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太妃与靖王等了不多时,就见那何世杰拿了钥匙回转, 只是他脸上却多出了几块青紫来, 好像被人狠狠抽过一顿似的。
靖王瞧着他这一脸的伤, 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会儿功夫就成了这副模样?”
何世杰老老实实回答道:“回王爷的话, 这是刚才长兄打的,他许是不愿家丑外扬, 一直反对将此事报官。所以,听说学生将此事告知二位贵人后,就忍不住动手揍了学生。不过,学生也不怪他,毕竟长兄如父,他是学生的兄长, 训斥学生也是应该的。只是, 亡父枉死事大, 不论他对学生如何动武, 学生也一定要将亡父之死查个水落石出!”
靖王听了这话, 看着他的表情却是不由得古怪了起来——这人到底是真正直,还是真迂腐?虽然他那个大哥行事很不对劲儿,可他这样毫不遮掩, 又是几个意思?难道说, 他怀疑自家大哥,还是说,他想陷害自家大哥?
看到靖王那突然充满探究的目光,何世杰却是拱手道:“王爷莫要误会!学生绝非刻意引导, 再坦白点说,学生兄长绝对不是凶手!因为事发当天,大哥去了府学替学生送束脩,晚上又请了我学中的几位好友吃酒,所以,当晚就住在了城中。只是,学生觉得兄长肯定隐瞒下了什么事情,希望贵人能够让他说出实情。而且,兄长当众对学生动武,学生想瞒怕是也瞒不了,所以才直言相告!”
“原来如此!”靖王听到这话,倒是把之前对那何家老大的怀疑完全消除了!
温老太妃在旁边出声道:“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何秀才,你领我们往现场去看一看吧!”
何世杰应了声“是”,便领着他们往那酒坊走去。
前文书说到,这何氏酒坊规模不大,只是个小作坊似的酒场,它这酒坊与何家所住的后院只有一墙之隔,然而这墙却修得格外高大,寻常的院墙不过一丈高,而这酒坊的院墙却有一丈七八!
那院墙上开了一道小门,将后院与酒坊相连,可这门虽不大,却是厚实的榆木所制,上面还包了铁皮刷了漆,在门上齐腰的位置挂着一把铁锁,还有一道活动的小窗。此时铁不易得,民间常见的都是铜锁。可这门上挂的铁锁却格外粗大,一瞧就十分结实。
何世杰领了他们到了门前,边开门边继续道:“发现父亲出事那天是正月十八,因着前一天兄长住在了府城,他那天回来时已经到了辰正,他回来一看,却见大家伙儿都没上工,全都堵在这门前。
在我家酒坊的长工们都是包吃包住,他们平日里就住在这边的前院,一般到辰初上工之时,家父才打开这扇小门让他们进入,等人都进去了,他再从里面把门锁上。
这酒坊另外还有一扇大门,却是专门运货所用,那扇门只能从里面打开,平日里都是从里面闩上,轻易也不开启。
这门上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家父身上,一把在兄长身上,兄长一见大家等着上工,却不见家父的踪影,就连忙先拿钥匙开了大门,让他们进了酒坊。可没想到,大家一进酒坊,就在酒池里见到了父亲的遗体!”
温老太妃在他的诉说中,走入了这间酒坊,只见这酒坊不大,却规划的井井有条,走过了露天的天井,便是一座坊舍,走进其中,却见这坊内有一半的地方摆放着酒缸,另一半便是那事发的酒池了。
这酒池仿佛是在地上挖出的一个个四方格子,格子上面加了特制的盖子,将那一个个酒池都压得十分严实。
只有一个盖子掀了开来,不用多问,那应该就是出事的地点了!此时季节不对,应该没有新酿的葡萄酒,但酒池之中却有浅浅的酒液,应是陈酿的酒引子。
正如之前听说的,那池中酒液极浅,可能连三尺都不到,只占了这池深不到一半。
“何秀才,令尊出事之后,这里可有人又来过吗?”温老太妃拿了个放大镜,沿着那池边仔细地查看起来,半晌后,她起身问道。
何世杰连忙回话道:“禀老太妃,当日他们一发现家父的遗体,连忙将其捞了起来。之后这里就没人再来过了!”
温老太妃点点头,又问道:“你们发现令尊之时,那另一把钥匙,可否还在他的身上啊?”
何世杰皱起了眉头,他虽然深信父亲被人所害,但说到这里也是一脸的疑惑:“没错,家父被发现时,那另一把钥匙正在他的身上!”
“哎呀!”靖王正跟着祖母转圈,闻言一拍大腿:“不对啊!既然这酒坊上了锁,那他又怎么会被人所害,这里面难道还有旁人吗?”
何世杰眉头拧的更紧,面色阴郁,沉声道:“不,当时兄长打开门后,大家一起进入,并未发现此地有人!而且,因为开门之时,兄长并不知家父遇难,他还是按照之前的习惯,开门等工人都入内后,就随手锁了大门!当他们发现家父后,见那情形不对,便立刻将坊内搜索了一遍,只是,没有发现任何人。”
靖王摸摸下巴,眼睛一亮,指着一旁的酒池道:“那里面倒是挺大的,估计能藏人!怎么,你们一个个都看过了?”
何世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们说都看过了!”
