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如意如意如我心意

    大理寺的牢狱建在地下, 阴冷潮湿又黑暗,这似乎是一种命运的暗示——一旦进入这里,就意味着你离“入土”不会太远了。

    张继旺一路上被蒙着头带来, 在经历了愤怒、恐慌之后, 他心中此时已经生念全无,只剩下了绝望!他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疏漏,又或者,是那丁武昌心知自己责任太大, 故意推自己出来顶这黑锅?

    无论因为什么,大理寺这毫不客气直接抓人的做法, 都让他清楚地明白, 自己是彻底翻不了身了!

    张继旺直接被抓入了地牢,扒得只剩中衣绑在了行刑架上,这才被掀去了遮面的布衣。

    只见在昏暗的灯光之中, 一个体型壮硕的黑脸汉子坐在桌边, 拿着一柄极其精巧的小锤子正在敲山核桃。

    那人的手指和他的体型好似不属于同一个人,生得纤长又灵巧。他手中的锤子与常见的锤子大不相同, 锤头只有拇指大小,砸在那同样小巧的山核桃上, 只轻轻一下, 就把那坚硬的核桃皮砸了个四分五裂,他伸手捏起核桃仁,却是完完整整不见丝毫破损。

    他满意地看了那核桃仁一眼,将它丢入口中, 这才把玩着那柄小锤子,看向了正在刑架上战战兢兢看着他的张继旺。

    此人正是负责审讯的寺正赵利。

    赵利嚼着核桃,举起了手中的锤子向张继旺道:“见过这个吗?我这个小宝贝可是个好东西,说要将你中指的指骨敲断三截,就绝不会断做两截!他们女犯那里会使什么拶指之类的东西,比起我这宝贝来,可就太过粗陋了!十根手指一起夹断,哪里比得上一根一根敲断来的细致?且更令人回味无穷呢!”

    张继旺闻听此言,虽然明知这是审讯时必用的招数,但观其说话时的神情,胸中如有鼓擂,心脏狂跳不止,但事到如今,他再悔不当初,却也是覆水难收了!

    “我这个人,向来喜欢先礼后兵,张大人也不必费心隐瞒,有什么能交代的就全说了吧!若不然,等会儿真用上了刑,也是一样要说的。您若是不知该从哪儿说起,那赵某就帮您先起个头……”说到这儿,赵利脸色突然一变,厉声喝问道:“张继旺!那神机营中所失的□□,究竟被你藏到了何处!还不速速招来!”

    张继旺猛的一个激灵,心中浮现一个念头——他们,果然是知道了!但是,此时这个问题,他却根本答不上来。因为,那些火、药此时到底去往了何处,他也不知道啊!

    此事说来话长,却是要从头说起。

    话说,自从丁武昌接管了神机营,张继旺自觉前途无亮,凡有休假之时,便爱去酒肆之中喝上几杯买醉消愁,有时刚发了饷银手头宽裕,还要去花船画舫上风流一番,美酒与佳人共同宽慰,让他心情也更舒畅一些。

    他这点小爱好原本并不出奇,然而,就在月余之前,他却是碰到了一件奇事。

    那一日,他如往常一样,带着银子来到了碧波河畔,准备寻个温柔乡喝上几口小酒松解松解,却在那河边看到了一艘陌生的画舫。

    所谓“画舫”,必定要装饰的漂亮,放在河中如画卷一般才好!

    可这艘画舫,却十分与众不同——船上既不见轻纱曼丽,船头也不见莺燕多情,但那份雅致风流,却让人一见忘俗!

    他正疑心是哪家王侯贵胄的私船,但细瞧着却又不像,直到见船头不知何时出来了一位男装的丽人,向着他笑脸相迎挥手招呼,他才壮着胆子登了上去。

    进门之前,他留意一瞧,却见这彩门之上挂着一副楠木镶金边的对联,上联曰:如意如意如我心意;下联道:随缘随缘随尔因缘。横批应该就是这画舫的招牌了:如意阁。

    张继旺虽是武将,但也略通文墨,他将那对联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心道:这副对联倒也算对仗工整,只是那“因缘”二字,换做“姻缘”,才更合此地风情嘛!

    待他进了门去,才发现这船上冷冷清清,不见什么客人,也没有歌姬舞娘,并不像寻常花船的模样。

    他正踟蹰间,却见之前那位男装的丽人又俏生生站到了面前,朝他拱手一礼后,浅笑道:“张副统领,请随我来吧!”

    张继旺吓了一跳,这人如何会得知自己的身份?他正怔忪间,却见那丽人上前来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臂,他一个半生戎马的军伍之人,被那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扯住,却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只得被她拽入了一个房间之内!

