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有何不可

    赵扶知道他必须抓紧时间,只有赶在被人发现荀忻失踪之前制出火药, 他才能顺利逃离荀氏。

    为了不节外生枝, 他不敢假手于人,一个人埋头在丹房中亲力亲为。

    要想火药的威力足够, 配置过程中不发生爆炸, 必须要小心谨慎, 心急不得。

    丹房的门被人敲响,赵扶停下手中的捣药杵, 斥道,“何事相扰”

    敲门声未停,“咚咚”的声响仿佛敲在人的心上,听得赵扶心生烦躁。

    他将石杵扔在地上, 起身前去开门, 张口想训斥门外这个愚笨的仆役, 抬眼一看来人, 要骂的话被吞回了喉中。

    入目是平静淡然的一张脸,白色丧服,宽衣博带,此人是荀攸荀公达。

    荀公达来找他作甚

    为何无人通禀

    赵扶心中暗自警惕,他站在门内, “荀郎为何而来”

    “家中小儿忽染癣疮, 听闻仲升善丹鼎之术, 想必常备硫磺, 故来相求。”荀公达站在门外彬彬有礼, 向他拱手道。

    硫磺能治癣疮,赵扶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原来是来求药的。

    此时丹房中就有碾磨好的硫磺粉,他回礼答道,“荀郎稍候,仆为君取药。”

    他转身往回走,却突然被人从后制住,赵扶怒急惊喝,“荀攸”

    冰冷的刀刃架上了脖颈,激起一阵寒意,赵扶奋力挣扎间,刀刃毫不留情地从颈间抹过,鲜血井喷而出。

    “汝知晓”赵扶捂着颈上汨汨流淌的血口,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个名字。他像被抽掉了筋骨,沉沉倒地,浑圆的眼眸无神地睁着,死不瞑目。

    荀攸无意欣赏赵扶死状,他弃了刀,俯身把沾了血的手在赵扶的衣袍上擦干净,抬步走进丹房,辨认赵扶碾磨好的药粉,按着荀忻曾提过的比例倾倒进丹鼎中。

    他将赵扶的尸体拖到丹鼎旁,而后架柴点火,自己则拾起刀,走到庭院中等候。

    赵扶家中的仆人都被告诫过不要到丹房附近来,因此荀攸站在院中也无人经过。

    片刻之后,一声巨响,浓浓黑烟从丹房倒塌的屋顶冒出,随后院外有脚步声响起

    荀公达还刀入鞘,“赵扶炸炉而死。”

    荀忻走上前细看被炸塌大半的丹房,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屋内瓦砾渣土遍地堆积,连原本的丹鼎都不见踪影。

    如果爆炸时有人待在屋里,估计已经尸骨无存。

    荀忻神色冷淡,看在众人眼里,像是在为赵扶的死而悲伤。

    他对闻声赶来的赵扶家的仆从道,“好生安葬。”

    家仆中有一人见到荀忻,面露惊愕,仿佛是大白天见了鬼,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神情有异,立刻收敛神色,像其他人一样将目光移向废墟。

    荀忻与荀攸对视一眼,荀攸不动声色地瞟了眼那个不对劲的仆人,两人带着自家仆从离去。

    走出院门后,荀忻对身后仆从低语两句,那两名家仆领命离去。

    “公达如何入赵扶之门”荀忻脚步不停,低声问荀攸。

    荀攸面不改色,“逾墙而入。”

    荀忻的脚步被惊得顿了顿,他回想起在长安城中遇到的游侠郭章,脑中温文儒雅的荀公达和飞檐走壁的郭章两人的形象重叠起来

    飞檐走壁的荀公达吗

    当然心中更多的还是感动,荀忻声音微哽,“公达,荀忻何德何能,君何以至此”

    “酬君凿地,为君逾墙。”荀攸望向他,“有何不可”

    一名身着短衣的仆人连夜从荀氏田庄之中逃离,他躲过邺城中巡夜的卫士,潜入深巷中,夜色之中两个尾随的黑影在那处巷中做好标记,而后离去。

    “尔言,赵扶已死”内堂中一人坐在榻上,扶膝追问。

    “正是。”仆人低头叩首,“仆亲眼见荀忻坠水,然赵扶身死之际,荀氏子现身于外,安然无恙。”

    坐在榻上的人冷声哼笑,“赵仲升悖主庸奴,荀元衡必有防备,岂能轻易为之所害”

    “主公明见。”

    “荀元衡士族郎君,不通经营,我本不欲相害。”

    “赵扶既死,此事成矣。”那人转而道,“汝此次有功,自去领赏。”

    仆人称诺而退,心中暗暗惋惜赵仲升成不了事,害他还得在旧主这里被人如犬羊般驱使。

    第二天,赵扶因炸炉而死的消息也传到了袁绍耳里,袁绍放下手中纸册,叹道,“此人可惜。”

    他命人取来厚厚一沓纸册,交给坐在他身侧的郭图,“此为纸坊往来造册,赵扶既死,此坊便托付与公则。”

    “明公”郭图知道这“仲升纸”能带来的利润大为可观,没想到袁绍会把纸坊交给他。

    “公则无需推辞。”袁绍拿起笔继续批复公文,“许子远之手伸得太长,贪欲过甚,孤不欲放纵。”

    他沉吟片刻,似乎想起什么,又停笔问跪地禀报的暗探,“荀元衡如今每日作甚”

    “荀元衡悔于赵扶之死,不再沉溺丹鼎,近来两日行走于陇亩间”暗探迟疑道,“似乎移情于农事。”

