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洛阳诸事

小说:学医救不了大汉朝 作者:星集
    两封信,两个人,张易最终却只找到一个崔宁。至于另一个李涪,郑安给的地址人去楼空,却是早已经启程回乡了。

    “涪弟为人好义,先前在党锢之祸时受到牵连,差点就被投入狱中。后来虽然逃过了牢狱之灾,举荐进仕却屡屡不顺,故而心灰意冷,年前就已经同我等告辞回乡了。”听到张易的疑问,崔宁叹了口气。他面容圆润,眼神清稚,叹起起来莫名给人一种强说新愁的感觉。

    “涪弟家住益州,路途遥远,怕是伯平还没有收到消息。且不提他,张兄你我同郡,伯平与我又是把臂之交,今天就在我家安心住下吧,我这就叫下仆去整理房间。”

    “如此,叨扰崔兄了。”张易松了口气,向崔宁道过谢,安心等着对方的安排。

    这年头交通传讯皆不便利,人情浓厚,士人在外游历投亲访友,甚至找亲友的亲友帮忙都是常事。张易那些族亲在洛阳城内其实也不乏友人,只是他仓促无备,若崔宁这里不行,他就不得不回头去找戏志才了。

    反正对城中的郡邸厩置能免则免。

    这些地方虽然也承担旅人投宿的功能,但是既费钱费力又良莠不齐,对他这种普通人来说算不上友好。

    洛阳居大不易,崔宁家房舍的位置很好,正在上西闾里内外城相交的街角,占地却不大,前后两进,此时已被张易带来的骡车占据了大半空地。崔宁给张易安排的临时住处位于后院东间二层,此时斜阳未坠,掀开苇帘隔窗看去,他远远还能看到南北两宫相连复道的一小段,每隔几步便有侍卫持戟而守,精良的甲胄隐隐反射着光芒。

    至于南北两宫,那更是两座庞然大物。北宫与南宫呈“吕”字形遥遥相对,崔家离南宫较近,据小宴上崔宁的讲古,南宫追溯至最初其实天下未统时便已有之,曾经是秦朝始皇分封给吕不韦的城池,后又历代修建,才有如今长宽近三里,居高临下,气势雄浑,重轩镂槛的整个南宫。

    张易总有种在听旅游景点介绍的感觉。

    或许是在这年代采光糟糕的普通砖木楼里住得太久了,此时遥遥仰望那渐次升起灯火的宫阙高楼,他确实感受到了几分震撼。

    不过也就小小的几分,横竖里头那个位置跟他没什么干系。

    旅途奔波日久,张易整个人都累得不行,在宴上应酬完主人,现下又抒发完感慨,他在胡黑的帮助下费了两大桶热水好好更衣洗漱了一番,早早便灭了油灯歇下。终于可以重新躺回平坦舒适的正常床榻,他感觉自己浑身从骨头里就开始散发出懒意。

    *

    一连几天,张易都在洛阳城里四处晃悠,有时是一个人,有时带着胡黑,有时连带和愿意出门消磨时间的戏志才一起。

    洛阳城分内外,内城虽好,但宫禁处处,名义上只有南北两宫,其实东西各处还有很多外人分不清用处的宫楼,夹杂着重臣贵族的府邸,让普通人无所适从。与之相比,更有生活气息的还是外城,张易在城东的马市卖了马,在城西的金市凑了个热闹,在城南南市大杂烩一般什么都有的各条街上走遍,买了不少蜀锦干酪之类的东西作为回乡礼物。

    “志才兄,我来找你了。这是我早上让胡黑在南市买的含桃,滋味甚佳,带了一份给你尝尝。”

    人未到声先至,戏志才有些讶异的看着张易自廊外提着个篮子走过来,放下笔迎出去。

    明明昨天他们于上东门分开的时候,对方还在自省这阵玩得太过,说要在住处静心休息一天。

    “子恒怎么来了?坐。”

    “我借住的那家主家今日轮到休沐,不好让他再把难得的休沐日费在我身上。”

    张易落座到席上,对上戏志才了然的视线,眨眨眼。

    崔宁为主,他是客,人家愿意对他热情招待,总不是人家的错处。只是,他和崔宁两个实在是合不到一处去——

    他喜欢逛逛坊市,买点特产,跟来自各地州县的小商小贩闲扯几句,崔宁听说了就总要劝他做些正经事,治经研史或是结交同道;崔宁一休沐就想带他去太学抄经录文修养身心,他虽然不反对这个,但谁想把一次难得的远游经历全耗在简牍里面?

    崔宁是个好人,但是他们不合适,所以他只好先找个诸如“今日已经先与好友有约”之类的理由请对方自便了。

    背后谤人非君子所为,张易严肃的挡回戏志才的探问,挑了两个连枝的含桃塞进嘴里。

    见问不出什么,戏志才也不在意,唤仆从备来蜜水,将手里的帛文递到张易面前。

    “这是……”

    张易一眼扫过帛文内容,发觉这上面全是洛阳两宫内新出的政令任命!

