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子时钟声一响,用了饺子,一家人也就散了。
张沅芷被人搀着回到了东院,刚走到仪门,准备坐上软轿, 因着睡意昏沉, 抬脚没稳,一脚绊在了门框上。
听着耳边的尖叫声, 她一个激灵,陡然清醒。
只这么一瞬间, 她强撑着, 让自己不要摔得那么快,抓紧了身边人的衣袖, 一只手护住肚子,另一只手垫住腰, 借着力,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以求伤害最小化。
却不是地面冰凉的触感, 而是倒在了一个人身上, 卸了大半的力。
她腹部疼痛不止, 勉力睁开眼睛, 起身,入目的却是一件玄色的大氅。
是她夫君为她作了肉垫。
虽大人孩子皆无事,却也提前发动了, 肚子疼得要命。
她抓着回雪的衣袖,艰难道:“我觉得,我好像……要生了,快去……快去把稳婆找来!快去!”
张沅芷被扶了起来,趴在地上的贾赦顾不得身上的灰尘和雪花,连忙将张沅芷抱了起来,将人放到了软轿里,使人飞快地往后院儿跑,临到门槛,又是缓了下来,他把人抱出来,将张沅芷放到了早早准备好的产房中。
听到动静,姜嬷嬷和邵嬷嬷都跑了出来,见到人事不省满头大汗的人,尖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回雪叫来了稳婆,咽了咽口水,压住心中的惶然,将事情简明地和盘托出。
引来两位嬷嬷的一声长叹:“嗳哟!怎么这般不小心?好在已经九个月零几日了,不然生在八月,还不知要怎的呢!”
说罢,匆忙进了产房,“好在大爷是个好的,快去打热水来,一次两盆,快!再去吧老太太和太太叫来,这时想是也没睡下呢!”
回雪和秋霜有了主心骨,连忙应了下来。
秋霜去府里,回雪去叫人打热水。
小厨房现今从早到晚都有人,热水是尽有的。
想着大奶奶虽说即将生产,但也是动了胎气,又忙命人煎了一副保胎药,再做一些补充气力的吃食,又得了允准,从库房中拿出一根三十年的山参来,切片熬制参汤。
忙完这些,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略歇了一小会儿,又去忙了。
“大奶奶,您稍走动,来,羊水刚刚破,宫口还未开,来!”
张沅芷只觉下半身剧痛,忍着呼痛声,保存体力,慢慢动着,仿佛在刀尖上行走一般。
贾赦就在门外,听着她隐忍的呼痛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直转悠,不是踢开脚边的花盆,就是扔了手中的暖炉。
他气得破口大骂:“门槛儿没事儿做得那么高做什么?这下好了!我媳妇绊着了,马上去把那门槛儿给我拆喽!”
大海面有为难,这门槛是说拆就能拆的?可别驴他!
万一叫国公爷知道了,明儿又是一顿马鞭伺候!
徐氏和史氏到了,便听着了贾赦这话,当即眼角一抽,怒骂道:“胡吣什么呢!这等混账话也敢说出口?”
来时两人已是了解了事情始末,心中后悔不迭。
张沅芷一介孕妇,叫她跟着守岁做什么?
这不就出事儿了?
好在九个多月了,连早产都称不上,只希望这孩子争气些。
其实别说贾赦,便是这两人,都想把那门槛拆了解恨!
徐氏忽的道:“今儿是大年初一了!”
外头又是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风舞蹁跹。
史氏正在出神,闻得此言,怔忪片刻,久不开口,才嗓音涩然道:“这不是老国公爷的生辰?”
而后,面色颇为复杂,“这孩子倒是好造化!”
徐氏出神着,倒也对这话没怎么入耳,史氏也不过是随口一句,家下人却是入了心。
东院所生嫡长孙与过世的国公爷同日生辰,要知道国公爷可是当年的开国功臣,草芥出身,却凭着自己一腔孤勇热血,挣下了偌大的家业,不可谓不荣耀。
赦大奶奶原本是好好儿的,预产期还有十来日,偏就过了子时,睡得迷了,脚抬不起来,就绊上去了。
她们可没想过赦大奶奶是故意的,毕竟平日里多宝贝这一胎不是假的,况且这样风险多大?都九个月了,那么高的门槛呢!搞不好一尸两命,谁会拿着自己的性命开顽笑?
就为了个虚名头,赔上自己八成是儿子的成型胎儿和自己的性命,谁会做这样的傻事?
况且有惊无险,怕是老国公爷在天之灵故意为之呢!
这赦大奶奶的孩子,果真是好造化!
太太说得半点不假!
