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氏这些日子, 直到儿媳进门,左思右想,都不愿叫儿媳压了自己一头,不愿叫人舒坦。
她是自重孙媳妇过来的,那时她的头上那是三重婆婆压着, 就是她的婆婆徐氏, 日子都不大好过。
贾家暴发新荣之家,微末时连他们史家都不如, 她们史家,好歹也是乡绅出身。
因是泥腿子出身, 因此发迹了, 也断不肯露怯,叫人看了笑话, 叫人说嘴,听风便是雨, 学着那些大家的规矩,日日叫她们立规矩。
可他们甚少接触那样的大世家, 如何知悉人家的规矩?
左不过摸着石头过河, 一出又一出的。
她那时是重孙媳妇, 不知受了多少磋磨, 苦不堪言。
想她侯府千金, 何时吃过那样的委屈?
她这儿媳倒是命好,她婆婆为人宽和,不爱摆排场, 因此这规矩一事,她虽想叫儿媳立,可也没办法违拗婆婆的意思。
没法子立规矩,可也得将她压下去,免得日后对她这个婆婆没了敬畏之心。
女子在后宅生存,首要的便是夫君的心思,她赐下两个美婢去,届时笼络住了她大儿的心,这张氏,自然要来讨好她这个婆婆,国公府正经的当家太太,以稳固在后宅的地位。
徐氏率先开口道:“你身后这几个丫鬟瞧着倒是眼生,怎么没见你带出来过?生的倒是平头正脸,嫩的和水葱似得!”
“不若给了我这老婆子,也好养养眼?”
史氏淡淡笑着,便道:“这可不是给您的,母亲,若您喜欢年轻姑娘,家里的家生子多的是呢!我再为您寻摸寻摸!”
“这几个啊,是我特意挑出来,伺候赦儿和赦儿媳妇的!”
“正巧了!”她招呼着张沅芷,“赦儿媳妇,快来,让这几个丫鬟给你敬茶吃,就归到东院儿了!”
“赦儿媳妇到了东院,这人手就不大够用了,这不,我就想着多添几个丫鬟,叫他们小夫妻使唤着!”
叫外人看了,也只以为她一派慈母心肠。
张沅芷面带着些许的受宠若惊,却是连连推辞道:“多谢母亲费心了,正巧,这东院缺了几个粗使丫鬟,成日洒扫都慢吞吞的,母亲送来这几人,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史氏身后那两个穿金戴银的丫鬟脸色顿时就变了。
就连史氏自己,也是噎了一通,片刻后方道:“你瞧瞧这两个丫鬟,细皮嫩肉的,哪里做的了那等粗活?我是叫她们二人伺候你和赦儿两人的!”
“至于剩下的几个,你随意安排,这两个,是府里积年老奴的孙女,在我这儿也算有些脸面,我也不好叫她们去做一些粗活儿!”
这一番话,说得已是十分露骨了,奈何对方装傻充愣不接招。
张沅芷作吃惊状,“母亲竟是这样想的?”
“府里丫鬟都是从粗使做起,最高不过二等,她们哪里出挑,一来就要做我的贴身丫鬟?这叫其他家生子和老仆如何服气?”
史氏笑道:“这有什么?为何要顾虑他们?”
张沅芷一笑,“是了,就是这个理,奴为奴,主为主,长工为长工,短工为短工,各有身份,府上出了钱,买的便是他这个人,亦或是他的劳力,家里待这些下人一向宽厚,吃饱穿暖,荤素皆有,还有大把月钱,逢年过节还有赏赐,他们哪会起什么心思?”
“所以母亲刚刚说顾虑老仆的面子,我瞧着也很是不必了,府里愿意收下这些家生子,他们父母也只有感恩戴德的份儿,难不成叫他们孩子去从底层做起,奴才还敢和主子甩脸色不成?”
这一番话,却是实实在在将史氏驳了回去。
史氏面色不虞,又道:“我是想着,这两个丫鬟,服侍你们一阵儿,而后开了脸,作赦儿房里人的。”
却是直截了当将话说开了。
“通房丫鬟?”
史氏有些尴尬地点头。
张沅芷收了原来唯唯诺诺的神色,冷淡道:“母亲可是忘了,曾答应过张家什么?在圣人面前,又是如何许诺的?”
一旁的徐氏则是难掩面上的失望,一脸莫可奈何的神情看着史氏。
“通房丫鬟,并不算妾室吧?连声姨娘都称不得,便是日后生了孩子,也提不成正经的妾室,孩子更不能争夺家产,你这是何苦?”
张沅芷心下冷笑,拿着这话糊弄洋鬼子呢?
“通房丫鬟,半奴半妾,半个妾不还是妾?我可不敢擅做主张,答应下来,这要是传入圣人的耳,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她面有为难,“还请母亲怜惜,莫要逼我了!”
