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打草惊蛇

    葭月十五转瞬既至, 这期间,张继旺不由自主地格外留意邸报,果然不久就看到了那承州知县升职的消息!他虽官位不高, 但在京师多年, 就连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他自然也有自己的一些人脉。

    然而此事,事前却没有丝毫风吹草动,虽则只是个七品的小小知县, 但越是这种地方上的实职,越是升迁艰难!那承州知县科举出身, 却只是个同进士, 既非惊才绝艳之辈,又没什么深厚背景,说句不中听的话, 他能补到知县这个实缺, 就已是祖上烧了高香了,更别提还能继续向上!

    再加上那句恩人要遭大难的话, 令他到底还是选择来到了碧波河畔,心中忐忑地等在了初次见那如意阁的地方。

    他不住劝自己, 能否升职倒也罢了, 但端王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啊!

    当年若非他为自己求情,还把那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太后娘娘可是属意把自己活活打死的呀!

    多年来,他自知罪孽深重, 又愧疚难当,虽然无颜去见恩人,但心中总存着一份希望:倘若有一日恩人真的能用到自己,自己定要肝脑涂地,以报前恩!

    如今机会已来,难道还能错过吗?不,他宁可错信对方,也得保恩人平安啊!

    他正在胡思乱想间,忽然有人轻轻拍了他肩头一下,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只见一张娇艳的面孔在眼前一闪而过,就失去了意识……

    待他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在之前见过的那艘画舫之上,但窗外只有一片茫茫汪洋,一轮圆月清辉遍撒,显然并不是那热闹的碧波河,却是已不知身在何处了!

    到了此时,他反而豁达起来,那人既不准备害他性命,他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哦,你来了!”那面具男子懒洋洋打了个招呼,依然是坐在桌旁,这次他手里却是在摆弄着一个颜色斑驳的方块,也不知是什么机关。

    “敢问公子,你可知道我那恩人是谁?他又有何灾劫?在下到底做些什么,才能为他消灾除厄呢?”张继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认真的问道。

    “唔,你的恩人不就是那位好心肠的端王吗?因你之过,害得人家皇位都没了,人家还救你性命,啧啧,这份恩情可真是不轻啊!”那人语重心长地道。

    张继旺见他一语中的,倒也不意外,既然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自己的过往他肯定进行过调查,知道这些往事也不出奇。

    “你那恩人呢,的确是有难,不过呢,你就只想着报恩?不想升职?我今儿个可是准备买一送一,帮你将这两桩心愿都了结了呢!”如意公子戏谑地将手中方块往桌上一掷,只见那原本杂乱的色块不知何时变得整整齐齐,一面一色,看着比之前清爽了许多。

    张继旺随着他的动作一个愣神,然后,迟疑道:“那么,敢问公子,我又需要做些什么呢?我的身家可并不丰厚啊……”

    “哈哈,我就喜欢和你们这些中老年男人打交道,因为你们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如意公子哈哈一笑,接着道:“放心,我可不要你的银两!我想要的是你天天能见到,又能轻松弄到的东西。”

    张继旺忽然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突然明白对方想要的是什么了!他猛地站起身来:“这个,我,我不能答应,不行!我要走了!”

    “走吧!你若是现在走,那么过不了几日,就能看到端王的‘好消息’。嗯,你帮我想想,《大周法典》中杀二十人,是几等罪来着?哦,对了,宗室子弟可降一等罪,降完应该就能从凌迟改为斩首了!不过,毕竟他是仁宗的亲侄子嘛!若是现在的皇帝懂得感恩,想着自己可是从人家那一支手里得来的天下,恐怕还能发发善心,再降一等呢!降一等的话,才是徙三千里而已吧?”

    如意公子慢慢地分析着,说的极其认真,仿佛真的在想着该给对方怎么定刑一样。

    “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端王一向宅心仁厚,他又怎么会无故屠戮平民?你这话,我绝对不信!”张继旺连连反驳,他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了,居然会相信这种来历不明的人!