    想到此地别馆的姓氏,张易便明白了戏志才这些消息的来源,来不及羡慕,他专注心神从头看起,第一条便是朝廷任命各州牧的内容,以太常刘焉为益州牧,以太仆黄琬为豫州牧,以宗正刘虞为幽州牧。

    天下十三州,第一批的州牧只有三个任命,都是贼乱频发,郡县连连告急的州地。

    “黄琬这人是什么来历?”张易对刘焉、刘虞两个名字都有些印象,却对这个人毫无记忆。

    “此人出自江夏,家中亦是世代为官,曾被诬为朋党遭二十余年禁锢,你没听说过也正常。”戏志才一边说一边看了眼素白色的帛布,“他曾经还做过一段时间青州刺史。”

    听到这种出乎意料的履历,张易忍不住赞叹了一声:“看来这是个心智坚定之辈,应当能改善一些豫州的处境。”

    可能就是年纪大了些,才没等到在三国里出场。

    掠过第一条,张易继续往下看,却发现一溜的竟全是坏消息,太原、河东两地起黄巾贼;益州绵竹三郡起黄巾贼;凉州刺史、并州刺史亡于盗寇;南匈奴左贤王叛乱,杀羌渠,与故中山太守张纯并起作乱幽州;青、徐两州起黄巾贼……

    光是看这上面的消息,就感觉大汉要完。

    “天下情势纷纷乱乱,子恒可有什么想法?”戏志才看着张易毫无动容的将帛文从头看到尾,下意识把玩着手中的杯盏。

    “想法?”

    张易心里一咯噔,有些不明白戏志才的意思,含糊道:“天下纷乱,易想的自然是该如何于此乱世苟全性命。”

    轻嗤一声,戏志才白了眼张易,几乎就把扯淡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他本来没想这么快就向自己新认识的这位小友探问志向,但对方总是沉稳的不像一个还未及弱冠的少年,这次的机会又太好,他干脆就顺势问了出来。

    “我观子恒心中别有丘壑,就没想过寻机入仕,扶大厦于将倾?”

    “朝中诸公都难以为之的事情,易小小一介白身又何敢妄言?”张易跟戏志才绕圈子。

    “如此,子恒此次回南阳后就要隐居乡间?”

    “我原就是南阳乡野之人,谈何隐居?”

    戏志才“……”

    戏志才发现自己跟张易来委婉的就是个错误!

    叹了口气,他干脆轻声直言而道:“当年秦失其鹿,天下群雄共逐之,高祖有人主之相,又得萧相国、留侯佐助,得以以汉代秦鼎;如今天下尽知汉鼎已移,生民倒悬,子恒既无出仕朝堂之意,又无隐居乡野之心,兄鲁莽,敢问子恒亦有留侯之志乎?”

    听到戏志才这一番话,张易、张易头皮都要炸了!

    到底是哪里的天下尽知汉鼎已移,他的临时房东还在一直琢磨着精进业务投上司所好好加官进爵,他的族内长辈亲友,他交好的那些同郡年轻士子,顶多也就愤懑几句朝中奸佞横行以至蒙蔽天子,哪有那么多真正胆大包天的人会想到、会直言大汉要完!?

    到底他是穿越者,还是戏志才是穿越来的?

    张易绷着表情看了看左右,欣慰的发现离他们最近的仆从也在十几丈外的另一头廊下。

    “子恒?”

    “志才兄,慎言……”张易心累的正想劝对方几句,却听到一声响彻洛阳的沉闷钟声突然自南宫方向传出。

    钟响一声,是朝廷大朝结束的标志。

    被钟声打断了对话,张易和戏志才两人面面相觑,倒是谁也没有继续刚才那个话题的意思。张易是本来就想让戏志才闭嘴,戏志才则是已经通过张易的反应摸清意思,得到了满意的反应。

    沉默了一会儿,戏志才重新放松身体歪到席上,向张易推了推他带来的含桃:“你这次来的还是不巧,公达回来以后怕是不会有多少心思招待你,我是改日再为你二人介绍还是如何?”

    张易想也不想的摇头:“择日不如撞日,况且我也想知道这次朝中又发生了什么。”

    虽然自进洛阳后戏志才就一直说要介绍他和荀攸认识,但他们的时间还真没凑在一起过。荀攸为黄门侍郎,专门负责侍候天子笔墨、传达诏令,就算当今不是什么勤政天子也忙碌的很,而上回他休沐的时候,张易正在瞻仰城外太学讲堂前的熹平石经,难得这次朝会早散。

    汉廷五日一朝会,据张易在崔宁那里听到的说法,几乎次次都要到日昳之时才能结束每次的朝会,散朝后官员各自归家,张易倒是真的很好奇现在南宫中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荀氏别馆正在洛阳内城比邻两宫极近的开阳闾里,张易和戏志才两人没等多久,便听到了正院传来的动静。

