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新雪时。
早上起来就见庭院里铺了一层薄雪, 北风啸啸, 姜芸立刻打消了前天定下的今日去集市采买的计划, 左右家里如今只有两个未嫁女儿,正旦里也不会有什么亲友特意上门。
若是阿易在家, 倒应该去郑家、艾家拜访一二,那几个年轻人这两年来照顾她们不少。
想到这里, 姜芸轻叹一口气, 放下苇帘, 往暖炉中又添了一份炭火。
“夫人,热水来了。”
“阿胧、阿胭他们都起了吗?”
“已经起了,夫人。婢子过来的时候正见二娘子带着三娘子踩雪玩, 不过很快就被喊回屋了。”婢女放下怀里的小水瓮, 一边回应一边服侍姜氏洗漱, “俞媪正在厨下准备朝食,夫人到时想在哪里用餐?”
“就在这儿吧, 天寒地冻的, 让李氏自个照顾好孩子。”姜芸犹豫一瞬,还是改了习惯。她和李氏的关系这两年称得上一声融洽,可随着阿胭年岁渐长,对方三天两头就要来探问几句择婿的事情,活像是她平白要耽搁女儿似的。
都是她那好儿子给她找的麻烦!
“墨团那里怎么样?”
“婢子早上去看过, 还在睡呢,傅老丈给它做的窝棚极好。”
“等它听到响动就会过来的。”转到这个话题,姜芸脸上终于松动了几分, “过会儿上餐的时候别忘了拿碗碎肉过来。”
婢女抿了抿唇,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夫人最近市上的肉价几乎是翻着倍的往上涨,可夫人向来看重那只黑狗……
她小心地应了一声。
张易不知道自己家里快被一只狗吃穷了,遥遥看到熟悉的涅阳县城墙出现在视线之内,他抹了把脸上的细雪,长出一口气。
总算快到了!
颍川、南阳这一路行来,路上所见把张易的侥幸心理击得一干二净。两地皆是大郡,世家豪门无数,他本以为他们多少能在兵锋下保住几分当地元气,可事实上,整个颍川境内,松丘亭那样的景况竟是成了常态,大片良田被人废弃,几十里内不见人烟,铠甲生虮虱,白骨露於野,只有有兵马驻扎的几座大县内外还聚集着几分人气,却也到处惶惶——
长社钟家的主事人钟繇如今陷在长安城内,族坊内只有几家老幼留守,陈家相比要好些,但许昌破败更甚,他们已经搬到了颍阴暂居,看上去跟普通小姓没什么两样,让张易一顿好找。
万幸,南阳的情况比起颍川还是好上一些。
或许是因为颍地盛文风而南阳多游侠,也或许是因为袁术、孙坚一路前期的驻守,南阳诸地虽然同样冷清,但还保存着一股生气,还有百姓四下里为生计奔波。
“督邮,外面冷,你快坐进去吧,很快就能进县了!”
“没事。”张易眯着眼远眺,大袖半掩住口鼻,“我好像看到了几个熟人。”
即使是在雪天,涅阳县城的城门口也热闹得紧,行人寥寥,但一会儿功夫便有两批快马奔出县内。
自进入涅阳地界,张易便让胡黑带着小批护卫先回其乡里安顿下来,他则带领另一批返回家中,驾车的人随之更换了人手。颍川境内还好,刘表治下的南阳郡内外松内紧,每次出入县城都要盘查一通,先前有胡黑应对,这时张易只希望不要再生波折。
两年未归,乡音无改,守门的县兵应该还记得他这张脸?
看到城门守卫投来的惊讶视线,张易露出一个笑容。
“张郎君怎么回来了?怎么在这时候回来?这时节的路可不好走——”中年汉子挎着腰刀迎上来,脸上又惊又喜,一把拍开旁边的小兵。
“林城卫别来无恙?”张易笑着示意护卫们拿出验符。
“都好,都好哈哈哈哈,郎君可好?”发现张易还叫得自己的名姓,林城卫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这小子是外县新进来的,不识得人,郎君勿怪,哪里用得着查您的符……”
“无碍,按规矩来是应该的,这几个是我在外地招的护卫。”
“哎哎,郎君放心,很快就好。”口上说的爽快,手上动作更快,林城卫一一看过符传,很快叫小兵让开道路,“最近听说到处都在打仗,上边管得严,郎君别叫他们乱跑就行。”
谢过城卫,一队人进入县内。
目送几辆马车走远,平白挨了一下打的小兵凑到林城卫旁边:“队长,这又是哪位?”
