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克定徐州

    “曹操真能弃河北强敌于不顾”简雍站起身, 疑道,“此事蹊跷。”

    仅凭一个帅旗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谁知道是不是曹操虚晃一招的疑兵之计

    更不要说此时天寒地冻, 根本不适宜出兵。

    “未必不是虚张声势。”想到这一层, 刘玄德镇定下来, “备马, 随我出城一探究竟”

    “传令张将军, 严守城门。”

    数十骑再次驰出小沛,战马奔出数里, 正逢道旁有一高坡, 众人跟着刘备纵马奔上土坡。

    的卢马四蹄不安地踏动, 咴咴嘶鸣,呼出热气。

    驻马于土坡上,草木零落, 四野肃杀, 方圆数十里尽收眼底。只见远处影影绰绰蜿蜒着人马长龙,旌旗迎风飘展, 仿佛能听到猎猎风声。

    当先的骑兵重甲, 一望便知是曹操麾下亲兵。步骑相连,急行军时队阵不乱,与之前来攻的曹军相比,一眼便能看出差别。

    这是一支百战强师。

    如此声势,绝不会少于万人。

    刘备神情愈发凝重, 他目光如电在曹军中搜寻, 待望到熟悉的主帅麾盖, 脸色大变。

    赤红帅旗上, 篆体“曹”字张狂醒目。

    果真是曹操亲自率兵

    简雍与孙乾面面相觑, 惊疑不定。

    “主公”简雍急急驱马赶到刘备身侧,“曹操至矣,速速还城”

    他们观望这一会儿,曹军的前锋已出现在不远处的官道路口,简雍连声催促,“主公”

    刘备一咬牙,纵马奔下土坡,“回城”

    然而此时异变突起,一声突兀的惨叫声引得刘玄德勒马回头。只见一匹孤零零的马还停在原地,马上的骑卒却摔落于地,那位刘备叫得上名的亲兵胸口被创,穿胸而过的血口,伤处鲜血喷涌。

    而他身边所谓的同袍,手中长刀染血,对愤怒的众人冷笑。

    “贼子尔敢”周围的亲兵拔刀,红了眼围扑过去,乱刀砍死那名突然倒戈的奸细。

    混乱之中,有几人趁乱摸出鸣镝,响箭朝天而射,破空发出的尖锐哨声瞬间暴露他们的位置。

    “主公速走”刘备身边的亲兵彼此警惕,分不清敌友,朝夕作伴的同袍竟然能反戈相向,此时还能信任谁

    眼见曹军注意到鸣镝,分兵来追,简雍一把拉住刘备的缰绳,阻止他回去整军,“主公不可。”

    孙乾也疾声劝道,“曹局顷刻即至,再不回城,迟矣”

    “焉有回城之机”刘备望一眼疾驰而来,断他后路的曹军骑兵,怒摔马鞭,“北向突围。”

    他再不迟疑,带着数十骑转而向北奔逃,想要迂回甩开曹军。

    曹军中,主帅麾盖下,君臣三人俱是白马,郭嘉侧耳听着前锋的军报,挑挑眉,“刘使君三岁不鸣,一鸣惊人,今日也出人意料。”

    他轻笑一声,“迫不及待出城,欲将徐州拱手相让耶”

    “天赐良机。”老曹双眼都明亮几分,笑道,“于城下直呼刘备已逃,则小沛今乃无主之地,唾手可得。”他望向自己长子,“子修,敢为先登否”

    曹昂一踢马腹,驱马上前来,“愿为先登。”

    “汝与乐将军同行,先登拔城。”

    乐进与曹昂同时拱手称诺,跃马而去。

    “元衡。”

    荀忻应声,从袖里摸出一卷地图,在马背上展开。曹操与郭嘉一齐靠过来,郭奉孝指着沛县北边的两条官道,“张将军、徐将军各守一道,阻刘备北上、东逃之路。”

    “不知哪位将军得擒敌之功。”他语气随意,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抬眼望着这位狐狸,荀忻默然无语,刚刚还口口声声“出人意料”,事情的发展哪有一点脱出他的掌握

    “出乎意料”荀忻忍不住问出声。

    郭嘉笑了笑,眉尾浅痣,秀眉明眸,明明是偏冷冽的气质,笑起来时却有肆意而生动的少年意气,“嘉未料其出城,以防万一而已。”

    谦逊之词由他说出,莫名存几分狡黠得意,惹人忍俊不禁。

    “奉孝每每料敌于前,岂独今日耶”曹操看着郭嘉,说罢自顾自笑起来。

    “若擒刘备,嘉以为,不宜声张。”

    “刘玄德下落不明,关羽、张飞,方可为明公所用。”荀忻接着郭奉孝的话头道。

    冀州,大将军府。

    侍从奉来一摞未拆封的竹筒,“主公。”