    *

    “这位想必便是志才这些日子里经常提起的子恒贤弟,在下荀攸,颍川人氏,可称呼我字公达。”

    一回家就听说在自家客居的戏志才有人拜访,又见对方携着一个颇为俊秀的年轻士子从侧院过来,对他行礼,荀攸立刻明白了陌生士子的身份,敛容回礼。

    “公达兄长。”

    张易对荀攸有所耳闻,但更多的不是源于荀攸自身而是颍川荀氏和王佐荀彧的名声,此时观察了几眼,却有些疑惑对方的声名所在——但凡才智过人者,无论古今,或内蕴精神,或气质出众,总能让人感到一点不凡之处,但他的眼前的荀攸……不得不说,看上去很普通,无论是面容还是举止都很普通。

    不管怎么说,张易早过了凭借外表评价一个人的年纪。他安静的听着戏志才询问对方朝会早散的原因,跟在两人身侧回到堂中。

    “今日朝会,陛下震怒,因而提前结束了听政。”荀攸回答着戏志才的问题,不急不缓的在席上坐下。

    “天子震怒所为何事?”

    “大将军何进与常侍蹇硕争执不休。”

    “他俩这次又是为什么争……”戏志才皱起眉头,突然敲了敲桌案,“西园军?”

    “是,陛下决意组建新军,设八校尉,其中上军校尉统帅天下兵马,位于大将军之上,属意由蹇常侍任职,大将军何进不服。”

    呼——

    听完整个前因后果,坐在一旁的张易忍不住悄然长出一口气,不是因为戏志才和荀攸的对话内容,而单纯是因为他们的对话——

    荀攸这种、这种问一说一的方式,还真让人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才是。要说蠢笨,他精准又完美的回答了戏志才的每个问题,不漏一点,也不多泄露一句;要说机智,他这样慢吞吞的应对听着就让人觉得木讷,替他着急!

    不过张易算是看出来了,这位荀家子弟远不像他看上去那样普通,指不定就喜欢看别人替他着急又干不掉他的样子。

    张易运气的时候,戏志才和荀攸的对话还在继续,戏志才已经半倾半倚在了案几上,荀攸却还是坐得端端正正。

    “既有八校尉,其他几个校尉又是何职,选由何人担任?”

    “中军校尉由袁家公子袁绍担任,下军校尉为鲍鸿,典军校尉是故太尉曹嵩之子曹操,左校尉夏牟,右校尉为你我同郡的淳于琼,助军左校尉和助军右校尉还未有提及。”

    啧啧有声的掂量了一番这些个校尉的来历,戏志才摇头长叹:“当今天子也太过专宠宦官。”

    “何大将军也是这么说的……何事?”看到匆匆而来的仆从,荀攸停下言语。

    仆从入内一拜,递上一张请帖:“荀君,这是何进大将军派人送来的帖子,来人现在就等在门外。”

    堂内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那张帖子上。

    荀攸接过帖子打开,慢吞吞的看了眼,敛袖起身朝张易、戏志才两人行礼致意:“大将军邀我尽快去往将军府一行,说是有事相商。我眼下立刻得应邀出门,却是不能再陪同两位了。”

    “且去且去,本来就不用你多作陪。”

    戏志才挥挥手权做应答,张易却没法像他那样无谓,拿出了从小到大最标准的礼仪教导才和荀攸互相拜过,目送他带着仆从匆匆出门。

    看着荀攸的背影,张易有些不解:“无论何大将军筹谋的是什么都很难成功,荀兄何必要应邀呢?”

    “何进是他的举主,他若不去,有失情面。”戏志才撇撇嘴,又爆出一个张易不知道的消息。

    张易恍然,除非征辟不就,举主和受其征召、受其举荐入朝为官的人确实一般都会被默认为是联系紧密的同党人士。

    “别管公达了,他看着憨,其实能让人被他卖了还替他说话。”

    戏志才回到屋内,找了几片木牍将对方刚才说的一串职位和人名写于其上,盯着呵呵笑:“若是蹇常侍真能坐稳这个上军校尉的位置,天子怕是就该着急了。”

    张易不接他的话,看了会儿木牍,提起刚才荀攸的一句话:“故太尉曹嵩,此人是出了什么事吗?我记得他才继任太尉一职不久。”

    “不知道。”想了想,戏志才摇头,“曹家的府邸离这里不远,既然其子曹操还能当这个典军校尉,想来不是什么大事,或是战事不利,或是天子想多挣点钱。”

    这种语气……也就是说,戏志才现在还不是曹操的谋士。

    张易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按捺住自己刚才脑子一热跑出的爬曹家院墙、投西园军当兵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别的不说,面对这种人精,若是不能在见到对方前收拾好自己瞻仰奇观的心态,他一定会被先一步整个收拾掉的吧。

    主人离去,两人自然不好继续堂而皇之的待在主院,一前一后往侧院走去。

    不得不说,荀家这座别馆建的着实不错,东西两院前后四进,各处都以长廊相连,间以一池清泉,花木错落有致,显然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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