产房内又是传来张沅芷痛苦的闷哼声,贾赦急得痛的心一揪一揪的,恨不能立时进去,以身代之。
朝兰端着一盆血水走了出来,剧烈的铁锈气息,贾赦登时一瞧,眼睛都直了,嘴唇发白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朝兰连忙避开他,“大爷,您别在这儿杵着了,免得被血腥气冲撞了,”紧接着,她不无嫌弃道:“且您在这儿杵着,都挡路了,来来往往的人端水倒水,都不方便,要么您去和老太太太太一同等着,要么就进屋子里坐着,就是产房晦气,男人多是不进的。”
听朝兰这么一说,贾赦连忙跌跌撞撞地进了屋子,一众丫鬟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顿时七嘴八舌地劝道:“大爷,产房,男人进不得啊!”
“是啊,大爷,您快出去,产房污秽!”
“大爷,您出去罢,万一叫外头知道了,还不知如何编排大奶奶呢!您想想啊!”
贾赦性子轴,认定的事情八匹马拉不回来,就在那儿坐着不走,“我媳妇儿在生产,哪顾得上我?外头的人说起,也只管说我好了!我怕什么?”
而后又板着脸训道:“再说,有屏风有博古架挡着呢!多余担心!快去做你们的活计罢!耽误了事情,仔细你们的皮!”
众人见他执意如此,也劝不得,作鸟兽状一哄而散,各自忙乱去了,没人再管他。
堂厅的门被关上,屋内一直燃着炭火,徐氏婆媳两人分坐在炕桌两边,半是清醒半是困倦,勉强支应着不叫自己睡过去。
秋霜抱来两串毛毯,轻轻搭在两人身上,“老太太和太太先眯一会儿,这样耗着不是办法,特别老太太,本就年事已高,熬不得夜,大奶奶那里听产婆说已是开了四指,奴婢虽不大懂,但想也是快了。”
两人喜不自胜,“这么快?这才大半个时辰罢?都说头一胎艰难,赦儿媳妇果真是个有福气的!受苦也少!”
“您二位先歇一会儿,一会儿才有精神头瞧瞧孩子不是?”
两人听了信儿,心情颇好,但也抵不住来势汹汹的睡意,靠着大迎枕,歪在炕上小憩着
。
秋霜见状,放轻脚步悄悄退了出去。
又是去产房呆着了。
一进门,便看到呆呆楞楞的贾赦,想到主子是为了他生孩子,痛苦如斯,心中不免有些迁怒,不想也没空理会他。
里面又是传来了产婆的声音,“来,参片或是参汤,先放在外面用小炉子温上备着,热水!热水呢!”
秋霜听了,忙从炉子上拎起一个烧着的铜水壶,还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倒在铜盆中,又从屋里拿来的凉开水桶中舀了一瓢,试了试水温,才端了进去。
众人忙忙乱乱一个通宵,直到月色西斜,天光逐渐浅淡之时,产房中传出了婴儿的啼哭之声,众人俱是精神一震。
就连睡的不安稳,一会儿醒一阵儿问问情况的史氏和徐氏,现在半醒着吩咐人,彻底清醒了来。
连忙站起来问道:“生了生了!这是生了!我贾氏西府一支,总算是有第四代降生了!”
她们还记得这是大冬日,急匆匆地进了产房,一进门就见到贾赦在那儿呆呆楞楞的,还伸手戳了戳孩子的头顶。
登时史氏就大步上前,目光有些凶煞地拍掉了他的手!
“你这人!没轻没重的,刚出生的小孩子,骨头都软的很,哪经得起你这样一戳?给我老实点!”
贾赦被拍得手背通红,委屈地应了一声:“哦!我儿子,我还不能碰一下了?”
史氏瞪他低声道:“你还敢说?”
而后又反应过来,喜得脸上一下露出笑来,“你刚刚说的甚么?你儿子?是男孩儿?是我大孙子?”
产婆笑道:“两位夫人没听错,恭喜两位,贺喜两位,府上,添了个金孙哪!”
得了确切的答案,两人笑得合不拢嘴,忙命人递上红封,里面封着三十两银票,“这段日子,劳烦了,一直住在府上,都未曾接到别的活儿,这是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产婆将孩子给了乳母,叮嘱道:“一会儿喂孩子喝一点温水,排出胎便,便可以吃奶了。”
接过红封,笑容满面,“多谢二位太太了!若日后府上还有添丁的喜事,只管来找我卫婆子!”
这话说的敞亮,叫婆媳二人更是开怀,“过一阵子次子媳妇也要生产了,若那时你有空,我们必定是要找你来的!你且等着!”
“哟!我竟给忘了!府上还有个孕妇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明天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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