    “昨日所收”袁绍锦衣狐裘,脚边有仆从躬着身,正在更换铜炉中的炭火,窗棂未糊上,室内仍温暖如春。

    “正是许都传来。”

    袁绍颔首,等侍从拆开封泥,接过信纸,大略看过,令侍从记下写信人的姓名。

    “主公。”卫士在门外禀道,“田别驾求见。”

    “元皓”袁绍放下手中信纸,“冬日天寒,快请其入室。”

    信中都是阿谀的陈词滥调,他没耐心再看,吩咐侍从把竹筒收下去,“一一拆阅,记好名姓罢。”

    半刻后,田元皓拄杖走进来,开门见山道,“明公,机不可失。”

    袁绍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耐着性子道,“元皓但言无妨。”吩咐侍从为田丰设座。

    “军中密报,曹操起兵数万,亲自率军征讨刘备。”田丰称谢坐下,“明公岂非不知”

    主位上的人神色不变,“孤知矣。”

    “明公既闻此讯,安能稳坐不动”田元皓身体前倾,言辞毫无修饰,直言道,“此时出兵许都,袭于曹操背后,使其首尾不能顾,岂能不胜”

    袁绍有些不耐烦,他难道是不知兵的小儿辈他当然知道这是出兵的好时机,甚至曹操此时的窘境是他一手促成。

    但倘若立即出兵,曹操还未走远,听闻他出兵的消息,必然会抛弃刘备赶回来。

    到那时真正得利,能趁机偷袭曹操身后的反而成了刘备。

    鹬蚌相争,使渔翁得利

    即使这样依然能加速曹操败亡,袁绍也不想就此便宜了刘备。

    既然等了这么久,何妨急于这一时

    等曹操抵达徐州,与刘备胶着,彻底陷入徐州泥潭难以回兵之时,才是河北出兵的最佳时机。

    原因诸如此类,既不能泄露,他也没耐心和田丰解释,只道,“幼子突染风寒,疾病甚笃,身为人父此时岂能擅离”

    “卿之意孤知矣,待幼子病愈即发兵。”他心道暗示到了这个份上,田丰理应能听懂。

    不想田丰激动难抑,“明公若因小失大,悔之晚矣”

    “天寒地冻,便不留元皓。”袁绍心烦意乱,不想再多说,抛下田丰转身走入内室。

    提起幼子,他也确实担心幼子病情,该去看看。

    田丰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周围的侍从看他面红耳赤,担心他年老突发疾病,担忧唤道,“别驾”

    他冷哼一声,拄着杖缓缓走出温暖的室内,走入寒风凛冽的庭中,越思越想越觉得失望,以杖击地。

    “千载难遇之机,而以婴儿之病失其会,惜哉1”

    “惜哉。”他摇着头,拄着杖深一脚浅一脚缓缓往外走。

    经过的侍从、奴婢听到这番含怨议论主上的话,有人当即跪倒不敢起身,生怕祸及自身。

    数十骑一路向北奔逃,途经岔路口。一条道往北,一条路向东,刘备犹豫片刻,策马径直向北。

    “主公,小沛不能归,关将军驻守下邳,不如前往下邳整军会合。”孙乾追上刘备,建言道。

    “曹贼料我往下邳,途中必有埋伏。”刘备语速略快,“不若北向投袁谭,请其引兵来救。”

    “主公所言有理。”简雍赶上来,“关将军坚守下邳,我等求得外援,里应外合之下,足以抵挡曹军。”

    又行数里,道旁不再是落叶枯枝,转变为一片苍翠碧绿,遍生着参天的古柏。

    柏树林里五百曹军卧地伏倒,借助箭囊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张辽麾下亲兵低声禀道,“将军,箭已上弦,弩箭待命。”

    “暂不放箭。”张辽蹙眉道,“随时待命,得令便发。”

    战马脚程极快,须臾间,不需要附耳地上也能听到马蹄声,而后是人仰马翻的动静。

    刘备见亲兵被绊马索绊倒,勒马便要掉头,此时只听悉悉索索的甲革摩擦声,左右前后大叫“刘备休走”,惊得战马不住抬蹄前跃。

    没有在意犹带寒芒的弩箭对准了自己,刘备望向领兵的将军,他的熟人张文远,“文远别来无恙”

    “使君无恙。”张辽骑上马,从林中缓缓行来。

    “云长至徐州后,常思文远。”刘玄德低叹一声,“不想今日如此重逢。”

    “文远在此等候多时”他此时还如何不知曹军诱离之计,只是后悔于事无补。世事如棋局,向来是落棋无悔。

    “使君。”张辽顿了顿,最终没有多言,低头拱手,“辽冒犯。”