“益安坊张家的五郎君。”林城卫缩着脖子跑回避风处,白了对方一眼,“再有下次给我看清楚点,人家可不是一般人,从小就在县里里里外外做事的。”
就是不知道这位现在怎么回来了?
*
写歪了结尾一笔的酒旗,路口处高大常青的枇杷树,以及表面上刻着道道勒痕的石敢当,张易一路回到族坊,只觉得这片地方好像从来没什么变化。
天寒地冻,坊间几乎没什么人在外活动,唯一迎接这支陌生车队的只有大大小小的犬吠声。张易指挥着车队在自家门前停下,怎么听怎么觉得叫得最响亮的几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几位这是……子恒?”
“从兄。”循声望去,张易对上对面青年一脸的意外之色,笑着抬手行礼,“是易回来了。”
“怎么也没有提前捎封信来,我还在想是谁来拜访叔母一家。”青年回过神,正有满肚子话想说,却见易弟身后的院门被一下从里拉开。
“子恒你且与叔母团聚,我过两天再来找你。”
“是,还要多谢从兄一直看顾我家。”
离归家只差一步,更没心思在风雪里傻站,张易对这种体贴的感激简直无以言表。他朝对方拱拱手,又朝门后惊呆的俞大笑了笑,甩手将安排车马的事情丢给他,匆匆大步跨进门口。
“阿母,儿回来了——”
后院,姜芸手一抖,下意识地急忙按住掉落桌边的铜镜,就见原本只是蹲在廊下大声吠叫的墨团四足矫健的奔了出去,吠声越发响亮起来。
“这是、是阿易回来了?”
婢女香兰满脸喜色的应道:“是郎君的声音!”
“快跟我出去、不不,你先去厨下要瓮热水来,再赶紧让俞媪做份新鲜的汤食!这么冷的天,他可真是,真是!”姜氏一边说一边脚步匆匆,嘴上不停埋怨,脸上却尽是喜意,连腰间叮当乱缠的环佩都顾不得看。
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前院,就见她已有两年不见的亲子正坐在堂中卡着墨团的前肢不放,一人一狗相视而瞪。
“阿易你这是在做什么!快把墨团放下,过来让阿母看看……有几分你阿耶的样子了,像是长高了些?脸怎么这么冷……可怜我儿……”
“阿母,我挺好的,真的,只是连赶了几天路有点累。”张易忍耐了片刻,终是在姜氏的泪眼攻势下再忍不住,尤其脚边还有个旺财凑热闹。
“我身上脏,阿母你别抱了,家里可有能沐浴的热水?”
“知道你要这个,我已经叫人去准备了。”姜氏依旧拉着人不放,横看竖看看不够。
上一次母子通信已经是快小半年前的事,这小半年来她无一时不在想自己的孩子是胖了还是瘦了,是不是在外吃苦,有没有在外想家。如今终于见到真人,教姜氏一时怎么放得下手?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配方,张易无可奈何,揪了把旺财的后颈肉。
这狗也是笨得很,一开始居然没认出他这个主人,狗胆包天的朝他汪了好几声,连旺财这个名字都不认了。
“你别招惹墨团。”旺财不发声,姜氏却忍不住替它开口,“你一走两年,它自然认不出你这个原主。至于这个新名字,是阿胧她们起得,哪家郎君养宠会像你似的起那样的俗名?”
“阿母说的是。”
只要能把姜氏的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出去,她说什么都对。张易应和了几声,感觉对方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打心底里松了口气。
“阿母,这次跟随我一路过来的还有两什护卫,一什我暂且安置在胡黑乡里,一什随我归家。这两支人还要托阿母帮我照顾一二。”
“家里哪能安置下这么多人马……我去问问你伯母,她家的院房比较空落。”姜氏犹豫了一瞬,点点头,又问出冷静下来以后最关心的问题,“你先前信里说等东郡稳定后就把家里人都接过去,现在可到时机?”
“东郡那里我已经全都安排好了,这次回来正是为了接阿母过去。”张易撸着旺财的狗头肯定道。
虽然回来的目的不止接人一个,不过其它的就不用跟姜氏再说。
“阿母,你跟我说说这两年郡内发生的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粗长失败的过渡章。
我记着的我还有两次加更,算上这次两次半。
有事烧纸:)
郭嘉没那么快出来,他这段时间刚在袁绍那溜达完一圈,跟隐士一样把自己藏得很好。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太宰治 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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