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夜幕降临,年峪又恢复成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状态。

    医院住院部上午是治疗时间,中午以后是探病时间,家属们在过道里来来往往,还能听见其他病房里偶尔传出的几句人声,勉强让年峪觉得不那么孤单。

    然而到了晚上,探病时间结束,除了陪护之外医院不允许别人再进来,整栋大楼仿佛在天黑的一瞬间就进入了睡眠状态,安静得连针尖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令人感到很不自在。

    总觉得这种场景很适合突然冒出一两个鬼魂,上演一出惊魂夜之类的恐怖片。

    可是年峪转念又想,他现在这个状态,在别人眼里估计和鬼魂是一个性质的,那到底是谁吓唬谁?

    被秦侑川搓热的手也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点重新变凉,灵魂状态的年峪用右手捂了捂自己的左手,想要找回那种温暖的感觉,却无济于事。

    “唉……”年峪叹了口气,他现在不计较秦侑川吃他豆腐的事情了,只要能来个人,哪怕是坐在旁边什么话都不说,他也觉得挺好的。

    年峪其实也是有陪护的,他的陪护就是以前剧组里的助理,只是这个助理好吃懒做,很不负责任。

    当着经纪人的面是一套,没人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套,仗着年峪是个植物人,睁不开眼,说不出话,没办法去投诉他,这助理就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探病时间都结束了也没回来,还不知道去哪里逍遥快活了。

    年峪很不喜欢这种拿人钱财还不干活的家伙,尤其是涉及到自己身上,那份厌恶感得再乘以二,和不负责任的助理相比,秦侑川顶多就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粉丝罢了。

    而且他还长得帅啊!

    哪怕行为举止有那么点奇怪,光是看那张脸,年峪都觉得自己可以打发好长一段时间了,而且还不会看腻。

    “说不定我以前做过考勤的工作。”年峪说,“这么讨厌不守时,不认真干活的人,还想拿个小本子记录下来,没准我还当过教导主任呢?”

    年峪发散思维地想到。

    他在无聊的时候就会去思考自己的过往,回想他在“生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惜他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能根据自己的性格来推测。

    这是他在独自一人的时间里,用来打发时间其中一项娱乐活动,可惜也没人来告诉年峪正确答案,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猜没猜中。

    反正他也不需要正确答案。年峪的心态很乐观,他觉得重要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他也没有必须要继承旧业的执念,反而觉得尝试不同的工作也不错。

    就好比这具身体给他带来的新身份——演员,那应该也是年峪从前没体验过的工作,对他来说充满了新鲜感。

    他在见识过助理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亲眼看见严柯在没人的时候朝自己道歉,又在徐嘉树的面前苦涩表达自己的无辜;还有徐嘉树和丰一鸣之间的面和心不和之后……突然也想看看,如果是让自己来演,他也能像这些人一样,浑身上下都是戏吗?

    年峪从身体里飘出来,伏在病床边,学着严柯白天时眼眶通红,脸色颓丧的模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会游泳,就算知道了,也不该这么——”

    然而他的戏还没演完,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砰地一声,把年峪吓了一跳。他赶忙回头看,发现进来的人正是那个白天不知道溜到什么地方去了的助理。

    助理一手提着装有饭盒的塑料袋,一手拿着手机,好像还正在通话,腾不出手来,只好拿脚踹门。

    边往里走,助理边跟电话那头的人说:“……当然没问题,明天中午您直接来就是了,年峪现在搞成这样,已经是个过了气的明星,说是他蹭您的流量还差不多!他刚入院那几天还有人来探望,最近都没什么人了,绝对不会跟别人撞上的,要不我给你开个视频,看看这个房间的情况?”

