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哥哥一直催促我报名雅思还有准备各种材料, 高三的时候就可以向美国的大学递交申请。他说, 他在美国已经站稳了脚跟, 有了自己的事业，让我相信他以后可以照顾我。
我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从一开始我就答应了他，高中毕业就会去美国。因为只有这样, 我们一家人才可以团聚。
家…这个概念对我来说早就已经就模糊了。
很快进入高三，我和陆一之间的接触少了些。我想这样也好, 或许她心中的那份感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淡。我们终究只能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只是……
“早…啊，林嘉艺。”
陆一涨红了脸, 像只熟透的虾。我看见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有些无奈。初中部和高中部早操的地点完全不同, 一看她就是故意跑到这里来和我见面。
靠近她，下意识地想用纸巾替她擦汗, 却又再次对上她的视线。
还是这般的炙热明亮。
我缩手回去, 莫名的感觉压在我的心口，让我有些恍惚。片刻后, 我回过神来，温和又自然地讲话, 和往常一样的做派，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以后我可以和你一起早读吗？”支支吾吾半天, 她才说出了这个请求。
一副充满期待又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真的很不忍心拒绝。
这个小傻子，是不是认为所有高三的学生都会去早读。可我现在根本没有这样的习惯。
但我还是答应了她。随口编出了自己早读的时间和地点，每日拿着已经背诵过不知多少遍的单词和古诗词, 一副认真的样子。其实一切都是在自编自演。
我想自己可真是莫名其妙，做这样无厘头的事。但是每天和她待在一起，又感到美好和惬意。
清晨的寂静，槐树下的陪伴。与世无求，与人无争。韶光易逝，可为何我就是沉沦在其中。
有时候陆一余光里透出的情愫，让我恍惚。我常常在想，她或许喜欢的只是阳光下灿烂温和的林嘉艺。我又何须担心，这样的感情很淡，她年纪也小，总有一天会忘记的吧。
可光是这样一想，我又觉得悲哀至极。
我真的太自私，明明无法回应她的感情，又想这样待在她身边，看她为我绽放的笑容，享受她为我带来的活力与生机。
如果时间不再流逝多好，我愿和她永远停留在这样的岁月中。不必想着明天，不用习惯告别，不再忍受失去。
四月份，我已经收到了美国几所大学的offer。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我的内心却沉闷不已。
哥哥那段时间打电话来的频率很高，他在教我办理各种手续，计划好出行的准备。等高考一结束，他会来接我，带我离开这里，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我开始留恋这个带着我生活痕迹的地方。离去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内心挣扎和抗拒的感受越来越清晰。让我难以割舍的东西竟是这么多，而每一样都与陆一相关。
我不舍曾经和她一起待过的院子，穿过的记忆小巷，连接泽邦南苑和北苑的阙西路，每日清晨陪伴着我们的老槐树……
归根到底，我不舍的还是她。
…
五月的一天，晚自习结束我本想像往常一样径直回到宿舍。
但李书豪却叫住了我，以为他要闲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想要礼貌地敷衍几句就回去。没想到是关于陆一的事，他告诉我陆一和人打架受了伤，还被叫去了德育处。
在焦躁和不安的情绪中，我急急忙忙地赶去初中部，想去看看她的情况。
但等我赶到，却看到一个女孩在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伤口。
明艳大方的女孩，毫不掩饰自己，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陆一身上。和陆一差不多的年纪，如果她愿意，她可以陪着陆一度过学校生活，走入社会，看见彼此慢慢成长。
一时之间，奇异的感觉牵动我的情绪，无端的难过和酸涩充斥我的胸腔。
于是一个酝酿已久的念头盘旋在我的脑中…
我要留下，留在陆一的身边。
所以当那天晚上，陆一问起我高考之后的打算时，我告诉她我不会走这么远。
我想起很早之前，我还在S市上小学的时候，老师问我们未来大学的目标，我当时说过我要上晋大。于是我告诉陆一，我会去晋大。
如我所料，她还像以前那般坚定地说：“有一天我也会去晋大找你。”
而我当时确实也是这样想的，我要留在国内，等着陆一。
那时我把决定告诉哥哥，他也没有阻止。只是说顺其自然，会尊重我的选择。
这之后逐渐放下心中的沉重，我开始认真准备高考。最后一个月的时间，充实又快乐。每天看见陆一，又觉得无比心安。
我以为一切都会按自己预想中进行下去，总觉得命运总算能放过我，让我去迎接生命中的曙光。
可是没想到命运又再次同我开了个玩笑。
我似乎注定要失去珍惜的一切。可若是造化弄人，因果循环，为什么要让我们来承受这不应该承受的一切…
命运果真是不公。
（二）
高考前一个星期，哥哥不停地打电话。他坚持让我放弃自己的想法，必须来美国。他的态度转变很快，我预感有事发生，他每次想继续讲下去的时候，我都找借口挂了电话。
