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金玉午后小憩时, 做了一个梦, 梦见一只毛发洁白顺服的九尾白狐从桃花树上窜下来, 欢天喜地地向他投怀。
洛金玉却不喜欢狐,微微蹙眉, 将这九尾白狐推出怀抱。
他是自幼读圣贤书的孔门弟子,对狐这类在传闻中总与妖异魅惑扯不清干系的动物没有好感。
他的同学们也曾背着先生, 津津有味地议论过乡野趣闻中的穷书生夜遇狐媚娘或艳鬼报恩之类的故事, 洛金玉每每听了, 都觉得有辱斯文。
哪怕他不信玄,可日子久了, 难免将狐与妖异魅惑之类的词儿联想到一起。
九尾白狐瞬时委屈起来, 蜷缩在地上, 两只眼睛仿佛能说人言似的,楚楚可怜地望着他,爪子徒劳地在地上扒拉了两下, 尾巴摇了几下,见洛金玉无动于衷, 便落寞地耷拉下去。
这只白狐生得十分貌美,神色动作又极通人性,若换了旁人在此,无论如何也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然而洛金玉却一眼也不多看,自顾自地盘膝坐在一旁地上,闭目冥思起来, 等待着梦醒。
白狐在一旁守了小会儿,忽地嘤叫个不停。
洛金玉听到声音,睁眼看了看它,见它无事在那嘤叫,便又闭上眼睛冥思,这回任白狐如何叫,都不再多加关注。
“嘤!”
白狐——宋凌叫得更为尖锐凄厉了,转瞬间,本来视野宽阔、桃花纷飞的林间到处皆是残花败柳之状,天色也变得黑暗,丛林深处野兽呜咽,鬼哭狼嚎。
洛金玉:“……”
这只狐狸怎么和沈无疾一样翻脸无情,不讲道理呢?
莫非,我梦中这只狐狸,其实就是我心中设想的沈无疾?
洛金玉有些疑惑地暗道,可若我当真要想,这只狐狸也必定是一身红皮……
宋凌如今大部分元神仍被困在宕子山深处,好容易才漏跑出几缕神识,趁着那些监守洛金玉的玄门之人放松警惕,立刻便找来洛金玉的梦中,以慰相思之苦。因此时法力低微,他连人形都无法幻化,只能以九尾狐原身相见。
不料多年未见,洛金玉的态度竟如此冷漠,比起当年还是玉道长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少,那时候的玉道长见到他,还会彬彬有礼地叫他一声“宋师兄”。后来玉道长虽不知何故悔了婚,又受燕康蒙蔽蛊惑,与自己结了仇,可见面时,仍然还是会称一句“宋道长”。
如今——竟连一眼都不肯看了!
宋凌大受打击,叫了一阵,忽又想起,玉儿如今转世,没了记忆,又以为是在寻常的幻梦之中,以他清冷的个性,不像常人一般喜爱我这样皮毛漂亮柔顺的九尾狐,也是自然……才怪!
宋凌转而便想起玉道长前世为燕康梳理毛发时的模样!
那时,燕康那狗崽子刚刚被玉道长捡回去不久,玉道长为他治了满身的伤,还总在好天气里将他带在洞府门口晒晒暖阳,吸收些日头精华。宋凌从玉道长的洞府前“路过”几次,总会看到玉道长坐在门槛上,而那狗崽则坐在地上,两手趴在玉道长的膝上,垂着头,让玉道长给他梳整大约从出生就没梳整过的头毛。
玉道长虽也会教燕康说话,矫正燕康的一举一行,让他恢复人的模样,可起初时,燕康总拿自个儿仍当是条大狼狗,不敢站起身仅用双腿走路,身上蹭脏了,就伸舌头舔舐,被玉道长梳理毛发舒服了,便会在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拿脸去蹭玉道长的脸——甚至还试图舔,被玉道长给及时阻止了。
宋凌每每看见,都心中不悦。
他最初对玉道长生情,便是因当年在灵境历险时,玉道长悉心照料重伤打回原形的他。
宋凌的原形乃是九尾白狐,且他向来自重保养,人形被夸飘逸谪仙不提,就连狐形也乃是妖界人人称赞的美丽,别的且不论,光他那一身的雪白皮毛,谁见了都必定把持不住。
可玉道长却从未抚摸过他的皮毛!