    助理随手把饭盒放在桌面上,把语音切换成视频,镜头里的人和他一块看到了花瓶里插着的那束栀子花,助理不以为意地解释道:“可能是哪个小护士送的,都不是什么名贵的花,就是味儿香,只有小姑娘才喜欢。”

    那边的人似乎放心了,跟他约定明天中午来采访的时间。

    助理忙说好的好的,谄媚地恭维对方几句,又吹嘘道:“放心,今天中午我把严柯放进来都没人发现,只要低调一点,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年峪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非常气愤。

    “我说今天严柯是怎么进来的呢,原来是你被人收买了!”年峪指着他的鼻子,气咻咻地说,“而且什么叫做我蹭流量,是有人想蹭我的流量来偷偷采访吧,那个记者给了你多少好处?”

    他飞快地绕着助理转了好几圈,要不是他现在只是个灵魂,没有任何攻击性,年峪都想揍他了。拳头呼呼地甩过去,却只是让助理缩了一下脖子,嘟囔一声“这空调是不是开得太冷了”。

    助理拿起遥控器,把空调的温度调高,挂上电话后就打开饭盒吃起了自己的晚餐。

    简直是太可恶了,随手把他卖给小报记者不说,还当着他的面吃香辣口的外卖!

    口感还是其次,关键是闻起来很香啊!这对只能靠营养针来维持生命,十来天没尝过饭菜味道的年峪来说,实在是太煎熬了。

    年峪吸溜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口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再去看那吃得满嘴流油的助理,重新躺到了床上的躯壳中,以免自己再看下去会气得睡不着觉。

    他假装自己看不见、闻不着,并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回想他最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用美貌来对抗美食的诱惑。

    饭菜里面放了辣椒,助理吃到后面已经满头是汗,偏偏他又把空调的温度调高,这会儿他有些后悔了。室内气温已经升高,而到了晚上七点以后医院是统一用中央空调控温,避免病人天热贪凉感冒。

    所以助理现在哪怕是把整个人都凑到空调底下,也没觉得有多凉快,而窗外的气温更热,并不会因为太阳下山而降低几度。

    助理扯着汗湿的衣服前襟:“这鬼天气,这么热还怎么让人待下去?我看今晚还是找个网吧对付一下吧……”

    他不情不愿地收拾好吃完的饭盒,草草地帮床上的病人翻了个身,擦了一下后背——植物人的陪护需要经常帮忙翻身、擦洗,避免生褥疮,这黑心肝的助理到底还记得在临走前帮年峪擦了一下,尽管他做得比较潦草。

    年峪木着脸站在病床边,看着助理把毛巾往盆里一丢,迫不及待地就开门离开,坏心眼地想:“哼哼,你不知道今天徐嘉树和丰一鸣都来过,还以为那束花是护士小姐姐送给我的,最好明天中午他们再过来的时候能碰巧撞见那个把你收买的记者,到时候可就有你好看的了!”

    年峪又气又郁闷,可惜自己是个植物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寄希望于这黑心助理能早日被人发现真面目。

    助理临走前扔到一边的毛巾还在滴水,水滴落在盆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年峪生了一会儿气,又回到孤零零一个人的状态,索性无聊地数起了水滴的声音。

    就在他数到第五十七声的时候,病房门又被人推开了,这次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年峪愣了愣,治疗时间不是已经过了吗,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穿白大褂的?

    这时他听见一个挂着主任铭牌的医生说:“357房病人年峪,就是他了吧?院长刚才发话,给他转到vvip病房去,他的家属和陪护呢?”

    “不知道。”一个小护士探头说,“他的陪护可能正好有事出去了。”

    主任医师顿了顿,仍然指挥其他人给年峪推病床,换病房:“那就先不找他了,既然是家属要求换病房,陪护人员肯定也有通知,等他回来会自己找到地方的。”

    关键是院长要求尽快给年峪换,拖一秒钟都不行。这病人背后的人听说不太好惹,院长再三吩咐过,要不然就换病房这么点小事,还轮不到科室主任亲自上阵。

    主任心里其实也有点憋气,看不惯这种娇气的关系户,都住进单人vip病房了还不满意,要求恁多。所以他也存着点故意的念头,院长和家属他不敢说什么,一个玩忽职守的护工还不能让他摆脸色吗?

    主任都发了话,其他的小医生小护士也都乖乖听话,没人去通知助理换病房这件事。

    年峪则听得有些懵逼,谁要求给他换病房来着?

