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贾赦父子归家,走在甬路上,一大一小吵了起来。
瑚哥儿声音奶声奶气的,气急了,小嘴叭叭叭, “都说了, 君子远庖厨,乃是君子不忍见杀生, 你怎么一堆歪理?”
贾赦也不嫌丢人,立刻反驳道:“不忍见杀生?吃就忍心了?他不吃不就不用杀了?虚伪!”
拍拍儿子肉肉的脸蛋, “儿啊, 别被那些孔孟之道,圣人之言教的迂腐古板, 要学会灵活变通!人要是脑子总不转弯,那就过于老实了!听到没?”
“孔孟之道迂腐古板, 你科举做什么?”
瑚哥儿自觉说不过他,说罢又气哼哼地转过头去, “我不和你说了, 早晚有一日, 论歪理我能说过你!不就是君子吗?谁爱做谁做去!”
蹬蹬蹬地跑到了正房, 一下子扑进张沅芷的怀中。
“母亲, 我说不过爹!他欺负小孩子!欺负我书没有他读得多!”
正在玩着小木马的两小只见长兄回来了,丢掉手中的东西,嗖嗖嗖地爬到了瑚哥儿身边, “锅锅!锅锅!来!”
瑚哥儿分出两只手来,一只拉着一个,很有哥哥样子。
张沅芷见他兴致不高,揉揉他的脑袋,笑道:“瑚哥儿,你这就丧气了?你父亲今年多大了,二十五岁!你现今的年岁连他的零头都没有呢!”
“日后你长到了像他这般,定比这时的他要厉害,他不过就是占了这二十多年的便宜罢了!”
说着,狠狠地瞪了一眼进了正屋的贾赦。
又训斥贾赦,“多大的人了,还逗孩子!像个小孩儿一样!”
“你们两个,快去洗漱更衣,该用饭了!”
“叫人做了水晶肴肉,和红烧肉,你们两个,一餐见不到肉都难受,天儿这么热,不嫌弃腻歪吗?”
父子俩个一听,连忙就着铜盆里的清水和香胰子洗了手,又去内室换了一身衣裳,仿佛赛跑一样,争前恐后跑了出来。
“给你们大爷和大哥儿一人倒一小碟子镇江香醋,放一点子姜汁,让他们自己蘸着吃。”
见张沅芷面前的都是素菜,贾赦便道:“这水晶肴肉半点不腻的,何况你还是用冰镇着的,更有几分爽口,酥香嫩鲜,你自己尝了便知道了。”
又瞥了眼她面前的醋溜豆芽,水晶蒜瓣,一碗鸡汤面,连肉丝都没有,看着便清汤寡水的,不得他的青眼。
“人又不是兔子,怎么能一直只吃青菜不吃肉呢?”
张沅芷白他一眼,吓得贾赦连连向后躲着,口中笑嘻嘻地求饶,见此,她更没了好气儿!
“你忘了我是哪儿的祖籍了?是余杭人士!淮扬与余杭同属江苏,我会不知这肴肉的滋味儿?”
拿着公筷一人夹了几片肴肉,“吃你们的罢!管我这么多呢!想吃我就自己夹了!”
随着盖子被一一揭开,贾赦这才发现,除了这两样,满桌上就只剩下一个糖醋排骨,一个芙蓉肉,剩下的,竟都是素菜。
不由心疼自己一瞬,就开始与贾瑚你争我夺的。
别看肉菜还算多,有四个,可张沅芷素来养生,晚间少用大油大腻之物,知道这父子俩没个数,便缩减了各样菜的分量,只有午饭的一半儿,一人夹上三四筷子便也就没了。
饭毕,丫鬟们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冷炙,他们三人一人一盏微凉的酸梅汤下肚,便出去散步消食了。
“再过几日便是端午,就别出门了,本来五月里,一般人家都不待客的,也幸亏那是我娘家,人家也不忌讳,可这重午日,家里不说,咱们也该心里有数才是!”
贾赦挤到张沅芷身边,笑着附和道:“娘子说的极是,我今儿便已和祖父他老人家提了,而后就窝在家里,不出门了!”
张沅芷点头,“都说你机灵,倒还针没说错!”
贾赦洋洋自得,只听她又道:“今儿送的节礼,有几罐茶叶,都分给他们了?”
听妻子问了,连忙道:“分了分了,都不用我分,人家自个儿就拿着自己要的走了,不须我多言!”
他挠着头,有些不解,“按说我也尝过你制的那些茶叶,我怎么就没尝出来有滋味有多好?”
张沅芷闻言,乜了他一眼,嗤笑道:“可别提你了,你惯会大嚼大饮的,喝茶一骨碌就全灌下去了,牛饮一般,能喝出什么滋味来?你和我说笑儿呢?”
“我所做出的的茶叶,便是比不得那些大家所做那般登峰造极,也是有一番特色的!只是你这人没这根筋,品不出名堂罢了!”
