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鄄城还剩数里时, 曹操驻马, “子孝”
曹仁驱马上前,“将军。”
“子孝率步卒继续行军, 诸君轻骑随我驰援鄄城”
曹操亲自率领骑兵奔驰而来,直抄吕布后路。
吕军士卒在鄄城下伤亡过半, 久攻不下, 这时见到骑兵从后方袭来,心生惧意,全无抵抗之力。
“吕”字主帅旗下, 吕布头戴兜鍪, 掌中长矛,骑着赤兔马, 在一众并州骑士中显得人高马壮, 身高优越。
见曹军援军到来,吕布暗恨自己攻城没带多少轻骑,己方攻城兵力折损, 这个时候对上曹军精锐绝无胜算。
“曹孟德定然还有步卒在后。”思忖到这里,吕布当机立断,下令撤兵。
鄄城城楼上欢呼不止,守卒们见吕布撤军,连忙打开城门,迎自家将军进城。
荀彧望着城门下, 心中悬着的石头落地,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 将军终于回师,鄄城之危已解。
他转身望向弟弟,荀忻没有穿铠甲,白袍的前襟和右肩上大片暗红色血迹,触目惊心。
更别说脸上还有半凝的血痂,鬓间碎发被黏在脸侧,看起来狼狈至极。
“随我拜见曹将军”荀彧伸手欲擦拭荀忻的脸。
“好。”荀忻想起兄长的强迫症和轻微洁癖,偏头避开,用袖子胡乱将脸抹干净。
“净否”
“净矣。”荀彧看着眼前人白皙的脸被布料揉搓得微红,近乎喟叹道。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往城楼下走,经过的守卒们向荀彧行礼,一声声恭敬的“司马”此起彼伏,仿佛所有人都遗忘了军司马只能算底层军职。
身着玄甲,头戴赤帻的曹孟德带着麾下众将翻身下马,走到城门下,走向等候在城门前相迎的人群。
耀目的阳光下,鄄城的城楼残破,身边的守卒搬运清理着城下的敌我双方的尸体,空气中的血腥之气萦绕在鼻端。
正午的微风吹过,风似乎也带着热意,将士们的汗水浸透了甲革,不少人小麦色的脸上泛着燥热的红。
曹操心中不合时宜,莫名其妙地想起那首采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明明他出征时是四月夏初,如今回来仍然是夏季,只是一个多月而已,物是人非,比四时变化更为迅疾。
他的视线从破败的城楼上移开,看向城下众人。
一眼望过去,荀文若站在人群中,玄色袍服,缣巾佩刀,容光如玉,一如往昔。
一如往昔的耀眼夺目,一如往昔的温和柔嘉。巍峨兮若高山,挺直兮若松柏,不移兮若磐石。
曹操快步走过去,执手唤道,“文若。”
荀文若拱手长揖,“将军。”
众人拜倒在地,口称“明公”。
荀忻第无数次跪伏在草地上,心中无可奈何叹气。
“若无诸君相助,我无所归矣。”曹孟德望着众人,身着铠甲长揖不便,躬身施礼。
众人还跪在地上,唯一长揖的荀彧避礼不受,“彧镇州不力,愧对将军。”
曹操扶起他,叹息道,“陈宫叛,其过在我。”
“陈宫、张邈悖逆奸贼,将军不必自责”跟在曹操身后的将领中有人不忿道。
“操识人不明,累诸君困守孤城。”他诚恳道,“诸君请起。”
众人谢诺,从地上起身,只听荀彧道,“将军请入城。”
城门被守卒完全打开,曹操率着战胜之师像往常一样班师回城,他这个兖州牧如今只剩下仅剩的三城。
程立与夏侯惇接到消息,快马赶来,“将军”
两人下马相拜,曹操刚才已经从荀彧那里得知鄄城防守战中做出突出贡献的人,其中程立与夏侯惇自然算首要功臣。
他按照刚才的流程,扶起两人,执着程仲德的手感激道,“微卿之力,吾无所归矣。”没有您的帮助,我恐怕无家可归。
而对于夏侯惇,生死兄弟间,拍一拍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众人一同进州署,曹操想找荀彧说话,回头看去,见荀彧正在和一位浑身血迹的白袍郎君说话,神态亲密温柔,不由细视此人。
这人年方弱冠,即使衣着狼狈,容貌之出众,仍令人难以忽略。
曹操觉得这张脸很眼熟,一时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此人。
众人见他驻足回眸,疑惑问道,“明公”
曹操收回视线,“无碍。”
傍晚时,曹仁率着步卒赶到鄄城,在城外安营扎寨。
当晚,州牧府中置办起简单的酒宴,兖州诸将与文吏齐聚一堂,面前的食案上摆着粗疏的酒食,提醒着每个人他们即将面临的粮草问题。