    年峪也不是没有家属,但现在离他最近的亲人是他舅舅,也是他的经纪人。

    只是最近他舅正忙着给年峪搞公关,还要负责跟剧组协商。年峪那部剧还没拍完就成了植物人,剧组防护不力要赔偿,保险公司那边也要赔,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堆在一起,他舅只能隔几天来看他一眼,每次坐不到半小时就又匆匆离开,只交代助理好好照顾他。

    助理一开始还尽心尽力,后来听说年峪可能一年半载都醒不过来,又觉得整天照顾一个病人很没劲,每天干坐着无所事事,所以到后来就尽往外跑。

    而年峪的父母都是老师,这几年响应国家号召下乡支教去了,年峪出事的那几天,他们正好在一个很偏远的学校里,听说年峪住院,夫妻俩心急如焚,想要尽快赶回,却不巧碰到十年难见的雨灾,附近山区的泥石流阻断了通往城镇的唯一道路。

    所以年峪很清楚,眼下他不可能会有一个主动要求给他换病房的家属。

    这事到底是谁干的?

    年峪躺在新换的病床上,闻着病房里刚喷上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晚上八点半,他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他的vvip病房里。

    秦侑川还是那身设计很特别的西装,尽管款式“非主流”,穿在秦侑川身上却将他衬托得格外英挺。

    他走到病床前,轻轻捋了一下年峪的额发:“抱歉,我等不到明天就来了。”

    夜晚的灯光似乎将秦侑川整个人照得柔和了几分,年峪被他那双黑如深潭的眼睛看得心跳怦怦的,即便这又是一句道歉,却是年峪听过最动听的道歉了。

    秦侑川在说完这句话后又恢复沉默,却把自己的工作都带到病房来了,他无声地坐在沙发上陪着年峪,时不时在笔记本电脑上敲两下。

    坐在一个不能说话的植物人旁边,秦侑川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无聊,还会偶尔起来帮年峪翻个身,揉揉他的胳膊和小腿,避免肌肉萎缩。

    年峪回到身体里,享受着一个大总裁的按摩,感觉浑身都舒坦得不行:“技术比我那助理好,是不是专门学过的?……嗯,病房也是你要求给我换的吧,谢谢你啦,虽然你听不见。”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跟我说话。”秦侑川握着年峪稍细的胳膊,突然抬头看向了他的脸。灵魂状态的年峪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心跳快了一瞬,差点以为秦侑川会通灵了。

    然而下一秒,秦侑川想了想,又冷静摇头道:“但是这怎么可能?不过……”他放下年峪的手,重新帮他盖好被子,“在你身边,让我觉得很放松,好像你会聆听我所有的感受,不管有什么话都可以跟你说。”

    年峪望着他直叹气:“那大概是因为我长得……不对,是我给你们的感觉像个树洞,不光是你,你前面那几个也对我知无不言,抖了一堆的小秘密出来。”也不问他想不想听。

    他本以为秦侑川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可是听见这样的剖白,还是不免有点失望。

    只不过秦侑川接下来说的话,又推翻了年峪对他的印象:“……所以你要快点醒过来,我想认识真正的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缘故,年峪觉得此时的秦侑川不仅看起来柔和了许多,连声线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他的心跳不禁又快了几分。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粉丝?

    ……

    这天晚上,年峪久违的不再是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了,他的陪护不但相貌英俊,冰冷的外表下还有着令人意外的细心。

    年峪从灵魂到身体都难得地放松下来,睡了个尤为安稳的一觉,醒来时还有点迷迷瞪瞪的。阳光穿过窗户照在房间里,他眯起眼看见阳光中一个清俊的轮廓,而那人坐在沙发上,已经开始办公了。

    “啊。”他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了。

    这天是周末,秦侑川没去公司,醒来后简单洗漱了下,就让秘书把早餐送到了病房。上午医生来帮年峪换药,他就坐在沙发上处理一些文件,直到太阳爬上中天,秘书把午饭送来。

    秘书不光来送饭,来还带来了一个对年峪来说算得上解气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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