阻地进了营地。
把马扔给马倌之后,她在指引下去了校场,校场上,曹暨站在主位,边上是黄嘉楠,正在点兵。
一身玄色袍服,衬地他英姿勃发,器宇轩昂。
嘉楠看见她,挥挥手:“云清!”
“嘉楠!”云清走过去。
曹暨跟她点了点头:“回来了!”
“嗯!”云清很兴奋,“干什么呢?”
“我会去……”嘉楠说着他接下去的领兵任务。
云清过去拍了拍曹暨的肩膀:“阿暨,我也等你分派任务!”
“再议!”曹暨冷淡地说了一句。
点兵完成,三人回了营房,曹暨在摊开的地图上,对着黄嘉楠说:“再跟你说一句,一定要避开李长遇的直面进攻,不可冒进。”
“放心吧!”黄嘉楠说道,“我先出去,找他们再商量商量!”
“行!”
看着嘉楠出去,房间里就剩下曹暨一人,云清过去勾住曹暨的肩膀:“阿暨,你在生我的气?你怪我夺了三娘,对不起七哥?我知道这样做对不起自家兄弟,没有情谊,可男女之情这个事……”
曹暨过去把门给关了:“男女之情?”
“阿暨,你不知道我与她耳鬓厮磨之后,两人之间离不得的情义。若是,我能控制自己,我也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来,实在情难自控……”云清开始瞎扯那些话本上的话语。
曹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寒冷,若说一往而情深,若说相思之情,他上辈子用了一辈子去识别这等情义。可这辈子,这个混账居然这样跟他说,曹暨一下子心痛难自抑,他一只手撑着桌面,哪怕知道这些是假,他也听不下去,低喝一声:“别说了!”
“不是,阿暨,你要知道……”云清似乎想要说服自己,也要说服他。
曹暨忍无可忍,一拳头把桌子砸裂开,云清看着桌子倒地。
曹暨这个人正直,他容不得她去截了自家兄弟的娘子也是正常,她过去拉住他的胳膊:“阿暨,你要是真的想要出气,打我一顿也行!别这样!”
曹暨暴喝:“顾云清!”
云清看向曹暨,发现曹暨双眼通红,在他的脸上,她看出了忍无可忍的痛苦,被他这样看着,她一下子心头闷了起来,脑子里想好的话:“我……”不敢再说下去,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曹暨走向云清,看着这个自己放了两辈子心思的混账,打她?哪里舍得?一把将她抱住,头埋在她的耳边:“你到底有没有心?”
被他勒地生疼,云清发现曹暨的身体在颤抖,听他说:“我守了这么久,我求了这么久,老天就让我找回来这么一个你吗?”
曹暨的话好没头没脑,云清只感觉他很伤心,很难过,很……总之,她也跟着难受,特别难受。
许久之后,曹暨放开了她,云清感觉太怪异了:“阿暨!”她退后一步,想要往门口走,跟她设想的一切完全不同,只有一个可能。阿暨真的是断袖,虽然他一直不承认,可自己为什么有了这个认知还在内心窃喜?
还没等她动作,曹暨捧住了她的脸,那强悍地,热烈的,不似之前对她那样永远迁就的曹暨,贴上了她的唇,嘴唇被吮吸,云清想要张开嘴跟他说话,却被他趁着机会舌头伸了进来。
脑子里出现话本上的一句“朱唇缓接,香津暗渡。”他们在干什么?云清的心头狂跳,自己是喜欢阿暨,把他当男儿来喜欢,但是,那是自己心里的秘密,打算藏一辈子的,他现在要跟她断袖吗?
曹暨放开了她,云清在那里喘气,甚至双腿有些发软,满脸涨得通红,低下头,双手撑着自己的双腿:“阿暨,你不能对我有这样的情分,你以后是皇帝,以后会有三宫六院,我们之间只能是兄弟。”
她不敢抬头看他,曹暨的声音有些鼻塞:“云清,为什么你一直不肯跟我说实话?”
云清缓过劲儿来,站起来看着他,阿暨的眼眶里好像越来越湿,云清心酸难挡,脑子里糊糊涂涂,乱地很:“什么实话?”
“我一直在等你,等你跟我坦白你的真实身份?”他的声音哽咽,“是我强求了,你从来都没想过,为了我做回女人,也没有想过把我当成你的男人!”
上辈子,他求神拜佛,只想问一句,她是不是愿意跟自己在一起。老道儿用了他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一次重生,最后的结果不过是证实,她心里从来没有他。上辈子将她的棺椁埋入皇陵,终究是他的一厢情愿。并非是她的本意,在她的心里,她真的只是把他当成了兄弟!
有了这个认知,曹暨低头,头一低眼泪落在地上的青砖上,晕开一朵一朵的水花:“你出去吧!记得把门,带上!让我静静!”
云清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脆弱的阿暨,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毫无生机,曹暨伸手抹了自己的脸,云清过去拉着他的手。
“你出去!”曹暨指着门,话语很坚决。
云清走了出去,带上了门,她坐在河边,阿暨知道自己是女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看着清凌凌的河水,突然脑子里想起方才阿暨抱住她拥吻的那一幕,脸上热辣辣的。又开始回想起,他对待自己的那些情形,他总是带着浅笑看着她,她想要什么,他帮着她。
又想起与他同床共枕,被他抱住,这人?云清把头埋在自己的膝盖上。他从来把她当成女儿家吗?可若是……
身边,曹暨坐了下来,伸手摸着她的头,自己守了两辈子,不就是希望她过得畅快吗?