    “你们是何人?到底想要做甚?再这样,我就要叫人了!”情急之下,他连连高呼,额头上汗湿了一片。

    就在他紧张万分之时,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道:“哎呀,每次听到这句话,我都好想接一句: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你!”

    张继旺循声望去,只见屋中正坐着一个身着银朱色程子衣的男子,一张银色的面具将他的面目遮了个严严实实——那面具上鹅蛋大小的双目圆圆鼓鼓,头上还擎着一只三角形的尖角,不知仿的是什么异兽,形状十分古怪!

    那男子又拿手指向那男装丽人,笑道:“要不,你以后改个名叫‘破喉咙’?这样的话,你就可以来接梗道:‘谁叫我!’ 哈哈哈哈!”

    闻言,那男装丽人啐了一口,娇嗔道:“公子又拿奴婢寻开心!再这样的话,奴婢就再不跟公子一起出来了,有什么活儿公子都自己一个人去干吧!”

    张继旺到了此时,却已经平静了下来,这个男子虽然谈笑不羁放浪形骸,但举手投足间却有种掩饰不住的贵气——这气势可不是脸面,用张面具就能轻易遮挡起来。

    知道他们应该不是行凶的贼人,他就放下了心来,只静观其变,看他们要玩什么花样,同时,他也在心中暗自琢磨,不知自己身上有什么令对方如此看重,还搞了这么大阵仗前来拉拢?

    将他拉进了屋后,那丽人就已经松开了他,见那男子慢慢收住了笑声,朝她点了点头,她便退出了屋去,合上了房门。

    那男子见张继旺进来,却始终未打招呼,只是在手中拨弄着一套金色的九连环。

    张继旺枯等半晌,见他始终不拿正眼看自己,终于忍不住问道:“敢问阁下,这里是什么地方?阁下又是何人?究竟为何挟持我到此处?”

    那男子轻轻一扯,终于把九只连在一起的金环全都拆了开来,他这才看向了张继旺,轻笑道:“这里是‘如意阁’,我嘛,你可以叫我一声‘如意公子’!至于挟持?我可是亲眼看着你自己走上船来的,有谁挟持你了?你要这么说,那我就可不乐意了!我这里只招待有缘人,既然你不愿留,那就走吧!门没关,自己出去,在外面把门带上,谢谢!”

    张继旺见他又低下头去,开始把那一套九连环一个个重新套了回去,仿佛真的对自己的去留毫不在意,心中越发惊疑不定,他试着轻轻推了那房门一下,却不料那门吱溜一下就开了,他向门外望去,只见外面依然不见一个人影,之前那男装丽人也不见了踪迹。

    透过空空荡荡的大堂,遥望洞开的舱门,还能看到远处画舫上的莺莺燕燕,还有笑声琴音自远处飘荡而来,令他越发觉得自己所在之地,诡异地有些不真实。

    “怎么还不走?”见他站在门边,迟迟没有迈步,那男子的语气突然变得不耐烦起来。

    不知道为何,张继旺忽然有种预感,他若是此时离开,将来可能会后悔终身!他一时头脑发热,忍不住转身又问道:“敢问公子,你这画舫到底是干嘛的啊?”

    那男子嘿嘿一笑,把手中的九连环往桌上一扔,歪起脑袋,以手支腮,看向他道:“门上不是写着呢吗?如意如意如我心意,我这地方,就是帮人达成心愿的啊!”

    达成心愿?张继旺突然想笑,一个画舫倒和道士和尚抢起生意来了!但看着那张诡异的面具,他却又笑不出来,虽然看不到对方,但他就是能够肯定,面具背后那张脸上一定挂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信我吗?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你只管留意,不出五日,临安府承州县知县就要升职,而他这心愿,就是在我这如意阁达成的。今天是初三,你若信了我呢,十五那天还来这里见我。如果不信,只管回去,就当今天是做了场梦就得了!”

    “这…”听到对方如此言之凿凿,张继旺不由一阵心动,但他也不是毛口小儿,尽管心动,却还是波澜不惊地朝对方拱了拱手,并没有轻易表态。决定先回家去,看他这“预言”能否真的应验!

    “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你那恩人不日将有大难,你若不着急的话,这救命之恩,也可以等着下辈子再还!”那人忽然又加了一句,接着便高呼一声:“燕燕,送客了!”

    若说之前那话只是令张继旺颇为心动,那么后面这句话就足以惊得他肝胆欲裂了,他忍不住想要问个清楚,却不知那燕燕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巧笑着推了他就走。

    他欲尽力抵抗一二,却根本不是对手,只三两下就被推下了船去。

    站在岸边,看着那船在波浪之中缓缓开动,片刻后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张继旺惊疑不定,怀疑自己是不是当真只是发了场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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