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季轩正在席中听人吟诗,跟着节奏摇头晃脑好不快活,还暗自选了几首钟意的诗词,心道,回头要请春风楼里的燕燕姑娘谱上曲子,弹了来听才好!
一听说林大小姐昏倒的消息,他虽并不意外,也着实懊恼: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刚刚听说柳小姐要害她,她便出了事!
那个柳三小姐也太过大胆!他还心说她不敢在自己府上造次,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他哪里还敢耽搁?寻了正在挥毫泼墨的林家大公子,两人立刻匆匆往后院客房赶去。
林大公子林昭乃是林大小姐的同母兄长,两人皆是林掌院的原配嫡妻所出,感情深厚,自是与旁人不同。
丫鬟前来传话,只说了林昕儿发病昏倒,却没有详细交代经过。
林昭却是不免心中生疑:昕儿平日里身强体健,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说起来身体比自己还强些!
这大冷的天,她因怕穿厚了更显笨重,就连厚些的夹袄都不肯穿,也红光满面不觉寒冷,怎么会突然发什么急病呢?
他心系亲妹,低头默默赶路,也没有功夫跟靖王客套几句。
林昭不说话,姜季轩也是一言不发。他心中正在后悔,没有及时告诉母妃那柳三的伎俩,以至出了这种麻烦,却不知她到底用的什么阴损招数?那林大小姐此时究竟如何了?
两人一路上脚下生风,却都是沉默不语,沿着林间的彩石小路走得飞快。
正在马上就要到客房之时,一个人影突然从林中窜出,竟是直直就要撞向靖王。
姜季轩连忙侧身往旁边一闪,又顺手扶了一把,这才看清,原来窜出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
“你是哪个院子的丫鬟?怎么这么冒失!”姜季轩心中正窝火,忍不住厉声呵斥,但他仔细看了看,又道:“不对啊!我看你怎么这么眼生?你这衣服也不是我们府上的啊?你是哪家的丫鬟?不跟着你们小姐,怎么在此地乱晃!”
那丫鬟闻言浑身一颤,也不顾地上结冰上冻的,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靖王皱起眉头打量着对方,刚要打发她走,却突然听到旁边一个声音唤道:“你不是石绿吗?怎么不跟着你们小姐,反而在此地徘徊?”
原来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林大小姐的贴身大丫鬟,也是故事里护主荣升的那一位。
那丫鬟这才停下了磕头的动作,抬头一看是自家公子,连忙往前膝行了几步,一把抱住了林昭的脚,竟是放声大哭起来:“大公子,您快去救救小姐吧!她快要不行了!”
此言一出,另外两人皆是面色大变,之前还只说是昏倒,怎么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行了呢?
林昭更是心急,他一把将石绿从地上拉起来,连声道:“她在哪儿?你快领我去!到底发生了何事?咱们边走边说!”
石绿抹了抹泪,快步跟上两人,喘着气地把柳三小姐与林昕儿的争执说了一遍。
“何至于此啊!”听完了经过,靖王不禁扼腕叹息,就算那柳三小姐是刻意挑衅,但这原本就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后果怎会如此严重!
偏偏此事发生在他府上,让他这个主人家也是左右为难。万一那个林大小姐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又该如何是好?
林英林掌院乃是翰林院掌院,亦是文林领袖,柳赦柳中丞则是御史台中丞,可谓是监察百官。
他不过是个空有名头的郡王,手中没有一点实权。他母妃还巴望着,要他去找皇帝大哥讨个实差呢!得罪了这两位,他可还怎么敢上朝堂啊?
他们两人的信息虽然得的晚了些,脚程却快,刚走到客院门前,正巧遇到了郑太妃一众人等。
温老太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一脸焦急的青年,他许是急着赶路,长袍的下摆也被掖进腰间,长靴上还沾了许多泥土,咦?仔细看去,那泥土竟隐隐是个手掌的模样。
不用说,这位定是那林大小姐的兄长,林家大公子了!
林夫人见了林昭,如同耗子见了猫,吓得浑身哆嗦,哪里有半点继母的样子。还是看起来娇娇怯怯的林晴儿壮着胆子,报了句:“兄长,大姐她,她已经去了……”
说到这儿,她就哽咽着再发不出声,低声啜泣起来。
见她这个样子,再看众人神色,林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眼圈一红,紧紧合上双目,却是挡不住两行热泪汩汩而出。
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才子,得空时能教儿女念两句诗词,便已经极难得。他偏又自认情深,多年不肯续弦,只让一个妾室管理后院,后来在老母亲的劝说下,才勉强给她扶了正——便是如今这位林夫人。
妹妹那时候还一丁点大,林昭也只是个孩子,就得操心看奶娘有没有尽心,每日饭食是否可口,冬日添衣夏日用冰,这种种庶务繁琐,但他却从未抱怨。
看着妹妹一天天长大,被他养得白白胖胖,他心里隐隐也有几分满足,觉得自己没有辜负娘亲的嘱托。
可这不过半天功夫,好好的人居然就这么没了?不,他不信!