“而当务之急,愿与诸君驱逐吕布,收复兖州”曹操坐在上首,用与友人谈话的语气商议军情。
荀忻换了一身荀彧的袍服,坐在兄长身侧望向曹操,这位将来的曹丞相蓄着须髯,面容坚毅,身量不高,眉宇间有英雄气。
当年雒阳雨中的失意之人,如今再一次跌入深谷,却仍像当年一样,潇洒间便能走出。
等曹操说完,众人一齐举觞为寿,荀忻饮尽一杯浊酒,放下酒杯顾视周围,发现文吏将领们已经开始自顾自地组团喝酒。
彼此勾肩搭背,言笑不忌,文吏和武官同席而坐,互称兄弟。
荀忻眨眨眼,曹营的风气似乎要比河北随意得多,也融洽得多。
“文若。”曹操的声音近在身侧,惊得荀忻连忙回神,只见曹孟德拿着酒杯走来,与他兄长隔案而坐。
“将军。”荀彧在座上向曹操拱手。
荀忻见曹操目光如炬望向自己,也揖道,“明公。”
“荀郎别来无恙”曹操温和笑了笑。
“雒阳一别,已有数载,明公竟未相忘。”荀忻受宠若惊,曹老板记性未免太好,这么久了还记得他
“俊彦如荀郎,岂易忘耶”曹操笑道。
他自然不会坦言,自从见到荀忻后他冥思苦想,总算想起来此人长相肖似昔日雒中少年。
曹操天天揣着荀忻画的兖州舆图,攻打徐州时就恨自己不能拥有徐州的舆图。
对于军事家来说,天时地利极为重要,拥有一份精确的地形图,就等于山川河流皆在胸中,行军作战如臂使指,无往不利。
这种过目能作舆图的人才,曹孟德做梦也在想念。
“荀郎何时至鄄城”
荀忻看了眼自家兄长,“忻自冀州运粮而来,为兄长所虏。”
荀彧莞尔,取酒勺舀酒添杯,不做纠正亲手抓荀忻的是谁,默默背了黑锅。
曹操脑补出了荀文若发现俘虏是自家从弟时惊讶的神情,难得吃到荀彧的瓜,当即忘了自己身处的窘境,朗笑出声,引得席上众人注目。
竖起耳朵的众人只听曹操笑道,“竟有此等奇事”
大家眼神相触,什么奇事你倒是说啊,我们也很好奇。
荀彧自然地接过话题,“仲德与彧提起另一桩奇事。”
曹操和荀忻都望向他,只听荀文若缓声道,“仲德年少时,常梦上泰山,两手捧日。”
他望着曹操,似乎意有所指,“将军观之,此梦奇否”
荀忻暗自思索,泰山他脑中闪过一系列的诗句,“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等等,唐朝还早,杜甫老先生还没出生。
泰山难道是封禅荀忻眼神一凛,这应该是汉代人的正解。
泰山捧日荀忻余光留意到曹操若有所思的神情,等等,“曹”字底下不就是“日”字吗
“仲德此梦甚奇。”曹操转身向望过来的程立道,“卿当终为我腹心。”
荀忻心中暗自叹气,又是时人热衷的谶纬之论,每一条谶纬之说都逃不开野心的影子。
只听曹操继续道,“不若顺应此梦,改卿名为昱,何如”
程立起身离席,拜倒道,“昱谢将军更名。”
“我意表卿为东平相,屯兵范县,望卿勿辞。”曹操笑道。
荀忻望着这位领命称诺的老先生,原来程昱的名字是曹操改的。
这样痛快地同意改名,这件事难道真是这么简单
荀忻低头饮酒,兄长必然不是无意提起程昱的梦境,这样做有什么用意
他抬头环视席上众人,只见众人大多用炽热的眼光望着曹操,隐含热烈与兴奋,仿佛突然发现了曹操的另一重身份。
荀忻觉得自己隐约明白了,兖州现在的形势,八十县曹老板手中只剩三城,难以避免人心浮动。
谶纬在他眼里是迷信,而时人却深信不疑,程昱是要把自己当吉祥物,塑造曹老板天命之子的人设吗
荀忻看着程昱神色恭敬地起身回席,暗叹老先生下的一手好棋,梦境,改名,既帮了曹老板立人设,又让自己被曹老板划为心腹,变成资深吉祥物。
荀忻望向淡然饮酒的荀彧,如果他没想错,兄长在放纵曹老板的野心,至少是有意推波助澜。
兄长,你想做什么
夏日的雨毫无征兆,顷刻间便能落下,霹雳在耳边炸响,将荀忻从噩梦中惊醒。
电光闪过,照亮了年轻人苍白而脆弱的神色,他抬袖擦去额上冷汗,衣袖上如松如檀的木质香气,将梦中地狱景象所产生的恐惧驱散,荀忻深呼吸,庆幸又回到人间。
黑暗中,睡在邻榻的兄长呼吸声浅,在雨声中几不可闻,荀忻闭上眼听着雨击屋瓦不绝的响声,强迫自己入睡。
这一年从四月起,很久没下过雨,这一场阵雨无济于事,粮食涨价到一斛五十万钱,长安中人相食。
八月,在即将要秋收时,兖州蝗虫起。,,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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