我已经不想离开了……
或许是我的固执己见让哥哥失去了耐心，他后来只说了短短一句话。
“高考完，我会来接你离开。妈妈的病情恶化，是她不想再让你留在那个地方，来美国吧。”
已经很多年了…没想到妈妈的病还没治好。病危的母亲提出的要求，我没有办法拒绝。
可我已经答应好了陆一。也许等哥哥来了，还有机会可以争取一下，我那时暗自想着。
总是有机会的…我可以不用去美国，等上了大学，空闲时间多，学习压力没这么大，我可以经常从国内飞到美国看望妈妈。
明明还有很多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高考前三天，学校布置考场。除了高三，全部学生必须离开学校。
那一天，我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是离别，是失去…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我寻找陆一的身影，正午的太阳下，无数的人影重叠。我有些茫然，无力。刺眼的光芒下，我好像产生了一种幻觉，她就在我面前，可我怎么努力都无法靠近她。
闭上眼，无力地靠在北苑的老槐树下，种种回忆涌现。原来在这里度过无数个的清晨，竟是如此宝贵。
一个熟悉的味道渐渐把我包围，似果香又像是花香，是她的味道。只要陆一出现，我就能立刻感知到她的存在。
一睁眼，果然就是她。
她是如此耀眼，真的比阳光还灿烂…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消失，我的眼里只剩下她，也只能容下一个她。
陆一递给我一个红线穿着的黄色布袋，告诉我，这是平安符，保佑我高考取得一个好成绩。
对上她热切的眼神，我紧紧地将平安符攥在手中，心跳纷乱，此刻只想听从内心的想法，靠近她，还想要更靠近她。
主动拥抱她，肌肤贴近，感受到她的气息，还有更加逼近的香味。果香和花香混合，原来是这么的甜。
我有些迷失。
直到陆一再次开口，我才恢复了理智。
我这样的举动让她差点告白，但还没等她说完我就绕开了她的话，及时打断。
对不起，陆一。
我无法回应你的喜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逃避。
从始至终，你喜欢的林嘉艺都是虚假的存在。你是站在阳光下，如此耀眼的一个人。而我仍在黑暗的泥沼中挣扎着，寻找唯一的出路。
温和与美丽都是表象，哪怕笑容也是这般灿烂，却一直存在着暗面。
从始至终，我们都存在于两个世界。
（三）
2008年6月8日，我结束了高考。
考完试，走在沸腾吵闹的人群中，却感到强烈的空虚。明明答应了陆一会等着她，却又再次食言。
泽邦的大门，我第一个见到的是哥哥。很多年过去，他似乎也成熟稳重了很多。裁剪得体的西装穿在他身上也没有违和。
他手上抱着暗红色的盒子，那是妈妈的骨灰盒。
他说，其实一直都瞒着我，最后夺走妈妈生命的不是梅尼埃病，而是脑癌。几年前就确诊，只是我一直不知道。
原来妈妈心里藏着很多秘密。她告诉哥哥，爸爸一直都在坚持正义，只是被信任的人出卖才变成这样，那个人就是陆伯伯。
当初她一直拒绝陆伯伯的补偿，带着两个孩子前往S市，以为靠着自己能支撑住生活。但生活愈来愈艰难，她甚至失去了做母亲的所有温情。妈妈说，最对不起的人是我。
所以后来，为了不想再拖累我，她接受了陆刚的帮助。但那样的日子每过一天，她都十分煎熬。心里的愧疚和懊恼越积越深，郁结永远解不开，病情反复无常。
妈妈最后对哥哥讲，其实死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她不想再将秘密藏在心里，真的好累，只是希望我们知道后不要再带着恨意，将往事一笔勾销，好好生活。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我知道，我再也无法继续待在这个地方。
回到宿舍，我收拾好东西，一直以来的积压在心里的悲痛铺面而来。捂住双眼，湿濡了手心。以为自己多强大，结果还是如此脆弱，无助，委屈。
呵…我真是可笑。
…
哥哥按照妈妈的要求，将她的骨灰撒向了舟江。
舟江，是爸爸和妈妈第一次相识的地方。
我以为他们的感情早已在当初日复一日的争吵中磨尽。没想到却是到死后都不能忘怀。原来感情并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或许当初那个在爸爸死后，冷漠到面无表情的妈妈，只是强装着坚强。她必须将痛苦掩藏，冷静下来支撑起这个家。
黄昏的舟江，优美如画。
青年时期的他们，泛舟在湖上，女孩脸上泛着红晕，而男孩划着船，笑得憨厚又腼腆。
我突然记起了小时候的一个画面。在老房子里，爸爸把我扛在肩上，让我坐飞机，而妈妈紧张地跟在后面，不停说要小心一点。
…
离开K市，哥哥驾车带我去了国内很多地方，他以为我不舍的是这片土地。
每到一个地方我总想留下一点痕迹，因为说不定有一天陆一也会来到这些地方，能被她看到再好不过。
我想让她知道，无论去哪里，我都不会忘记她。
这之后，飞机离开这片陆地，一去不复返。
离开后，我常常会做梦。
一个又一个梦境里，虚假的幻象和现实交叠，我好像看到了我内心最深的渴望。
梦里的悸动是如此真实。当我再一次抱住陆一的时候，我轻轻地告诉她，对不起，我不会再离开。
看着她眼眸中流露出的爱意，我不再逃避，而是吻住了她的唇角，炙热柔软的触碰让我怦然心动。
原来…我也在渴望着这份感情。
只是这份感情越来越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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