    袁绍拿着笔沉默,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郭图与荀谌关系还行,对这位同郡郎君颇有好感,闻言笑道,“荀郎真妙人也。”

    “确实妙人。”袁绍也失笑,“少年之移情何其易也。”

    他想到自家两个与荀忻差不多年纪的儿子,又想起荀谌当初听见童谣时头疼的模样,开始同情荀谌。

    “听闻友若之兄休若,为父丧而归”袁绍问郭图道。

    郭图哪能不明白自家明公的心思,“休若英才,智识不在友若之下。”

    您不用犹豫了,想招揽此人就行动吧。

    袁绍笑了笑,“公则知我。”

    此时服斩衰之人要在墓前结庐而居,不能饮食酒肉,用这种苛待身心的苦修来展现孝心。

    以至于很多身体不好的人,在父母去世后的服丧期间也跟着父母去了。

    荀忻心疼几位兄长,经常会从田庄送一些素菜过来,给兄长、嫂嫂们改善伙食。

    这一日他拎着一口黑漆漆的铁锅,另一手提着竹篓,穿过碧云天,青草地,伴着翻飞的白蝶,从容向墓庐行来。

    几个小侄子乖巧坐在榻上,由父亲、叔伯教导经义。见到小叔父手里提着东西仪态不那么翩翩地走来,都一齐扭过头去看他,冲着小叔父眉眼弯弯。

    荀彧顺着侄子的视线看过去,望见穿着白色麻袍的郎君,不自觉莞尔。

    “叔父”荀谌的小儿子正是最活泼的年纪,见荀忻放下手中的器物,起身跑过去扑到小叔父怀里。

    荀忻抱起小侄子,将他抱回到荀彧面前的榻上,小侄子顶着自家亲叔父儒雅温柔的审视,自觉地学着文若阿父坐得端正。

    他有模有样拱手向荀忻行礼,“小子失礼。”

    他家小叔父向他点头致意。

    只听文若叔父道,“平日无妨,然今日”他的手指点上小孩面前案上的简牍,“儿学礼。”

    小叔父接道,“不学礼无以立。”他揉了揉小侄子的软发,“阿雀学礼,当知礼。”

    阿雀是荀闳的小名。

    阿雀点着小脑袋,“儿知矣。”

    “阿雀继续学礼。”荀忻起身,又拿起铁锅与竹篓,前去找两位嫂嫂。

    荀谌看着铁锅直皱眉头,“此为何物”

    “铁釜。”只见他提着锅,跟嫂子们打声招呼,走到临时搭建的厨房中,用锄头简单挖出土灶,把锅放在圆坑中央。

    他们守丧没带仆从随身,做饭也是自己动手,没什么“君子远庖厨”的顾忌,荀忻亲自生了火,在灶口架上柴禾。

    白膏滑入烧热的铁锅,瞬间融化为清油,在木勺的滑动下“滋滋”作响,鹅黄鲜嫩的黄豆芽被倾倒入锅内,水汽入油“刺”一声响,豆芽在翻动间逐渐出汁变软。

    看着他为作示范炒完这碗菜,荀谌的妻子接过漆碗夹起一箸品尝,她盈盈微笑,称赞小叔厨艺甚佳。

    围观的荀谌不信邪,就着妻子的筷子尝了口,豆芽清脆爽口,咸淡得宜,这种烹饪方式果然风味独特。

    “若论奇淫技巧,荀氏无人能出汝之右。”四兄拍拍他的肩,向他服输。

    这一餐晡食,大家就着荀忻带过来的豆芽、豆腐,伴小米粥,在不违制的基础上吃得尽兴。

    荀谌还特地盛出一碗炒菜,耳杯中添上酒,放在墓前贡给父亲。

    荀忻和荀彧坐在同席,吃完饭荀彧见弟弟低着头静静出神,于是轻唤道,“元衡。”

    荀忻回过神来,望向兄长,只听荀彧问道,“生何变故”

    发生了什么变故

    荀忻闻言,心中回想起这几天内的生死之间,背叛复仇,他喉头微动,却不知道说什么。

    荀彧看着荀忻,他记忆中一望见底的清澈眼眸,如今望过去,变成一颗仿佛历尽世事,无可奈何又伤痕累累的晦黯星辰。

    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浑然不知。

    “元衡可愿相诉”青年温柔如三月春风,和煦浮光。

    他没有再熏香,周身却还是带着清冽的松木香气,这种清香仿佛融进了荀文若的骨血,不能消散。

    “忻识人不清”荀忻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和盘托出,从与赵扶对话说到他佯装昏迷被扔进水渠,再到荀攸为他杀人炸炉

    “公达果决善断,若未能诛杀此人,后患无穷。”荀彧目光微凛。

    “那名仆役逃往何处”

    “据查乃南阳许氏居处。”荀忻转了转右手拇指上戴着的玉护指。

    “南阳许氏”荀彧目光落在那枚玉韘上,道出一个人名,“许攸,许子远”

    “许子远或许觊觎纸坊厚利,欲离间我与赵扶。”荀忻说出自己的猜测。

    荀彧推断道,“许攸贪而不智,袁公未必不知此事,恐怕不能如他所愿。”

    他沉默片刻,提起一件事,“田庄之中,各方耳目混杂其间,元衡当有应对。”

    “弟知矣。”荀忻拱手低眉,轻声应道。

    秋风扫落叶,而后一览无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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