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艺…”
一片黑暗中, 渐渐打开了一道缝隙。光透立马进了我的眼睛, 让我从朦胧中获得一丝清明。
“陆一！你醒了。”
“我去叫医生过来！”
“渴…”发出细弱游丝的声音, 整个人显得虚弱不已。
“我马上给你去倒水。”
白色的墙壁，蓝色的窗帘, 刺鼻的消毒水味，在我稍微咬紧牙关后, 会扯动着额间传来一阵刺痛。
醒来之后，刺眼的光线让我有些无所适从。等适应了周围的环境之后, 我有些艰难地撑起上半身，立马环顾着四周。
没有我想见的身影…
“她呢…”从我干涩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显得沉闷又生硬。
站在周围的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 挤眉弄眼的，她们这个样子就像是在对着什么暗号似的。
“林嘉艺来过对吧, 她现在在哪？”我继续追问。
正好这时, 王子歆端来了热水，向她道了谢之后, 我接过水直接喝下。喉咙中的干渴渐渐消失。
“她没来。”王子歆淡淡地回答道。
“是吗…”我苦涩地笑了笑。
看来那些出现在我梦中，低缓温柔的呓语, 一切不过是我的幻想罢了。
“我睡了多久？”
“大概有一天一夜吧…”
“躺了这么久，也该出去活动活动了。”
话一说完, 我想挪动自己的大腿。却发现身体的这部分麻痹又疼痛。努力地使劲牵动之后，带来的就是更加清晰的痛感 。
“嘶…”
“陆一，你现在先别动，好好躺着。”
离我最近的王子歆有些焦急, 急忙扶住了想要起身的我。我的身体随之一僵，心中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邹强跟着一群医护人员慌慌张地走了进来，最前面的中年女医生一进门便斥责道：“不是说了现在别让患者随意走动吗！病情这么严重，万一恢复不了怎么办？”
病情严重…恢复不了…我这是怎么了？心里开始不安起来。
因为医生训斥，我变得安分起来。我配合着他们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得知了自己的病情。
车祸大腿受伤，手术后肌肉萎缩，需要复健。如果我不配合治疗，还有刻苦练习，很有可能以后行走会有困难。
而做复健，最快都要两个月才能看到效果。如果要正常走路的话，不知道又要多长时间。
可我现在明明有好多事情要做。每天闭眼就会想起…方伟的事，很多年前他和父亲怎么一起陷害了林伯伯…还有林嘉艺，一想到她我心里就充满了愧疚，却又期盼着能见到她。
好多事情我得去印证，去解决。而我现在却无能为力。
我似乎得逼着自己去做一个选择。是放弃追查这些事情，还是继续下去，让那些可恶的人得到应有惩罚。
好像无论怎么选，我都得付出代价。一辈子的愧疚或是与父亲的决裂。
很多想法折磨着我，身体的痛楚倒是显得无关紧要。我甚至想，每天被困在医院倒也是一件好事。
外面的世界永远千变万化着，复杂且浮躁。每日待在一个房间，我能掌控的事情倒是多了起来。
在这个医院度过才不到两天，却觉得像是过了很久。病房里的时间似乎流逝得很慢，新鲜的事很少，但恰好这样，才能得到久违的宁静。
清晨，王子歆再次准时出现在了我面前。工作日其他人都按时上班，也只有她能每天从早到晚一直陪在我身边。
“今天的天气还挺不错的，出去散散步吧。”她提议道。
“嗯。”
我和她最近的交谈就是这样不咸不淡。但是王子歆似乎对此没有任何不满，甚至比以前还多了几分温和。
已经入秋，医院的小花园里尽是纷落的树叶。即便有微弱的阳光，还是驱散不了秋日的凉意。
我坐在轮椅上，王子歆在身后缓缓地推着我前进。
车轮碾碎落叶，发出清脆的响声。脚踩在上面是什么样的感觉，我竟有些忘记了。
“陆一，好像明天就可以开始做复健了吧。”
“嗯，我已经请好了护工，你可以不必来得这么勤。”
她停了一下脚步，长叹了一口气。几天以来平稳的情绪总算有了细微的变化。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她的声音有些发哑。
想着刚刚的话语有些生硬，我便将语气缓和了下来，“不是，我是觉得你应该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你不是还有奶茶店要忙，难道刚刚开业不久就丢下不管了？”
她的语气轻快了很多，“那个啊…已经请了几个人在店里帮忙了，我去那也很闲。”
“你这老板当得可真轻松。”我笑了笑。
兴许是我难得笑了一下，沉闷的气氛被打破。王子歆继续推着我前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路过住院部的门口，我远远地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他们显得有些着急。
“王子歆，我们回去吧。”
“可是…才刚刚出来没多久”
“我爸妈他们来了。”
还是会来的…虽然一直没有和他们联系，但我出了这么大的意外绝对是瞒不住。
我这些年一直离家求学，待在家里的时间不长。以往要见到父母多少都会期待，但这一次心中所有的期待都破灭。
我其实很想逃避，甚至有些排斥。