“若是你真想做一辈子的兄弟,那就当成兄弟吧!只要你能高高兴兴地就好!”
云清看向他,他的脸色很不好,曹暨说:“云清,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云清点头,曹暨说:“人有前生来世……”
听他娓娓道来,云清发现他还说的每一件事都感同身受了,她很难过很难过。
故事说完,曹暨扯开嘴角,笑地比哭还难看:“其实,上辈子我就该知道,你只是把我当成了兄弟。从来没有往男女之情上去想过。否则,我俩生死与共,你缘何不肯跟我说?我要得太多了!我会把你当成兄弟,你也没必要跟三娘成婚,毕竟七哥对三娘一往情深。别耽误了人家的好姻缘。你要怎么过,我都随你!愿意做将军就做将军,愿意游历江湖就游历江湖。咱们老了能在一起聊聊天,等有一天要是死了,你的牌位跟着我进太庙。享受皇家供奉,也无所谓有什么香火传承。你说呢?”
曹暨最终还是迁就了自己,她想说自己其实喜欢他的,只是想想郑家姐姐那生产的血淋淋的场面,她做不来女子,更害怕生孩子。她看着曹暨,张口又闭口。
曹暨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回家吃晚饭了!”
云清浑浑噩噩地回了家,糊里糊涂地吃了两口饭,静静地躺在床上,傻乎乎地想着曹暨的话。
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身上被一条腿压着,很重。她推开了那个人,侧过头去,却见月光之下,曹静躺在她身边。他们怎么睡在草垛子上?阿暨睡得沉实,此刻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像是个大孩子。
她的手伸了过去,手背轻轻地贴上阿暨的脸,那一刻她心里很软很软,她轻轻地俯身下去,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了他的脸上,听见曹暨嘟囔:“云清,明天我肯定能赢你!”
听见这话,她坐了起来,柴草悉悉索索,弄出了声响,生怕阿暨醒来,她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走到了田埂上。月凉如水,她的心头有着难以言喻的哀伤,外祖没了,阿娘也没了!这个世间,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只有阿暨和她相依为命。可阿暨是个男儿,以后总归会有妻子孩子。而自己?算个什么呢?
以前觉得一辈子做男子挺好,现在才知道,心头有了人,她其实想做个姑娘。拿着酒囊,拔下塞子,一口一口,等以后天下太平了,仗剑走天涯吧?否则看着他成婚生子,她会妒忌那个女人。眼睛里酸涩无比,仰头喝下一口酒,眼泪滑落。
救曹荣,还是去野狼沟?她选了野狼沟!相比她,阿暨对这个世道太重要,她能做的就是为这个世道留下阿暨。
拼死一战,耶律济没有占便宜,她以少胜多,守住了这条要道,撑到阿暨赶到,兴许还能一起诛杀耶律济。却不曾想,她的亲爹比她想象的还要无耻。居然和耶律济里应外合。
看来她是撑不到了,回头看他踏马而来,她已经无法呼吸。最后的一刻她居然想,阿暨,若是知道了她是女子,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喜欢?
云清被自己的梦给惊醒了,一抹脸,满手水泽。她坐在床上,脑子里出现了前世的点点滴滴,不仅仅是曹暨跟她说的那些。那些记忆是她自己的,那种沉地不能自拔的伤痛,那种看着尸山血海的无奈与麻木。那是她和阿暨共同走过的岁月。
这辈子,她喜欢阿暨,但是仅仅是喜欢。上辈子,她才知道上辈子的情谊,没有任何一个话本能够描述出来,她对阿暨有兄弟之义,有男女之情,还有亲人之爱。阿暨曾经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支撑,也是她想要唯一护着,拖着一起走的人。
可她终究半途丢下了他,她先他而去了。再想想白天他说的那些,他上天入地想要求一句话……
上天待他不薄,也待她不薄?让她也回来了?推开门,翻过墙,他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叩响他的门,曹暨站在门内,他的声音沙哑:“云清,都四更天了!”
伸手将他推进了门里,云清把门关上,伸出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贴上自己的唇,伸出舌头舔他的唇瓣,感受到他的回应,与他互相纠缠,也不知是谁的咸涩的泪水落了下来,到了嘴里,不想分开,就是不想分开。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分开,抵着额头,云清说:“阿暨,我回来了!你的云清回来了!”
“云清,你想起来了?”曹暨模糊了眼。
云清抹着他的泪,却止不住自己的泪:“昨日的我,对阿暨来说不完整,也不公平。今日的我,才能回答到你的问题。你想知道,我愿不愿意与你生同衾死同穴吗?从来都是愿意的。阿暨,前世看你的最后一眼,我当时想,阿暨知道我是女子,会不会对我有一点点的喜欢?”
曹暨抱着云清,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里:“云清……”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去是大婚啊,生孩子啊这些问题的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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