她心一横,直直跪在史氏面前,“若是母亲非要逼着我认了这两个丫鬟!令我违背圣人之言,牵连张家贾家,我宁可被休!这样,这一纸婚约不算数,这承诺,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史氏被她的行径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听得她言语,更是大惊失色,连忙要将其扶起,“你这孩子,还是太烈性了!我不过就是说一嘴,若是不成,那也就罢了!”
这是说张沅芷小题大做,不敬长辈。
张沅芷并未起身,仍道:“可刚刚母亲不是说,这是日后准备着要做夫君屋里人的?就是为着这话,儿媳才吓得三魂气魄都要丢了!这不是违逆圣旨吗?”
这分明是大题大做,脑袋难道不要了?
“虽这通房丫鬟并无纳妾文书,可到底是半个妾了,儿媳一向胆子小,哪敢顶风办下这事儿?”
史氏又是一噎,只听徐氏出来道:“好了,这事儿啊,我看还是算了吧,踩着圣人的底线跳,万一哪日就……”
史氏怏怏,强打着笑意道:“母亲说的是,是我欠考虑了!既然这样,那这几个丫鬟,还是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徐氏摆手道:“我看她们不错,留我院子里,做个粗使丫鬟也是好的,看着就伶俐!”
贾赦也忙道:“就是,母亲,这可是关乎儿子的身家性命!如此作为,与高空踩绳子何异?稍不留心,就掉下去了!”
后面几个丫鬟倒还罢了,只前面那两个容色不凡的,却是一副如丧考妣、天塌下来的模样,失魂落魄的,叫人瞧了,心里都不落忍。
顿时将求救的目光落在了史氏身上。
可老太太都发话了,纵然她觉着失了颜面,也只得听从。
儿子又被迷了心窍,决意不答应,她能如何?
来日方长,日后有的是时间。
张沅芷才不会给她机会磋磨自己。
余光中,她瞧见贾政的衣角,连忙站了起来,“二弟来了?”
史氏连忙回头,见到了自己的次子,心中想着这张氏还算识趣,只是该算的账,她也记着。
这时,贾敏并着三曼姐妹也都到了。
徐氏忙道:“正好,除了你父亲,人都齐了,今儿早间,就在我这儿用饭吧!”
史氏面色不好看,这三个庶女都是自小看着史氏面色长大的,自然不敢多言,叫她注意到。
贾曼青今岁已有十岁,比贾敏不过大了两岁,可身为庶女,哪有不小心谨慎的道理?
她又不似贾敏那般好命,托生在了太太的肚子里。
她觑着史氏的脸色,又看看笑吟吟的徐氏和新进门的嫂子,心下疑惑地不得了。
刚刚还剑拔弩张,为何这不过眨眼功夫,便又换了一副面孔?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便是被环境逼得再是早慧,也没办法想到所有,更不要说从下人口中抠出话头来了。
自然,她人小位卑,不被下人看在眼里,也是一重原因。
张沅芷在东院,便有人通风报信,说是那三姑娘和荣庆堂的一些二等丫鬟称姐道妹的,舍出去一个镶了珍珠的戒指,却什么话都没套出来,气得在小花园直跺脚。
最后还是气呼呼地回了荣禧堂后面的后罩房。
“不必管她,一个小人儿,能做出什么来?只一个我婆婆,就能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她便是再不甘再埋怨有什么用?我若是她,就学着那两个姐姐,老实点儿,日后主母看在安分的份儿上,为着女儿的名声,还能给找个好婆家,若是不安分,找个外面锦绣堆簇,里头败坏的家族,那也不是难事儿,只是到时就是她自个儿有苦说不出了!”
张沅芷又笑笑,“在这儿上蹿下跳地打听长辈的事情,还如此明目张胆,光明正大,你等着吧,一会儿就传到我婆婆耳朵里了!她现在正缺个撒气的呢!你且瞧!”
又等了一会儿,张沅芷这才将东院的奴仆们都叫了院子里来,准备训话。
东院男男女女的下人加在一起共五十来人,只伺候着他们夫妻二人,确实有些多了。
难怪邵嬷嬷和姜嬷嬷总说荣宁二府一个人的活儿非要摊到三四个人头上,方显得有排面。
东院就这么大,不过三间正房,旁开两间耳房,东西厢房分布两侧,前面有门楼和倒座,中间垂花门和大影壁连接着第二进院落,也就是正房,最后一进则是后罩房。
这么多下人,还真是浪费人力。
可她是刚嫁进来的新媳妇,一进来就大刀阔斧地改革,怕是不太行。
作者有话要说:史氏想着走迂回路线,先安排上,日子长了再叫两人上位,特别是怀孕了,那时候女主也不好拒绝了,又是通房,没有纳妾文书,正经算不上妾,威胁不到人,还能钳制女主,给她添堵,多好。
而且史氏,我真的觉得她是吃过苦头的,从重孙媳妇熬过来,上头三重婆婆,心里不平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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