…
但我不能逃避下去。
等王子歆带我回到病房里时，他们正在找位置放东西，应该是刚进来没多久。风尘仆仆的赶来，头发凌乱，面容都有些憔悴。好像每次见面，都觉得他们苍老许多。
明明他们都是这样平凡的人，可为什么会…
“一 一，发生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们联系…你看看这孩子，都弄成这样了…”妈妈的声音沙哑又沧桑，已经没有了以往的锐利。
爸爸没有多言，只是从王子歆手中接过了轮椅。
“现在正好还早，我就和你爸就去买了点早餐。是你最爱的南瓜粥和煎饼，也不知道这医院附近卖的东西怎么样…”说着她便将东西摆放在了房间唯一的桌子上。
“子歆也一起来吃吧，我们一时半会赶不来，多亏有你最近在照顾我们家一一，不然这孩子不知道会怎么样。”
“嗯，阿姨不用这么客气。这都是应该的，陆一平时也挺照顾我的。”王子歆有些拘谨，显得不太自然。想着她平时也是娇纵惯了，一时之间面对长辈多少会有些不习惯。
一早上过去，我一句话也不曾讲过。
我不想多讲话，他们便和王子歆聊了很多。从王子歆的表情来看，她是挺不自在的。趁他们不注意，我就找借口让她离开。
时间过得很快，一直到了晚上。
今天一整天，我的心都好似崩在了弦上，太多质问的话我都说不出口。犹豫着，踌躇着，每一分每一秒都这么难熬。
妈妈出门买饭的时候，爸爸在旁边削着苹果。我以为一向沉闷的他对上我的冷漠，便不会多讲些什么。
没想到他缓缓开口，一来便击中了我的要害。
“这次的车祸让我们很担心。陆一，我和你妈不想让你继续待在这里。这次休养好了之后，和我们一起回去，你也玩够了，该为这个家分担一些事情了。”
又是这样…无时无刻都等着我回去接管他的公司。在他眼中，唯一有价值的就是他的公司吧。这或许靠着背信弃义才创造出的价值，在他眼中似若珍宝，而我却觉得宛若粪土。
“我不想。”简单有力的反驳后，我冷冷地注视着他。
我从小性格看似乖张，但其实很少与父母作对。□□裸的顶撞，让他愣了一下神。
“我这是为你好。记者这样的职业付出与获得根本不成正比。尽快到公司里锻炼，以后我才更放心把公司交给你。”
“不是还有姐姐吗，姐姐她这些年一直在为公司尽力，为什么非要我去接管你的公司？”
“你姐姐没你聪明，能力也不够。我从小看着你们长大，这一点我再了解不过。公司需要的是能够带来利益的人。如果你姐姐可以胜任的话，我就不会逼你这么紧了。”
我的父亲，不愧是成功的商人，每件事都算计得如此清楚。我对他而言，原来也有着可以压榨的价值。为了这点价值，不惜从大学开始就对我紧紧相逼。最好放弃梦想，放弃自我，成为一个牵线木偶，任他摆布。
“爸，你真是一个自私的人啊…生为你的女儿，我和姐姐可真倒霉。”
没想到我会说出这话，他有些吃惊，眼睛瞪圆。缓了片刻，他的声音因为生气而颤抖。
“你在说什么？辛辛苦苦把你拉扯这么大，就说出这些话这么忤逆我！”
我扯起嘴角，本来面无表情的脸多了这样的笑容，或许会显得病态又扭曲。就宛若我现在的心境。
“爸，当初姐姐这么坚定地离家出走，但是后来却又回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沉默，脸上皱着的眉头更深。
“让我来帮你回答吧…其实是你把她的后路给断了吧。姐姐和Lucy到了S市，没有一点关系，一点积蓄，等着从头再来。但偏偏姐姐每做一份工作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辞退，日复一日下去几乎没有挣到一分钱，到最后她只能靠Lucy。”
“那时她们也还没有放弃，姐姐靠打零工兼职补贴，日子勉强过了下去。在她们以为要熬出头的时候，Lucy被指控伪造身份，外国人在国内非法就业。她面临失业，拘留，巨额罚款，还有遣送回国。”
“这时候你站出来，你说可以帮她们，只要姐姐答应你的要求，断绝和Lucy的关系。你是多么伟大的父亲啊，解救她们于水深火热中。你可知道，其实姐姐一早就知道是你逼迫她们。如果她不屈服，下一次你又会挖出新的火坑，然后将她们亲手推进去。”
“爸，你以为你所做的一切都会瞒天过海吗？以前和现在，你可曾愧疚过半分？为姐姐，还有林平…”
在听到林嘉艺父亲的名字后，他有些慌了神。转过头不解地看着我，好像想要确认什么。
我与他的视线相会，冷冷地对峙着。
到底什么样的人会和自己的父母反目？
以前我会说，这样的人必定是扭曲的。怎么会有人甘愿断掉这个世界最亲的血缘，哪怕父母再错，也是生育自己的人。
小时候就算我在外有多么的任性，但是一回到家，他们打骂我，我都不会过多反抗。因为他们是我的父亲和母亲。即便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但我相信他们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父母。
我爱他们，也爱着这个家。
但所有的信念和爱都在一瞬间崩塌。从头到尾，原来这些都是粉饰过的泡沫，一戳即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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