    曹营甲士闻言,分别从前后而来,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主公”刘备身边的亲兵早已下马,团团护住刘备与两名文士,此时请示主公是否突围。

    “我岂能误文远之功”刘备笑了笑,恢复从容模样,“当束手就擒。”

    “使君风度,令人敬仰。”张辽亲自上前取绳索缚刘备,连称冒犯。

    简雍见此冷笑,“将军何必作态,既不能纵我等离去,何不直取我等项上人头,封爵领赏”

    “先生谬矣,安能以私废公”张辽并不受他的激,手上不停,倒缚刘备双手,再拜道,“冒犯。”

    于是刘备便被作为战俘羁押入曹营中,曹军不费吹灰之力攻下小沛,笑纳了刘备在徐州新招募的万余士卒。唯独张飞率百骑突围而出。

    然而等第二天,张辽竟听说刘备当晚烧营逃走,不知所踪。

    疾步走入沛县的县署,这里被曹操征用作为议事厅,张辽拜倒,“明公。”

    “将军至矣。”曹操坐于主位上,翻看着原徐州牧刘玄德的公文往来,恰好看到袁绍给刘备的结盟书。他招呼张辽坐下,随手扔了竹筒,“将军可听闻昨夜之事”

    见曹公面沉如水,张辽暗皱眉头,“明公,莫非谣言不虚,刘备果真逃脱”

    曹操略往后仰,倚着凭几唉声叹气,“已尽斩守卫。”他恨声道,“疏漏至此,令我为天下笑,属实可恨。”

    说到此处,曹操再叹一声,继而又看张辽,“卿且勿忧,将军阵前擒敌,孤已上表为将军请功。”他安慰张辽,不要担心,刘备虽跑了,你的功劳不会少。

    军中人人称张辽为将军,其实他的官衔还仅为中郎将,曹操琢磨着这次可以表张辽为裨将军。

    张辽所关心的却不是这些,“刘备若逃往下邳”

    “嗳。”曹操摆手,“此人弃城而逃,尽失部曲,纵逃往下邳亦不足为惧。”

    “孤已令人阻其道,将军无忧。”

    想到郭祭酒与荀君在,张辽略放下心,回答完曹操随口几句询问,告辞离去。

    三日后,曹军兵临下邳城下,年初征吕布时挖的沟渠还在,曹军省时省力地再次掘开河道,引水灌城。

    关羽早听闻刘备弃城而逃,随后失踪的消息。他苦等无援,粮草不支,最终还是投降。

    自出兵到攻破下邳,收复徐州,曹军只用了一个月,堪称奇迹。

    徐州,小沛。

    县署的后院便是县狱,曹军攻下小沛后,大军转向下邳,只留下千余人守卫曹操麾下的一位染病的将军。

    婢女侍立在挂着帷幕的廊下,远远望见郎君翩翩而来,身姿挺拔恍如岭上松,姿容俊秀如东海珠。擦肩而过时,他身上气息凛冽如霜雪,又依稀有兰香。

    她在心底矫正道,这哪里是染病的将军,分明是怀香握兰,趋走丹墀的尚书郎。

    跟在荀忻身后的两个亲兵咬耳朵嘀咕,“此袍甚眼熟”他隐约记得这件冬袍上次落在了令君府上,被送回来时他闻了闻,惊奇此袍还被熏了香。

    “住口。”另一名亲兵简直想堵住他的嘴,近日主公兄弟不和,也是缺心眼才敢提。

    荀忻坐到院中的亭下观景,直等到日落黄昏,才吩咐左右带上食盒,一同去探狱。

    整个县狱中只关着几人,这几人曾经是小沛的主人,而今变成了不见天日的阶下囚。

    荀忻提着食盒独自走进狱中,这里简单地修缮过,泥地上铺上了稻草,器具、栅栏收拾得整洁,驱散了原有的阴森脏污之气。

    这里过于安静,他的脚步声显得突兀,很快吸引了狱中人的注意力。

    “汝乃何人”

    荀忻目不斜视,径直路过简雍等人,直往县狱最深处。走至近前才能发现狱中竟还另设有守卒,五名守卒看见荀忻进来,躬身拱手退到一旁。

    一身常服的刘备坐在榻上,自斟自饮,抬眼望向来人,有些意外地笑了笑,“原来是元衡。”

    他从容如往常,拱手谢道,“有劳照料。”

    荀忻将食盒打开,把菜碟从木栏底部的缝隙处推入狱室内。

    “元衡不敢进”刘备见他这模样又笑了笑。

    荀忻点头,认怂,“忻手无缚鸡之力。”

