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千里往回走的路上还在想陆离方才的话到底算不算是个承诺,是不是当真算是应了她了?虽然两人话里的意思彼此都很明了,可是到底还是没有挑开了说,谁知道到时候他还认不认……可是又觉得陆离那样的人,骨子里都透着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傲气,应该不屑去骗一个妇人……
越想越是烦闷,她其实极讨厌这样去揣度人的心思,人心是这世上最难懂最麻烦的东西,有时候明明挺美好的一件事情一个人,一旦内里暴露出来,便会霎时丑陋不堪;或者原本那是美好的,你去揣度去怀疑了,它便也就不再美了……她方才同陆离的谈话自然称不上美丑,可是经她这样一想一纠结,原本稍稍好起来的心情便就这么没有了。
姚千里掩上房门,随手拿了一卷书和衣躺到了榻上,却未翻开书来看,只仰面躺着,眼睛空洞的看着屋顶,半天都不动一下,仿佛灵魂已经出了壳……
屋外有脚步声渐近,姚千里听那声音时慌慌忙忙的便知道来人是灵姝,在这府里,旁人是不敢在她面前这样没规矩的。
“夫人,夫人。”灵姝在门外轻轻唤道。
姚千里并不想理她,便就没理,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去。
灵姝在门口转了几圈,终于还是轻轻的将门推了开来,凑进头往里看,“夫人?”
再不应的话她肯定就要自己进来了,然后想法设法的弄“醒”她……姚千里无奈叹了口气,左右还是躲不过,便又转过身来,问道:“何事?”
“将军说要让夫人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奴婢不知,现下正在荷花亭里候着呢。”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是个男子。”
姚千里便有些疑惑了,她才来这都城还没几天,连将军府都没出过,根本没有相识的人,其实说起来,整个朗国,乃至这个人世她认识的人都没有几个,她甚至从未有过“故人”这个概念……陆离明明是怕别人知道她的存在,怎么好端端又招了个人来……想了想,又问道:“陆将军也在那处候着?”
“将军已经走了,只有那个人在。”
如何也理不清陆离的想法,便索性不去管了,起身跟着灵姝直接去见人,见了便知。
灵姝凑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道:“夫人,你待会儿要小心些,那人……”
“他伤着你了?”姚千里忙紧张的打量她。
“没有没有,”灵姝一面摆手一面道,“那人看着倒是挺斯文的,奴婢起先还以为是哪家的少爷,谁知一开口……”
姚千里心中忽而隐隐有些波动,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涌上心头,也不及说话,只一双明眸急切的盯着灵姝。
灵姝咽了咽口水,“那人说话真真是粗鲁,哪里还像劳什子少爷,根本就跟个土匪一般……”
果然……姚千里越发肯定来人是谁,心下便也越发激动,顾不得灵姝还在说话,抬腿便往荷花亭那边走去,越走越急,最后竟干脆小跑了起来。
灵姝吃了一惊,估计时没想到姚千里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愣了一愣才急急追上来,口中连喊夫人慢些……
……
到荷花亭的时候姚千里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她的病虽然早就好了,可那场病那样严重,到底还是伤了底子,她如今的身子虚得很。可她此时根本无暇去顾及那些,所有的心神都被亭中的那个身影夺了去,她从来没想过,能在这里,在这种情形下再见到这个人……
姚千里来的动静太大,亭中的那人早就循声望了过来,跟姚千里的眼神对上的时候,那人便咧开了嘴,白牙森森的一笑。
姚千里捂着剧烈跳动的心口走过去,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出了声:“林……林债主……”
林如烟的脸黑了。
姚千里犹未察觉,复又连唤了他好几声,越喊脸上的笑意越深,不知是在喊人还是在喊给自己听。
“千里,”林如烟实在不喜欢她声声念着的那个称呼,终于忍不住的打断她,“这些天你过得好不好?”
姚千里显然是真的极开心了,连说了好几遍很好,而后又开始喊林债主。
林如烟从来没见过她这般模样,与平日里的淡然相比,此时的姚千里简直是有些疯癫,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难受,脱口而出道:“你是不是过得不好,是不是被欺负了?”