“让我看看她!”林昭睁开眼,他的语气不善,却没人会在这时候挑理儿。
“这是自然,这边请!”郑氏叹了口气,亲自抬手指路。
客房并不大,只是供客人平日歇息所用,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显得格外局促。
屋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王府的丫鬟和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正是常驻靖王府的楚老太医。
见这么多人一拥而入,楚太医不由得皱起眉头,见多了生死,也见多了病人亲属,他本该应付的轻松自如。
但这次的情况却有些古怪,叫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昕儿!”看到了自己妹妹,林昭再也忍不住情绪,上前摸了摸妹妹的脸蛋,却是触手冰冷,再忍住心痛试试她的呼吸,却不得不承认——他们兄妹此刻已经天人永隔了!
林昭颓然坐在榻边,一时心痛如绞,原本还不愿相信的事实此刻就摆在面前。
他恍惚半晌,慢慢转过身来,目光在众人脸上巡视一圈,待落到了柳三小姐的脸上,那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如刃。
但他还是强忍下心中怒火,站起身来,朝着那鹤发童颜的老者拱手道:“多谢老太医施以援手,还请问,我妹妹究竟是因何身故?”
“这个嘛……”楚太医沉吟了一下,捋了捋自己的长须,却是没有立刻回答。
郑氏见他吞吞吐吐,也不免心急。
人命关天,就算自己这个主人没有尽好待客之责,相比之下也不是大事了!
不管是那林昕儿身患隐疾,还是被那柳三小姐活活气死,都得把话说个清清楚楚才好。
他这般支支吾吾,倒像是有意遮掩,若是引人猜想,还以为是王府有意偏袒,怕不是更要惹得林柳两家不满?
她索性出言命令道:“楚太医,不管有何内情,但说无妨!”
“老夫不敢隐瞒诸位,只是林大小姐这症状……着实有些古怪。”楚太医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据实相告。
罢了,不管此事如何离奇,但他行事坦坦荡荡,只管将自己的判断说出,假如事后有别的医者看出其中蹊跷,那他自认技不如人也就是了!
“哪里古怪?可是那种隐秘的不治之症?”闻言,柳夫人眼睛一亮,也忍不住追问道。
楚太医朝她微微摇了摇头,终于说了出来:“这位小姐的病症十分常见,但是,却万万不该在此时发作!她这病乃是热气闭塞孔窍所致,因而昏迷若惊,此为暑厥。但可惜,老夫来得太迟,已经施救不及啦!”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脸上皆是难以置信,这天寒地冻的,竟然说林大小姐是中暑致死的?
温老太太在一旁瞧着这一幕人间悲剧,闻听此言,也是皱起了眉头。怪不得这位太医不敢明言,这事情说出来,恐怕谁也不信啊!
“中暑?哈哈…”林昭似哭似笑地反问了一句,突然转身把盖在林昕儿身上的被子一下子掀开,朝着众人道:“你们自己来看!我妹妹身上这件衣服,只是一件薄薄的夹袄!她怎么可能会中暑?”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林大小姐身上衣物凌乱,光着两只脚,露出了惨白的一双玉足。
但谁都看得出来,那衣服只是秋日穿的薄袄,如今天寒地冻,哪怕林大小姐比常人丰满,也只会冷,哪里会热呢?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林昭却是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了重大的决定,向着众人道:“如今我妹妹死的如此蹊跷,我定要查一个水落石出!为她申冤!”
说到这儿,他又看到了妹妹那双裸露在外的双足,强按下心中痛楚,向着缩在角落的石绿道:“石绿,快来替小姐梳妆,她素来爱整洁,莫让她如此这般上路!”
说到上路两字,他神色戚戚,让旁观者也不免一阵心酸。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道:“且慢!”
众人转过视线,都是一脸异色,原来这阻拦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自告奋勇”说自己是“衙门仵作”的那个小姑娘!
王四喜走上前来,先是对着林昭行了个礼道:“大表哥,你先莫急,先来让我为大表姐查验查验!”
林昭看到她,也是心中一动。
林英乃是寒门出身,他姨母嫁的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而是当地一个衙役。这人祖上三代都在县衙里任仵作。仵作这个行当虽然不怎么上得台面,但王姨父却靠着一手祖传的秘技,得了上官的赏识,不但升了职位,家里日子过得也颇为殷实。
林英幼年时没少受这位姨父的照顾,就连上京赶考的盘缠,也是由其资助,待到他飞黄腾达时,常常想要报恩,却是一直没有良机。
直到前些日子,王姨父托人带了话来,想要请林英为他这个孙女在京城寻一门好亲,他这才算是得了个回报的机会。
是以,林掌院对此事十分重视,比对他亲闺女的婚事都要上心,责令林夫人无论是赴宴还是交际,都必须带上这位王姑娘。只不过,这个王姑娘性情却十分古怪,常有些出人意料之举。所以,这份嘱托,林英至今也没完成。
林昭知道她的根底,心道,这位表妹家里有些秘术。况且男女有别,即便要查死因,妹妹的尸身也不便任人翻看,倒不如请这位表妹先查验一番,倘若在太医不察之处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岂不是更好?最重要的是,这一位知根知底,岂不是比外面请来的医者更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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