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们

    和林嘉艺一同坐在了这些孩子身旁。我这才发现身边的大部分孩子与普通人有很大的不同。

    他们很多都有着先天的缺陷。四肢不健全、唇裂、唐氏综合征……

    但这群特殊的孩子却有着我以往从未见过的纯真笑容。他们是一群纯粹又简单的孩子, 喜欢一个人就不加掩饰的去示好。就像林嘉艺来到这里, 这群可爱善良的孩子都是真心诚意的欢迎着她。

    吃饭的时候, 有好几个孩子胆怯又好奇地注视着我这个陌生人。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夹菜, 就扒拉着手中的这碗白米饭。

    林嘉艺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窘迫，她站起来用俏皮又温和的语气向这群小家伙们介绍道：

    “今天晚上我给大家带来了一个大姐姐, 她非常想和大家交朋友。”

    林嘉艺说着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对我使了一个眼色, 我这才明白她的意思，然后放下手中的饭碗, 忙不迭站了起来。

    她主动靠近了我, 贴近我的耳朵轻声说道：“向他们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说话之间，她温热的气息扑到我的耳边。我愣了愣, 心跳骤然加速。

    意识到自己还站在这么多人面前, 我立马回过了神。这一群小朋友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们的眼睛如湖水般清澈纯净。好像走入社会以后, 就没有再看见过这样真挚的眼神。心底注入了几丝暖意，我变得平静下来。

    我先招了招手, 面带笑容与这群小家伙打了声招呼。“大家好啊，今天我真的非常幸运啊, 能遇到你们这群可爱的小家伙。我叫陆一，你们叫我陆姐姐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也行，我都不会介意的啦。”

    我刚一说完, 这群小家伙又开始躁动起来。刚刚撞我身上的小男孩向我提问：“陆一，你和林姐姐是什么关系？”

    “这个嘛……”我有些迟疑，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瞥了林嘉艺一眼。

    “陆姐姐是我的朋友。”林嘉艺从容的回答道，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个叫小威的男孩子马上拍拍胸脯，豪爽地说：“好嘛，既然你是林姐姐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

    啧…这孩子怎么小小的年纪就带着一身江湖气…

    介绍完了之后，我和林嘉艺便继续坐下来吃饭。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小女孩指着餐桌上的红烧肉支支吾吾地说道：“陆姐姐…这是我们这里的张阿姨做得最好的一道菜…你一定要尝尝…”

    目光柔和下来，我看着她笑了笑，轻声道：“谢谢你啦。”

    桌子上的红烧肉肥瘦相间，色泽红亮诱人。我夹了一块肉放入口中，香甜松软，入口即化。

    “哇，超好吃” 我忍不住感叹道。

    听我说完，小女孩脸上立马溢出了喜悦，深陷出了两个酒窝，眼睛也笑得弯弯的，当真是可爱至极。

    吃完饭之后，林嘉艺开始了她在福利院的工作。

    原来，她到这里来是为了给福利院的这群孩子上课。

    福利院的一间教室里，徜徉着她柔软婉转的声音。在夏日的夜晚里，她的声音就像涓涓细流，带给人一种清甜甘冽的感觉。

    那些枯燥的古诗词和算数题，从她口中讲述出来，居然可以变得妙趣横生起来。

    我趴在这一间教室的窗外，静静地观看着里面的一切。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孟郊在离开家的时候啊，他的妈妈就一直在给他缝衣服，把衣服缝得很密很密。这是古时候的一个风俗，母亲只要把临行前孩子的衣服缝得很密，这个孩子就能早点归家……”

    站在讲台上的她浑身焕发着光彩，唇角勾起的一抹笑容，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林嘉艺，怪不得那群孩子会这么喜欢你。

    “你这孩子在瞅啥呢？”