姚千里脸上的笑都还没来得及收,听了这话霎时便僵了脸,原本的笑意就那样怪异的堆在了脸上,直直的看着林如烟,半晌未发一言。
林如烟觉得大约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脑子转了几转后连忙又急急改口道:“你看你看,你方才就说你过得很好了,我滚犊子,滚犊子,哪有不好的道理……”
“呵,”姚千里轻轻一笑,“恩,哪有不好的道理。”
两人便都沉默了下来。
姚千里初时的兴奋神经已经彻底清醒,很快便想起他们这是在陆离的将军府,是陆离将林如烟带过来的,也是陆离让她来见林如烟……想着心中便有了歉意,抬眼去看面前还在抓耳挠腮的林如烟,只不知陆离对这人是不是也有了算计,是不是她害了他……她甚而忽然想到,是不是白云山遭围剿里头也有她的因素,或者说,根本完全是因为她,否则小小一个山寨哪里有资格让堂堂定国将军亲自去领兵……
林如烟被盯得毛骨悚然,几乎不敢转脸去看姚千里,两条浓浓的眉毛都快要挤到一起去,此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就多了那句嘴,怎么不经大脑就说了出来……
姚千里越想越觉得事实便是如此,心中歉意更甚,又是懊恼,只觉得自己从离开小喜子村就没遇到过好事,如今还连累了他人,早知如此……姚千里不自觉的皱紧了眉,即便让她回去再过一次,估计她还是会出来的……
其实她根本就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脾性,所以她只是在懊恼,在遭遇了这么多以后,她只是一直在努力的想要再回到小喜子村去,却从未想过如果我没出来多好……就算她没出来,一直都留在小喜子村,也并不见得就会过得好——林群芳音讯全无,而且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理清自己对无赖的情绪。
林如烟已经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越转越快,最后终于豁出去般地站到了姚千里正对面去,粗着嗓子道:“其实你这些天怎么过的老子…
…我都知道,大致情形陆将军已经统统告诉我了!”
姚千里愣住,有些吃惊,没想到陆离竟然会把实情告诉林如烟,倒不是说陆离会去拿谎话去骗他,只是在她的认知里陆离根本不会去跟人交代什么,而且她也想象不出陆离一下子去说那么多话的情形,那当真是个惜字如金的人……姚千里开始腹诽。
林如烟将手伸到衣袖中,摸了半天掏出一个很是精致的长条锦盒出来,递到姚千里跟前,道:“药材铺那老头说这东西补身子最好,你拿去炖了吃,过两天我再给你送新的来。”
姚千里将那锦盒打开,里头是一根半尺不到的精瘦人参……
“这个……要多少银子?”姚千里的嘴几经颤抖,连一旁的灵姝都以为她定要夸赞一番,孰料她开口竟是这样……俗气的一句。
林如烟脸上一抽,看着姚千里,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姚千里犹自看着盒中的人参。
一片还绿着的落叶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了锦盒里,唤醒了姚千里定住的心神,正要说话,却见林如烟伸手拈起了那片落叶,拿到手中去把玩,一面用下颚指了指那人参,道:“听说这东西苦的很,不好吃。”
姚千里吸了吸鼻子,“你哪来的银子?”
林如烟正转了身往亭子外面走去,闻言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一跟头,“你要管那些作甚!”
姚千里合上盒子,也跟着林如烟走到亭子外面去,认真地开口道:“白云山被剿还没多久,你也刚从牢里出来,可莫要……”
“你以为这东西是我抢来的?”林如烟看着她,咬牙道,“老子在白云山这么久,从来没抢过没杀过一个良民。”脚下一顿,“况且老子霸山这么久,难道就不能有一点积蓄?”
林如烟一面说一面有些愤愤的回身过来,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识好歹的人,正要去怒瞪那罪魁祸首,然眼前的情形却生生将他的怒气瞬间都浇灭——姚千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将那盒子打了开来,此时正一脸温柔的看着那根人参,好像那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一人看着参,一人看着人,合以两人身后映着绿柳的荷花塘,静成了一副图画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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