    “哦,你想亲眼看看是吧?”如意公子仿佛很理解地点了点头,拉了拉身边垂下的一根丝带。

    不一会儿,就见那燕燕姑娘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的是女装,越发显得殊丽明艳,她进到房中站定,就听如意公子问道:“端王他们动手了吗?”

    燕燕答道:“尚未动手,大约是准备到青淮府境内再动手。”

    青淮府临近京城,从京城出来,无论是往南还是往西,过了直隶便都是青淮府的地界。

    “选的地方不错!一进了直隶,就没有偏僻地方了,也不好动手。若是再早一点,那怕是冬天,尸体捂久了也不好闻。”如意公子很是赞赏地点评了一句,仿佛他们说的只是杀鸡宰鹅,而不是几十条人命一般!

    张继旺被他那淡然的语气搞得毛骨悚然,明明想大声反驳一句“荒谬至极”,但话到嘴边,却是始终说不来。

    “怎么样?你真的想看吗?如果真想看,恐怕你还要等我消息,算算日子,也就是三五天的功夫。”

    张继旺已经不记得自己第二次是怎么离开的那如意阁。但他却清楚记得,端王府的货船被烧那日,天江被火光映得通红,他趴在岸边枯黄的芦苇丛中,听那舱内之人的哀嚎不绝于耳,他们都在嘶吼哭喊咒骂,咒骂着那个他一生感恩的人!

    此时,他甚至有些怨恨自己常年练习火铳而格外清晰的目力,让他把那纵火之人的面孔看得清清楚楚!

    耳边传来燕燕姑娘的清脆声音:“你这么关注端王府,端王的心腹——王管家你应该认得吧?”

    张继旺木然地点头,看着那船上渐渐人声寂灭,火光也暗了下去。

    “燕燕姑娘,请帮我转告你家公子,张某愿效犬马之劳,如果有办法,请他一定要救救端王!”

    “这个很简单,你每日从库中取二百斤火、药,将其交给为你们送菜的那个李大,只要连续十日,为公子取出两千斤火、药。那么接下来,你的心愿,我家公子都会帮你一一达成。”

    张继旺闭上眼叹了口气,终于狠狠地点了点头:“好!”

    很奇怪的是,坚持做一件事很难,但坚持做坏事却又比坚持做有益之事更容易些。

    比如你想要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但偶尔碰到一个好看的小说就能让你破功,熬夜之后再晚起,然后便恶性循环,到最后彻底放弃。

    而做坏事呢?张继旺第一次偷梁换柱偷出火、药之时,还提心吊胆,唯恐被人发现。但一旦开始,他反而习惯了起来,直到把库中足有两千斤的火、药都替换成了普通的黑土。

    都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是身在苦海之人,又有几个能自己回头呢?

    就在那两千斤火、药交足之时,张继旺终于得到了一份书信。也是直到此时,他才知道那如意阁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信中让他大量采购葵花油、胡麻油,将其运至神机营,然后,于初十将油料借送菜之人,从神机营运到城郊端王藏尸的空宅。把他之前放入仓库替换的黑土全部倒掉,伪造出千斤火、药同时消失的假象!

    那丁武昌毕竟是个门外汉,对火、药一窍不通,只要他稍加引导,就能引得丁武昌发现火、药不翼而飞之事!

    之后,就等查案之人自己发现那处空宅,他只用盯紧他们跟随而去,而宅中自然有人接应引爆,张继旺便可配合对方,借此机会说那是被盗的火、药爆炸!

    事后,丁武昌难辞其咎,必定要撤职查办,而张继旺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他取而代之!

    而那被毁掉的尸体,无论原先是何人,此时也都只剩下了一个身份——“反贼”!

    这一石二鸟之计令张继旺拍案叫绝,之前最危险的事都做过了,余下这些不更是小菜一碟吗?

    他却不曾想过,直到此时,他还有最后一次回头的机会——倘若他就此罢手,那两千斤火、药的缺口虽大,但神机营日日练兵,火、药日日都要消耗,天长日久慢慢把账目做平,他未尝不能安然脱身。

    然而,贪念一起,万劫不复!