    我被这声音惊了一下，回头看向说话的人，是一开始在门口碰见的老伯伯，当然他也是这管理这家福利院的李院长。

    “没什么…我就随便看看”我心里面有些心虚，讲起话来也变得吞吞吐吐。

    李院长向前走了几步，也学着我趴在窗前朝教室里张望了一下。

    “噢，原来是在看嘉艺这孩子啊。”他转过来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

    被李院长看穿之后，我不自然的笑了笑，然后别过头假装看向别处。

    “嘉艺是一个心眼很好的孩子呢。”李院长和缓的声音响起，带着属于长者独有沉稳的语调。

    我看向李院长，他立马朝我和蔼的笑了笑。

    “林嘉艺…她经常到这里来给这些孩子上课吗？”我问。

    李院长点了点头，他的眼神一瞬间深邃起来，像是陷入了某一种回忆。

    “大概在半年前，嘉艺那时候刚刚来到这座城市。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们这所福利院，找到了我，说要在这里当长期义工 ，我勉强答应了下来，想着她肯定也只是一时兴起，做长期义工也只是随口说说。像她这样年轻的义工之前也来了不少，但那些年轻人啊都只是做了一两天便不做了。我也不怪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做义工没有报酬还要花费大量的心思…但嘉艺这个孩子不一样…”

    李院长继续说道：“她帮每一个孩子做心理疏导，也多亏了她，现在福利院的孩子们心理各方面也健康了不少。后来，福利院的老师被调走，孩子们缺老师，嘉艺又开始当起了他们的老师。我知道她自己也有个咨询室，这样来回奔波，也挺累的…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这群小家伙，一转眼间就坚持了大半年。”

    “林嘉艺这个人啊…就是这样…”

    脑海中倏然闪过林嘉艺温柔的笑容。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永远都在温暖着别人，帮助别人驱散着心底的阴霾。

    可她自己呢…

    我分明记得，许多年前她也是一个无依无靠，坐在雪地里哭泣的女孩。那些她流露出的悲伤，我只见过一次，可只那一次，便让我知道藏在她心底深处的痛苦。于是从那时开始，我就发誓要一直守护在她身边……只可惜，我的誓言到头来还是成了一套空话。

    “你好像很了解嘉艺这孩子。”李院长笑着说。

    我点头，自顾自地说：“她是陪我一起长大的人，也是我这些年来一直想要找到的人。”

    “那你可算把她给找着了。”

    “对啊…终于找到了…”

    这时，教室里传出琅琅的读书声。站在窗外，我看到了林嘉艺拿着书，在教室里缓缓踱步。她嘴角似乎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林嘉艺之所以来到这里，也许是因为这里有着她想要寻找的东西吧。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

    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林嘉艺结束了她的课。

    她看着我在福利院等着她，有些无奈地说：“你今天是打算一直待在这里吗？”

    我摸着脑袋，笑着说道：“我这不在等着你一起回去嘛。”

    林嘉艺没有回话，将她的东西收拾好之后，向我问道：“你之前不是说要去朱沙公园吗？现在还去吗？”

    “那个…我…”

    “正好我现在要去朱沙公园，如果你还要去的话我们就一起去吧。”

    “我要去，那就一起吧！”

    没想到林嘉艺居然会来主动邀请我，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朱沙公园隔向阳福利院不远，还没走几步就来到了公园里面。

    走到湖泊边，我深呼吸了一口，这公园里的空气可真是好。本以为林嘉艺是想邀我到这来一同欣赏公园里的美景，但她到了湖边并没有驻足停留的意思，还在继续向前走着。

    “这里的景色不错，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的亭子里坐坐？”我提议道。

    “不用，如果你想看美景的话，你自己一个人去看就好了。”她淡漠地说。

    “那好吧…”

    我还是锲而不舍地跟在她身后。心里面也有些好奇，不知道她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去。

    走到公园里摆放室外健身器材的位置，林嘉艺终于停下了她的脚步。

    她这是准备到这里来做饭后运动？林医生真够养生的…

    但她接下来的举动很快让我打消了这个想法。她朝着在一边玩跷跷板的小女孩喊了一声：“晚晚，快过来一下。”

    叫晚晚的小女孩听见林嘉艺叫她，连忙跑了过来。等小女孩一走近，我才发现，她就是之前告诉我红烧肉好吃的可爱女孩。

    “林姐姐好！”晚晚见了林嘉艺两眼放光，甜甜的喊道。

    然后她偏过头来看见了我，又继续喊道：“陆姐姐好！”