靖王又看看那些被密封着的酒缸,但是那酒缸口上都是用泥土密封的,如果破损十分明显,可看上去都十分完整,显然并未藏过人。
温老太妃已经看完了现场,心中也差不多有了答案,她站起身来,朝着何世杰道:“何秀才,领我们去问话吧!我想,你一定也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何世俊灰头土脸地坐在亡父的灵前,看那副颓废的样子,倒像是他被人毒打了一样。
等见到温老太妃与靖王驾到,他连忙收敛起了心神,站起了身来,拱着手行了礼后就闭口站到了一旁。
这酒坊的伙计并不算多,带上小白米,也只有六个人。温老太妃一一问过他们当日情形,果然每个人虽然都带了些自己的主观印象,但事情与小白米所说的并无出入。
到了最后,温老太妃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何大,却是问了一个与众不同的问题:“你父亲在出事之前,遇到过什么异常之事吗?”
何世俊愣了一愣,汗水一下就冒了出来,他低着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启禀老太妃,父亲他好像说过,有人想买我们家的酒坊。不过,他老人家不舍得卖,好歹这也是我们家的祖业,怎么舍得拱手让人呢?所以,他半夜一个人去酒坊,大概是去缅怀先祖了,然后,不小心跌倒在酒池里,他又上了年纪,一时呛到了,来不及呼救,就这样去了。老太妃,我父亲真的只是出了意外!我这弟弟读书都读的有些迂了,才到您二位面前胡说八道。还请您二位大人大量,不要和他计较!”
温老太妃点了点头,朝何世杰道:“没错!你大哥说的和我的判断一致,令尊的确是意外身亡的。不然,那座院子里又没有其他人,你说,会有谁去害他呢?”
何世杰闻言吃惊地看向对方,嘴唇不住颤抖,双手紧攥成拳,接着,他极力争取道:“难道,不会是有人逼迫于他吗?”
说完,他转头看向自己大哥,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大哥,你说!是不是有人强买咱们家的酒坊,所以才逼得父亲自尽!前几天,不是有个人来找父亲,然后父亲就开始愁眉不展的!”
“住口!你莫要在贵人面前胡言乱语了!”何世俊恼的恨不得再抽他一耳光,见他还要再问,深吸了口气,压下了怒火,低声道:“我看你是魔障了!你说的这些事,可有一件凭据?无凭无据臆想之事,怎么敢拿到贵人面前信口雌黄?这样的大不敬,你是想我们家落得抄家灭族不成?”
这话一说,终于堵住了何世杰的嘴,他紧握的双拳猛的一松,眼圈一红,却是哑口无言了。
“何至于如此严重!”见他们兄弟二人一番针锋相对,温老太妃忙出来打起了圆场:“何秀才也是一片孝心,何大郎何必如此严苛呢?兄弟之间总该和谐友爱才是!令尊灵前,你们就如此行事,难道不怕他走的不安稳吗?”
听到这话,何氏兄弟脸上却是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愧色,连忙齐齐向着温老太妃行礼称是。
方才去酒坊探查之时,雨就已经变小,如今见大雨已停,太阳也已经破出云层重放光明。温老太妃索性直接向何家告辞,和靖王一同离开了这何家酒坊。
等坐上了马车,刚上了路,靖王就忍不住道:“祖母,我实在想不通,您怎么会说这事儿是意外呢?”
温老太妃就知道他要有此一问,早想好了该如何解释:“如何证实此事是意外,首先,在于这件事的疑点究竟是不是‘疑点’?也就是说,那么浅的酒池子到底为什么会淹死人?
其实,按我的判断,那个何老板并不是被淹死的,他也并非失足跌入酒池!”
“什么?他不是失足跌入酒池淹死的?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酒池之上根本找不到滑落的足迹,也就是说,这个何老板是自己下到了那酒池之中,我猜他可能在寻找什么东西。而酒液在酿造时会产生一种气体,名为‘二氧化碳’,咳咳,名称不重要,你就当它是一种‘毒气’吧!他在池底翻动之时,不知不觉吸入过量的‘毒气’,渐渐浑身无力,等发觉之时,他已经手脚无力,只能躺倒在酒池之中,失去了生命。”
“什么?酒液里怎么还有毒气?”靖王一听就炸毛了,眼睛瞪得老大:“祖母,您该不是在哄我吧?我怎么从不知道这酒里还有毒气,那谁还敢喝酒啊?”
酿酒时,糖类被酵母转化成酒精和二氧化碳,因为二氧化碳比空气重,会在酒池沉下来,在酒池内造成高浓度二氧化碳环境,高浓度二氧化碳会造成中枢神经系统麻痹,最终造成了何老板缺氧窒息而亡。
但是,温老太妃头疼抚额,她该怎么给古人科普二氧化碳是什么呢?
她思索了一下,试着换了一种说法:“你可以理解为,这个毒气量小时无害,但量大时就有害。”
说完,她连忙抬手制止了对方的追问,继续说道:“那个何大显然有事在瞒我们!但是,这应该只是他们家的私事,我想,他之前应该还来不及或者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弟弟此事,但今天过后,我想他应该就会全盘托出了!所以,这个案子,已经结了!”
可令温老太妃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的打脸来的太快,没过几天,“意外”再次发生!何家老大以同样的方式死在了自家的酒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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