这块石头只顾盯着伤口为他涂药,看也没多看一眼别的。
宋凌有些失落,又有心试探,便佯作不知的样子,在深夜里偷偷地将尾巴盖到玉道长身上。
玉道长察觉后,将他的尾巴挪回去,继续睡。
宋凌再次将尾巴盖过去,用尾巴尖上的软嫩绒毛挠了挠玉道长的脸颊,心中又羞又愧,却又不愿悔改,见玉道长无动于衷,便又挠了挠。
玉道长睁开了眼睛。
宋凌忙装作睡着了。
玉道长坐起来,抓住了宋凌毛茸茸的尾巴。
宋凌心中更羞,却已然不见了愧,隐隐有所期待。如公孔雀开屏一般,尾巴乃是灵狐族公狐求偶最要紧的展示物,更是谁也无法抵抗得了宋凌的尾巴……
然后,宋凌察觉到自己九条漂亮完美的大尾巴被人绑了起来,送回自己身上盖好。
宋凌:“……”
怎么对着燕康时你就那样,每每对着我时就这样?!
宋凌妒火中烧,不顾别的,又扑到洛金玉的身上,嘤嘤叫个不停。
洛金玉被这只白狐吓了一跳,又去将它推开,可刚推开,白狐便继续黏上来。洛金玉与他几个来回,忽然不动了,任由这只白狐埋着头,用小爪子死死地揪住自己的衣裳。
当真是像极了这些日子以来,每晚死缠烂打着要同床共寝的沈无疾!
洛金玉一时之间又气恼,又觉得好笑,低着头望了这只“沈无疾”,小声道:“你若真只是一只白狐便也罢了,你又偏偏是个大男人……”洛金玉说着又停了停,仗着是在自己的梦境之中,便敢嘀咕道,“也不知能不能说你是……”
可虽在梦境之中,这样的话仍是失礼的,洛金玉便不说完了。
宋凌听了这话,心中一震,扬着头,直直地盯着他看。
——玉儿何出此言?他转世投胎后,不该没了前世记忆,不该也不认识我了吗?为何他又知我能变人形,且还是男子?若是信口随言,人们通常都会将九尾狐认作女子,可他却如此笃定,可见不是随口说的……
洛金玉见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自己,想到沈无疾平日里的忌讳,有些许心虚,问:“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宋凌毫不犹豫地点头。
洛金玉:“……”
果然是我的梦境。
洛金玉忍不住被自己这突发奇想的梦逗笑了。
宋凌:!
玉儿笑了!
洛金玉犹豫了一下,伸出食指,很轻地戳了下这只沈白狐的鼻尖,又飞快地收回了手,像做了什么错事,脸都有些红,过了小会儿才察觉到别的不对劲,心道这梦可太真了,都隐约感觉到这只沈白狐的鼻尖有些湿湿的。
他又一想到,这只白狐是自己心中沈无疾的幻化,眼看着这张脸便成了沈无疾那张脸,刚刚戳的是沈无疾的鼻尖……打住!洛金玉忙喝令自己。那也太吓人了!
他这一番想象,又觉得自己不够持方稳重,竟无端生出了顽童一般的心思,脸羞得更红了。
宋凌见他只是碰了碰自己的鼻尖便出神脸红成这样,虽不知他在想什么,但猜也猜了几分,心中更是欣喜,用嘴使劲儿地拱洛金玉的手,示意他再亲近自己。
洛金玉被他拱得脸更红了,不太高兴地抱怨道:“你怎么在梦里也是这样?”
宋凌一时没懂他怎么说这句话,却也没多想,只是继续拱他。
洛金玉被他拱得心烦意乱,侧过去避开他,道:“我不喜欢你这狐狸,阴晴不定,死缠烂打。”
宋凌:“……”
洛金玉又听这狐狸嘤嘤惨叫了起来,爪子还在胡乱地扒拉自己的衣服,似乎难过得不行,又像是在发脾气。
“别叫了!”洛金玉皱眉道,“你总这么无理取闹!”
宋凌叫得更凄厉了。
洛金玉气得去掰它的爪子,宋凌自然不肯,一人一狐纠缠间,宋凌兽性大发,眼中红光一闪,龇着利齿朝洛金玉威胁地叫了一声。
洛金玉一怔,随即更为恼怒:“在我的梦里,我还会怕你不成?让开!”
一人一狐又拉扯一阵,宋凌终于忍不住,身形猛地变大,比洛金玉更高,轻而易举地将洛金玉按倒在地上,利齿穿透了洛金玉的脖颈。
洛金玉只觉脖颈剧痛,他极力挣扎,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金玉!洛金玉!醒醒!”
……
洛金玉猛地睁开眼睛,惊魂甫定,许久才回过神来,转过头去看抱着自己在怀的沈无疾。
“你怎么了?”沈无疾关切地问,“做噩梦了?”
洛金玉刚要说话,又是一怔,举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拿出来一看,指尖上竟有血迹。
沈无疾也看见了,忙拨开他的头发去看,只见洛金玉的后脖颈上赫然一个咬出了血的牙印。
“是什么?”洛金玉问。
沈无疾惊讶道:“一个血牙印,像是刚咬的……你且别动。”说着,他便朝着门外怒声道,“请大夫来!”又骂道,“谁让后院那几条狗跑过来了?!都给咱家剁了!”
洛金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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