    “你好啊，晚晚。”我也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这样嘴甜又懂事的小女孩确实挺讨人喜欢的。

    林嘉艺微微蹲下身子，从包里递出了一摞资料交给了晚晚，勾了勾她的鼻子，亲切地说：“你这个小不点啊，又不去上课。记得认真看我给你整理出来的笔记哦，要不然下次的小测验，你又给我垫底。”

    晚晚吐了吐舌头，俏皮地说：“我知道了，林姐姐。”

    林嘉艺笑了笑，摸了一下晚晚的小脑袋，又继续嘱咐道：“那我先回去了，对了，等一下一定要早点回到福利院，不要让院长担心。”

    晚晚用力的点了点头，随即露出两个酒窝，笑容甜甜的。

    “我会的，林姐姐再见。”她愣了一下，像是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

    “陆姐姐也再见。”

    “好，晚晚再见。” 我忍不住笑了笑，晚晚这个小女孩还真是可爱得过分。

    和晚晚告别之后，我和林嘉艺开始返程。驶出常汇区半个小时以后，夜色渐浓。朦胧的夜色，路边的灯火辉煌，让人感到如梦似幻，与现实有了脱离感。

    “那群福利院的孩子都挺开朗的，我很喜欢他们这群孩子，下次我还能和你一起去那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旁的林嘉艺没有吭声，我心里感到有一些不妙，转头看向她，才发现她的面色有些不对。

    “只是看起来而已…”她沉声道。“陆一，你还不够了解他们。”

    “你应该也看到了，福利院的这群孩子和其他普通的孩子不一样。我越了解他们，就知道让他们真正乐观的去面对生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林嘉艺…抱歉”

    林嘉艺摇了摇头。“不用说抱歉，陆一。”

    她直直地看向路的前方，夜晚光的反射让车窗上隐隐约约映出了她的轮廓，我仿佛看到她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她才缓缓开口：“陆一，你记得刚刚见到的那个叫晚晚的小女孩吗？”

    “嗯…我看见她今天笑了好几次，挺可爱又开…”开朗这个词被噎在了我口中，我没有再继续说话。

    林嘉艺继续说道：“晚晚是这家福利院唯一健康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在长大后被遗弃的孩子。她是在一年前来到这家福利院的，到现在她都还认为她的母亲会来找她，所以经常在晚上七点之后跑到朱沙公园那个她被遗弃的地方，在那里等着她的母亲。”

    “那既然晚晚对母亲还有印象，为什么不帮助她找到自己的母亲？”我问。

    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林嘉艺的沉默让我感到不安。

    她还是继续讲道，声音低落：“因为…她的母亲…自杀了，就在一年前，在晚晚被遗弃的那一天。晚晚的母亲从华天大厦上跳下去，那是常汇区最高的一栋楼，任何人从那跳下去都没有…生还的可能。这件事曾经在S市引起了很大的影响，你是做记者的，新闻上报道过这件事，你应该会有印象…”

    “那晚晚…”我的语气有些沉重。

    “晚晚对这件事情并不知情，她还是相信她的母亲会像当初承诺的一样来接她回家。没有任何人将真相告诉晚晚，你今天看到的笑容满面的她，也只是因为她的心里还在有所期待……”

    “可是她总会有知道真相的一天。”我沉声道。

    “对啊…晚晚她…”

    林嘉艺的声音变得有些不太对劲。

    突然间，她将车停在了路边，低下头紧紧握住方向盘，看起来非常痛苦。

    “林嘉艺，你怎么了？”我焦急地问。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头看着我，她的唇色发白，脸色极差。我手心里捏出了一把汗，赶忙解下安全带。

    “林嘉艺，你绝对不能有事，你忍忍，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正在我准备打开车门的时候，林嘉艺扯住了我的衣角。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虚弱地说：“陆一…你会开车吗？”

    我连忙点头。

    “那就好…你把我送回家就行了”说完她松开了我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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