    除了在恐吓仓管,逼他自尽时,他曾有过一丝丝自责,余下时候,他全都沉浸在了自己即将高升,大恩可以报答的快意之中!哪里会有悔意呢?

    直到现在,他被绑住了手脚,畜牲一般被禁锢在这刑架之上,眼前的黑脸汉子举起了一根鞭子:“张继旺!你不愿说是吗?咱先不用我那宝贝,还是先请您尝尝这个吧!”

    那鞭子漆黑中透着一丝暗红,鞭子表面毫不光滑,反而直立起一根根尖锐的倒刺,这一鞭抽下,竟是直接带下了一条血肉去!

    张继旺惨叫一声,险些昏死过去,剧痛中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保密的约定,张口就道:“我说!我说,是如……”意字还没说出口,他猛地打了个寒战,如意公子那张诡异的面具仿佛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张大人,我们可是公平交易,互不亏欠。但你若在外透露了我这如意阁的秘密,你看燕燕这身手,灭你全家应该不成问题吧?”

    他说完之后,又伸手在面前扇了几下,仿佛对自己这威胁之词很不满意一样:“不行,不行,这么没技术含量的威胁,太毁我高智商的人设了!”

    “我们重来一下哈!唔,张大人,如果你透露了我的秘密,那我保证有一千种方法,让你全家死得整整齐齐,而且,定让你报仇无望!”

    “别打了!我说!”张继旺声音小了一点,趁对方停手的空当,他连忙道:“我说,我,我把那火、药藏到了一个地方,我,我能带你们去取!”

    “什么地方?城中还是城郊?”赵利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追问道,一手又抓着鞭子,向着空中甩了一下,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破空声。

    “就在,就在卫山,对,在卫山。那个地方你们找不到的,我带你们去找!真的,我可以带你们去找!”张继旺涕泪交加地说道。

    赵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自己还没发力呢,他这就招了?但有人骨头天生就是要软一些,他也不是没见过更怂的!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又抽了对方一鞭,看着对方疼得一阵抽搐,又喝问道:“你的其他同伙呢!”

    “没,没有同伙…”

    再一鞭抽下,张继旺把嘴皮都咬出了血来,却还是止不住惨叫出声:“啊啊啊!有,有,吴凡辉!就是库管!他就是我的同伙!就他一个!”

    赵利还待再来几下,却听到外面有人走进了刑房,一路上差役问好之声不绝:“常少卿!”“常大人!”

    赵利连忙收了家伙,转身朝来人拱手行礼:“常少卿!”

    常子春回了一礼,问道:“张继旺可曾招了?失窃火、药下落可曾问出?”

    赵利阴鸷一笑:“到了下官这里,就没有不招的!启禀大人,他说自己将那火、药藏到了卫山之上,但又说不出具体位置,只说要自己带我们去找。还有他说只有那死了的仓管是他同伙,再没有别人。”

    常子春皱起眉头,见那张继旺满身血痕,凌乱花白的须发显得整个人越发狼狈,这几日他常往神机营去查案,两人已经混得熟了,但想到那二十具被活活烧死的尸体,对着眼前之人,他却难以生出一丝的怜悯之意。

    张继旺满眼期望地看向来人,喉头动了一动,高声喊道:“常少卿!我愿意招,我全都愿意招!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去找那失窃的火、药!”

    “好!给你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但是,你可别想着耍花样,更别幻想会有机会逃走!”常子春朝身后人递了一个眼色,手下上前来将张继旺从刑架上解了下来。

    张继旺脚刚着地,双腿就是一软,但他勉强站住,拼命朝对方讨好的笑着。

    常子春看着对方谄媚的笑脸,却是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不管张继旺所言是真是假,但只要他以这副样子一出现,就能打草惊蛇!他那其余的同党不管是来想救他,抑或受到惊吓去转移失窃火、药,想必都会有所动作!

    “现在,我们在明贼人在暗,不怕他们动手,就怕他们不动,只要他们露出马脚,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常子春想着秦大人的嘱咐,心中暗暗叹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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