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陆一啊…你这个小坏蛋, 明明都叫你等等我, 你却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傻瓜…我知道你累了, 好好睡一觉之后就醒来，好吗？
你的手这么凉, 怎么给我暖手呢？你看你又食言了吧…小骗子。
呐，不要怪我擅自主张, 反正我已经和你拉钩了。你答应我了的…
一定要醒来。
…
我终于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被推向了急诊抢救室。
在那里面好像有一道模糊的光, 朦胧又缥缈。我似乎看见了她的影子，还是笑得这么的灿烂, 好像在对我说：林嘉艺, 别哭了，我没事。
全身轻颤着, 眼泪不可遏制。一直以来压抑着的痛苦, 还是痛得这么的清晰和深刻。
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她们很焦急。
有个女孩冲到我面前, 她哭得很伤心，红红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我, 用嘶哑苦涩的声音一遍遍质问我：
“林嘉艺，为什么只要你出现在她身边, 就会让她受伤！”
“你可知道，这么些年陆一为了你做了多少？她喜欢你有多深？而你呢，你却在她心上划上一道道伤疤，一次又一次的这样伤害她！林嘉艺, 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得到她的好？”
她还在向我靠近，我知道这个女孩很喜欢陆一，她的愤怒与难过甚至不甘，都清晰地写在了眼中。
齐宁上前拉住了她，“王子歆，你冷静一点！这是意外，和林医生没有关系。”
“就算是意外，也和她林嘉艺脱不了干系！不然为什么陆一好端端的要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去？林嘉艺，都是你害的，都是因为你！”
她在齐宁怀里挣扎着，满面通红，所有的情绪表露无遗。
王子歆，真是个让人一眼就看透的女孩…陆一，如果你喜欢的是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受。你不必再去猜，不必再这么小心翼翼，也不必再去承受这些无谓的伤害。
我闭上眼，任凭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可是陆一，原谅我太自私，终究是克制不住对你的喜欢，才把你一步步逼到了这种地步。光是想想你和别人在一起，我的心就好疼。
如果有另一个时空该多好，在那里，没有父母一辈的仇恨，没有时间和距离带来的分离，只有纯粹的爱。
我只想看着你长大，陪在你身边，坦荡又自然地爱着你，不再让你受到伤害。
…
佛学中有三大遗憾，错失过，得不到，求不得。
于我来说，遗憾是必然。
我曾经残缺又灰暗的人生，偏偏有她的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绽放出了一束耀眼的光。
遗憾是必然，可我就是无法放下她。
光影变化的人生细碎中，只要有她的身影出现，就极为迷人。
（二）
1994年，6月11日。
一个非常特别的日子。
就是在那一天，我看见了第一次来到世界上的她。
她全身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我一直以为刚出生的孩子应该像洋娃娃一样可爱，没想到会这么丑。
看了她一眼，我便失了兴趣。
顺便还伏在婴儿床边，感慨了一句：“真丑！”
这小猴子就像是听懂了我的话一般，忽然开始大哭大闹，大人们怎么哄都哄不住她。
我那时虽然年纪小，但还是懂得一些道理。就像哥哥说，绝对不能当面说女孩子丑，非常不礼貌。
而且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人敢当面说我丑，我绝对会一口咬过去，直到他道歉否则不松口。
小猴子终究是个女孩子，于是我心生愧疚，又伏在婴儿床边看着她，在心中措词了几句，准备向她道歉。
没想到小猴子看见我就立刻停止了哭泣，用圆乎乎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我，还面露出了笑容。
这个小猴子…还真是有趣。
后来的一段时间，我常常缠着妈妈带我去医院看望小猴子。
听大人们说，小猴子出生的时候便得了病，身子十分弱，需要住在医院里一段时间。我不能触碰她，只能伏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我将小猴子的模样牢牢记在了心中。听说在医院里会发生把小宝宝弄混的事情，我有些害怕，但没关系，我已经将她记住了。无论小猴子在哪，我都能把她找到。