    这种把天聊死的画风还是熟悉的味道,回忆起在许都时的经历,刘玄德叹一声,“既是故人当面,可否不吝解惑”

    他站起身,把食案与矮榻都移到木栏旁,与荀忻隔栏相对。

    “使君但问,忻知无不言。”

    刘备搬完矮榻,重新坐下,“曹公欲杀欲留”

    荀忻摇摇头,“此事忻不知。”

    “君此来何为”

    “来与使君叙旧。”

    “叙何旧”刘玄德给自己斟一杯酒,举杯浅饮,凝视着眼前姿容出众的文士。

    荀元衡轻声笑了笑,唇角现出梨涡,看起来实在人畜无害。

    “使君可曾记,当日陈长文婚宴,忻所赠之物”

    刘玄德皱着眉沉思数息,不好意思般问他,“何物”

    待荀元衡脸上笑容消失,刘备笑起来,从怀里取出一物,“备如今身无长物,只剩此囊矣。”他被擒之后身上的佩剑、玉饰都被人摸下来,唯独这枚香囊看起来不值钱,还留在身上。

    荀忻忍住打人的冲动,同时不禁有些唏嘘,他拱手揖道,“谢使君厚意。”

    无怪乎有那么多人愿意为刘玄德卖命,出生入死地追寻,这一份真诚是乱世中罕有的。

    “使君可曾拆开香囊”

    刘备摇摇头,“未曾。”当时荀忻送香囊不是借物暗寓吗香囊中除了香料,难道还有什么蹊跷

    他当即拆开来看,从一堆药草中摸出了一枚蜡丸。

    “此为何物”刘备摊开掌心相问。

    “使君去留与否,曹公尚未决断。”荀忻低声道,“使君若信我”他拱手低头,“愿保使君性命。”

    “我当如何”刘备皱起眉,犹豫问道。

    “除去丸上蜡,溶于水,饮之。”

    这听起来极不靠谱的说法,更像是劝他饮药自杀。

    “此药可使人昏睡如死状。”荀元衡望着他,肃然道,“诈死,方可金蝉脱壳。”

    “事关生死,使君当慎重再三,忻改日复来。”荀忻站起身欲告辞。

    刘备思虑半晌,剥开蜡丸的外壳,捏着其内的褐色小药丸,直接投入了杯盏中。他抬眼问道,“今日可否”

    “使君”荀忻震惊于他的果断,或者说草率,“还请三思。”

    半杯酒掺入水,酒杯微晃,刘备抬腕一饮而尽,翻盏示意空杯。

    “备平生最敬恤民务本之人,如陈元龙,如荀元衡。”他仰头望着荀忻,回忆道,“当年中原螟害,遍野生蝗,元衡治蝗之术,解民倒悬,予民生机。”

    “许都屯田万顷,我知亦有元衡筹划之功。”

    “曹军大小舆图,无不仰仗君奔波跋涉,亲手所绘”刘备顿觉困意上涌,知道是药效发作,他扶住食案,“孤信元衡。”

    “仁人,君子”

    一声脆响,陶杯被刘备的衣袖拂落坠地,粉身碎骨。

    看着伏案悄无声息的人,荀忻叹口气,长揖及地,“愧不敢当。”

    他示意等候在旁的守卒过来,一名守卒伸手入栏杆,摸到刘备的手凝神诊脉,姿态极为专业。

    待那名守卒点点头,其他人取来钥匙打开牢门,七手八脚把刘备扛了出去。

    此时外头已暮色深沉,刘玄德被装上马车。狱内的其他人没刘备那么好的待遇,被强灌了麻沸散,随意塞入另一辆马车。

    两辆马车被数十骑护送着辘辘远去,荀忻转身往回走。

    那枚香囊是贾文和所赠,香囊中有蜡丸只是个意外。

    那时他们哥俩被荀韶的香囊药倒,华元化治完病,对能致人昏睡的香料颇感兴趣。他和荀韶交流过后,改良配方,制出了无香版的迷药。

    但这药疗效太好,华佗严禁外传,荀忻当日顺手牵羊藏了几颗,一颗就随手塞在香囊里。

    所谓的“诈死”、“金蝉出壳”自然是诓人的,就算刘玄德不肯自愿吃药,饮食中也能做手脚。

    刘备大概是想通这一点,才喝药喝得如此爽快。

    如果不出意外,刘备能昏睡四五天,四五天时间足够海船出海。到时木已成舟。

    下邳城中,曹操读完书信,望向郭嘉,“奉孝,此事”他低叹一声,“否泰难知。”

    但说实话,杀了刘玄德还有些可惜,将其流放蛮荒的感觉好极了,曹操心中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蠢蠢欲动。

    “快马传令,祢衡无需出使荆州,另有重任相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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