说罢,又嗔了他一眼,绕过他,牵着儿子的手进了屋去。
他连忙跟上。
“琏哥儿和玫姐儿又睡了?你们小心看护着些,别叫他们踢了被子,再就是天儿热,小孩子身上出了汗,容易腌了,还容易起痱子,你们时常看着,给他们拍上清凉爽身粉!”
几个乳母连连应声,“大奶奶放心便是。”
瑚哥儿跟着母亲进了正房,却被贾赦拎住了脖颈,他走也走不动,使出吃奶的劲儿,手向前划拉着,像只小企鹅。
脸都憋得通红,回头怒道:“爹!你做什么?放开我?”
张沅芷听了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气得她柳眉倒竖,大踏步上前,拂开贾赦的手,将瑚哥儿护在身后,“你要死了你?这么勒着他?他才多大?都要把他拎起来了!”
看儿子一直在那儿咳嗽,贾赦难得有些愧疚,上前一步,有些委屈扭捏道:“我是瞧着他大了,也不该和你我同吃同睡了,不成体统,且他在东厢的房间也已经收拾好了,不去那儿去哪儿?这夏日里天儿又热得很,三人睡一起,更热了!因此想要拉住他,谁知道他长得矮,直接提溜到了脖颈儿!”
瑚哥儿从张沅芷身后冒出头来,对他怒目而视。
又偷偷转着脖子瞧了眼张沅芷冷下来的面色,面上窃笑,又对着贾赦吐了吐舌头,精怪得很!
弄得贾赦又一番手痒,想打小孩儿屁股了。
“哟!你一个大人,不思不悔自己的过错便罢了,竟还怪到我瑚哥儿长得矮头上了!亏你也说得出口!”
“你三岁多长得多高?让我们也见识见识!是不是比那长成的竹子还高啊!”她捂住嘴,惊讶道:“哟!那你现在岂不是缩水了?”
贾赦低着头,讷讷道:“孩子面前,给我留些脸面!”
张沅芷瞧着他,止了话头,带着瑚哥儿进了内室,还哄着他,“瑚哥儿,别和你爹计较,你就当他年岁和你一般大,就是比你高了点,壮了点,力气大了点!”
贾赦闻言,心里有些憋屈。
“那我是哥哥还是他?是我吧?看我多礼让,多谦虚,多大度!”
一声轻笑溢出帐间,立时叫贾赦骨头酥了一半儿去。
回过神来,他却是想要揍小孩儿了,一张俊脸黑沉沉的。
冷哼一声,紧跟着走了进去。
他倒想听听,还能说他些什么。
昂首挺胸走了进去,坐在母子两人身边。
张沅芷坐在梳妆台前,瑚哥儿坐在她身边,帮着她将拆下来的簪环都收在了妆奁中,试了试重量,苦着脸道:“母亲,这些东西好沉的,你的头不觉得沉吗?”
她听了,转过头来,看这儿子,顺带又将耳坠儿卸了下来,扔在一边儿,腾出手来,捏了捏儿子的脸,忍俊不禁,“儿啊,你是男孩子,更未长大,因此你不明白这漂亮衣裳首饰,和胭脂水粉对女子的诱惑到底有多大,等你大了,见的多了,许就明白了。”
“有的女子为了美,能在冬日穿单衣,只为营造出缥缈美感,如临九天,能顶着满头珠玉,哪怕头皮都扯得生疼,就为了一个美字!”
瑚哥儿捂住脸,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倒吸一口气,小肚子都缩了回去,“冬天好冷的,瑚哥儿脸都冻僵了!”
“还有大厨房的一个小丫鬟,她手肿肿的,都冒了脓水,他们说,这是冻疮,为什么有人冬日不喜欢暖和呢?”
张沅芷摸摸他的脸,皱起眉,微微撅着嘴,“母亲也不知道呢!因为母亲不是那等极端的人。”
“那就好,不只是小丫鬟,我还听到外祖家有个老嬷嬷,说自己年轻时候,冬日受了寒,现今不过五十岁,就得了风湿之症,一到下雨阴冷的天儿,腿就疼得很!”
“嗯!瑚哥儿的提醒,母亲记得了,母亲到了冬日,穿的可厚呢!你不必担心。”
“你该关心你爹爹才是,他啊,到了冬日,追求名士风流,虽不到刘伶裸形于屋的境地,可也是冬日穿上大袖衣裳,连大氅都不穿,在外面赏竹赏雪,第二日便病倒了,再没有过。”
“这样的体质,还敢和人家学名士风流,你祖父祖母她们都气笑了!说该叫他再冻上几日醒醒神才是!”
瑚哥儿听得一愣一愣的,吃惊到小嘴张着,脑袋一点一点,而后便看向了进来屋子的贾赦,和看一个傻子没什么两样儿。
贾赦脸又黑了,手又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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