有一天，陆伯伯终于想到要给小猴子取名字，用好几张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他居然让我在这里面给小猴子挑一个名字出来。
虽然大人们经常夸我聪明，但我也只是个不到四岁的孩子，他这样做实在是太为难我。而且上面的字实在太复杂，绕是我挠破脑袋也没看懂一个。
于是我摇了摇头。
这个不苟言笑的陆伯伯存心为难我，居然说：“嘉艺既然不满意，那就由你来给妹妹取一个名字吧。”
我哪里有不满意，我只是看不懂。
支支吾吾半天，我硬着头皮说：“一…一…”
前不久哥哥才教了我这个成语，但我很快忘记。虽然我不知道这个成语的意思，但我却觉得它肯定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成语。我想如果小猴子能用这个成语的一部分来做自己的名字，那肯定很美好。
可我却怎么也说不完整。
“叫陆一啊？不错，很有寓意。一鸣惊人，一帆风顺，一路平安。”
陆伯伯满意地笑了笑，然后一锤定音，“好！就叫陆一。”
陆一吗？这个名字好像确实不错，但陆伯伯说的寓意跟我想的却不太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当初自己没有想到的成语，叫做'一心一意’。
如果我能把这个成语说完整，说不定小猴子就不叫陆一，而是陆一心或者陆一意了吧。
每次念着小猴子的名字我就忍不住想笑。
陆一啊，不知道以后你长大之后会不会喜欢自己的名字？
那可是我帮你取的。
…
我看着小陆一开始一天天长大，小小的一只变得白白胖胖，大眼睛小嘴巴，长翘的睫毛，还真的变得像个洋娃娃一样。
她终于被陆伯伯他们从医院接回了家。每次幼儿园放学后，哥哥来接我，我们就一起顺路去陆伯伯家看望小陆一。
小陆一很聪明又好动，她两个月的时候很容易被逗笑，笑容甜甜的，谁看了都喜欢。
四个月的时候，就喜欢去抓玩具，不过她不喜欢娃娃，倒是喜欢倒腾一些模型车和玩具枪，虽然并不知道怎么去玩。
九个月的时候，小陆一开始牙牙学语，我费了好久的劲教她念“姐姐”，结果这个小猴子死活都学不会，倒是无意中学会了含糊不清地说“嘉…艺…”，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十二个月的时候，小陆一已经可以站起来扶着东西走路。这可真的是愁人，她每次都喜欢到处乱窜，跌倒了哇哇大叫，还得费尽心思去哄她。
别人都说，比起陆曦，我更像陆一的亲姐姐。
陆伯伯和美姨甚至还开玩笑，说要把我过继到他们家，给陆一当姐姐。
我哥哥听了这些话，有些不太乐意，怏怏地说：“我只有一个妹妹，这小家伙都已经有姐姐了，还要跟我抢。”
小陆一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踉踉跄跄地走到我身旁，抱住我的腿，似乎在含糊不清地说着，“我…的…”
别的小朋友跟她抢玩具的时候，她也喜欢这样念叨，看来她这是把我当成她的专属玩具了。
还真是可爱啊…
我一定要看着她长大，听她叫我一声姐姐，我们一起玩，一起学钢琴。我可以和她穿一样的裙子去游乐园，每次过家家的时候都让她当我的妹妹，这样我就可以像打扮洋娃娃一样打扮她。我们可以一起做好多好多事情……
可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1995年8月的某一天，不过是个寻常的日子。
妈妈按时做好了饭，我和哥哥一起回了家。这一天一切都循规蹈矩，吃完饭，看了一会儿电视，被催着上床睡觉。
妈妈来给我讲睡前故事的时候，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问：“妈妈，爸爸去哪里了？”
妈妈似乎很伤心，但又笑着告诉我，“爸爸工作很忙，要出一趟很长的差，一年后才能回来。就算爸爸不在，嘉艺也要好好听话。”
我懂事地点点头。我知道爸爸是个正直的警察，他的工作就是去抓那些大坏蛋。爸爸就是我和哥哥心中的英雄，就像动画片里一样，我相信爸爸一定拥有着超能力。
但随着爸爸不在家的时间增长，一切好像变得不太一样。
幼儿园的小伙伴开始不爱和我玩，还说我是大坏蛋的孩子，所以也是小坏蛋。
甚至有一天，一群人堵在了我家的门口，他们很凶，一直在骂着爸爸，还说爸爸做了一件很坏的事。
这是为什么…爸爸不是警察吗？警察怎么会做坏事。
后来等我慢慢长大，才知道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转折点就在那时。
就是从那时开始，我的生活开始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注定了，我和她之间永远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三）
妈妈突然不允许我去陆伯伯家。
可我没有听话，编了很多理由骗妈妈，然后悄悄地跑去了陆伯伯家。
好久没见到小陆一，她又长大了许多。她还没有忘记我，一见到我就笑得甜甜的。
只不过这个小猴子确实是越来越调皮，经常在地上摸爬滚打，弄得一身脏兮兮，还容易着凉。没有办法，我只好坐在地上，把裙子摊开，让小陆一在上面玩。
有一次，因为我的一时疏忽，小陆一拿到了放在桌上的一把水果刀。
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焦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不能让她受伤。
她胡乱地挥动着手中的刀，我的心几乎拧在了一起。小心翼翼地靠近，差一点要抢到她手中的刀时，却被重重地划上了一刀。
忍住疼痛，我夺过了她手中的刀，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掌心伤口裂开，鲜血淋漓，小陆一开始大哭起来。虽然手心处的伤口很疼，但看见她哭更让我于心不忍，我开始哄她，却怎么也哄不好。
想着也许是我的伤口吓到了她，便紧紧地攥住我的手，不想让血流出，但是疼痛的感觉却更为清晰。
夹杂着哭声，小陆一糯糯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疼…疼…”
我蹲下身，轻声安抚她，“不疼，一点也不疼。”
她真像个瓷娃娃一样，一碰就碎，眼泪像断了线一般止都止不住。
从那一天起，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在她身边保护好她。不然她这么容易哭的一个小孩，以后被别人欺负了该怎么办呢…
只是那天受伤以后，妈妈便知道了这件事。
她很生气，一向温和的妈妈发了很大的脾气。她说我不听话，不懂事，特别让她失望。
手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可是妈妈却没有管我，只有哥哥在安慰我，带我去上药包扎。
就在那时，我才发现家里有很多事已经开始改变了。我幼时的心境第一次开始发生变化就在那时，第一次觉得没有依靠，失去了父母的疼爱。我和哥哥似乎注定要像孤舟一样，飘零一生。
…
一年后，爸爸终于回来。
但家里的情况并没有因此好转，而是愈来愈糟糕。
爸爸再也不是以前的爸爸。
他不再是我心中的英雄。
他颓废，酗酒，爱发脾气。他和妈妈整日争吵，家里面没有片刻宁静。
而哥哥也因为爸爸的变化，开始变得不喜欢回家。他常常要到了很晚才回来，但每一次我都会等着他。因为我害怕有一天醒来，就连熟悉的哥哥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时我刚刚升入小学，在陌生的环境里，无所适从。上课常常走神，作业写起来很吃力，成绩常常吊车尾。于是渐渐地，我在班里成了笨蛋的代名词。
生活有时候真的很残酷呢……
残酷到连一个几岁的小孩都能感到这么无力。
很早之前，我拥有的一切，幸福的家庭，恩爱的父母，懂事的哥哥，仿若镜花水月一般，全部都消失不见。
最后，在我七岁生日那天，父母无休止的争吵终于停止。
但这样停止的方式我一点也不喜欢。
好像上天错把哥哥的一句气话当成了一个愿望。
哥哥对爸爸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人，他恨他，他说他毁了一切，恨不得他从这个世界立刻消失。
然后爸爸真的消失了，用了最决绝的方式。
我永远记得这样一个日子，我的生日，10.21日。好像所有的不幸都会发生在这一天，我恨这一天，这一天所发生的所有事都是错的，包括我的出生。
我的心开始紧紧封闭，里面的世界残破，荒芜，昏暗。
我变得很难亲近人，孤僻又怯懦，和同龄人格格不入。
我常常缩在角落里不去看外面发生的一切，好像这样就能保护好自己。
爸爸赌博输掉了一切，包括我们生活了很多年的房子。妈妈因此决定搬离这个城市，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离开的那一天，陆伯伯一家人来看望我们。
但妈妈似乎很不愿意见到他们一家人，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就向他们下了逐客令。
就在门要关上的一瞬间，那个已经会走路的小猴子冲到了我面前。
抓住我的腿，笑得甜甜糯糯，磕磕巴巴地说：“嘉…艺…不要…走…”
那一刻一股热流再次涌向了我的心中，我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笑，但眼泪也止不住地往外流。
我以为麻木的心很难再受到触动，直到再次看见她。
小陆一啊，你一定要好好长大，我还会回来看你的。
小陆一，你千万不能把我忘记，我叫林嘉艺。
小陆一，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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