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 沈无疾终究没有忍住, 在僻静无人之处截住洛金玉, 关切地问道:“你近日还好?”想到自己亲眼所见,他近日似乎并不太好, 便又道,“外头人胡说, 不是我让他们说的, 我已令人严抓那些胡说八道的……”
洛金玉仍然是那样干干净净、冷冷清清地看着他, 并不想与他多说话。
沈无疾见他防备模样,有些难过, 却又担心他更难过, 忙道:“你别生气, 咱家今日不是来纠缠你的,只是有一事觉得奇怪,实在是抓心挠肺也想不明白, 便来问一问你,问完了, 咱家就走。你若不想说,不说也行,咱家问完了,也走。”
洛金玉这才开口:“你问。”
你可就是盼着我能早走一刻是一刻……沈无疾心中更加难受,勉强收拾心情,强颜欢笑,问道:“我本以为, 你会不满于君路尘仍在太学院装模作样,不接受如此结果,还要再……”
洛金玉并不知沈无疾在其中做过些什么,只是以沈无疾东厂身份,此事他盯了全程倒也不足为奇,因此洛金玉只是淡淡道:“我又并非傻子,君路尘乃是君亓太尉之亲信,此事君亓必然知晓,他们利益牵扯,盘根错杂,我如今一人之力,难以将之连根拔起。因此能有今日之成果,已是不易。若我再闹,恐他们恼羞成怒,即便将君路尘再换个人,却也不过是第二个君路尘,届时他们再巧施名目,令贫寒学子继续艰苦,非我所愿。”
沈无疾想了想,道:“你既然都知道,为何那时候却还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若……”他本想说,若非自己出手,恐怕事情到如今尚且仍不能解决,可终究还是没说。
洛金玉望着他,缓缓道:“因为我不觉得此事是不可为之,我觉得,此事就该为之,因此我就为之。”
沈无疾一怔,喃喃道:“咱家的意思是,这事儿虽是该为之,却难……”
“迎难而上,无外耳。”洛金玉冷冷道,“公公若无他事,我还有事,不再奉陪。”
可他却也不管沈无疾如何回答,径直就越过他,朝太学院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沈无疾急忙转过身去,望着洛金玉的身影。
往日里,洛金玉的身边总是簇拥着许多追随之人,如今受那事波折,一些学生尚且不敢太接近洛金玉,甚至还有些私下里埋怨他的,洛金玉便总是独来独往了。
沈无疾想了又想,忙追上去,亦步亦趋地跟在洛金玉身旁。
洛金玉脚步一顿,转头看着他。
沈无疾讨好地笑道:“我不纠缠你,就陪着你走这一路。”
洛金玉断然拒绝:“无需。”
“平日里你都是与许多人一块儿,乍然一人,恐你觉得有些寂寞。”沈无疾贴心地道。
洛金玉皱眉,神色既厌又有些迷惑:“我并未有此感受,藏书阁是僻静读书之处,又非清谈会,成群结伴做什么?何况,这又与你何干。”
“咱家心疼你。”沈无疾痴痴道,“你又不是不知,咱家心慕你已久……”
洛金玉露出不堪其扰的模样,想要训斥他,却碍于藏书阁就在不远处,恐扰了这片清净,且面前这太监脸皮奇厚无比,又不是第一回训斥他了,并不有用。于是洛金玉只是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随即继续朝藏书阁而去。
沈无疾忙又追着他的脚步过去,洛金玉再次停下,这回也没有转头看沈无疾,只是目视前方,道:“你不要再跟来。”
说完,洛金玉迈脚就走。
沈无疾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再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处,仍旧痴痴地望着那素净的身影。
……
如今想起那时的事,沈无疾仍心疼得紧,逮着那些不明是非的学生们便要追着骂,却被洛金玉打断了话。
洛金玉道:“公公非礼勿言。”
沈无疾扭捏地伸手捻住洛金玉的袖角,三分茫然,三分难过,剩下四分娇嗔道:“是他们无礼在前……你对旁人,总比对咱家宽厚,这究竟是何道理……”
“……”洛金玉有些尴尬地往旁挪了挪,默默拉回自己的衣袖,连看也不敢看这位沈公公了,只低声道,“他们并未对我无礼,你才总对我无礼。”
沈无疾委委屈屈地望着自己求而不得的白色衣袖,眼角一垂,轻轻撅嘴,欲语还休。
洛金玉见他许久不说话,偷偷看上一眼,默默地往旁又挪了一些,险些不记得自个儿今夜里是来做什么的了:“我是为邙山剿匪一事来寻公公,夜已深,还是不要说别的事,正事要紧。”
公公却哪里还记得邙山是哪儿的山,只顾倾诉衷肠:“咱家是没你这读书人礼多,可咱家也没太过失礼,咱家拿你做正妻……”
“沈无疾!”洛金玉听他又开始满嘴胡言,忙道,“你就是总爱说这些孟浪之辞,才令我觉得你十分无礼!”
沈无疾遭他如此一喝,更为委屈,蹙眉道:“我又没说些别的,不过是说钦慕你……”
洛金玉背过身去,犹豫半晌,低声道:“此事怎可宣之于口。”
“不说出口,怎的就你知道?”沈无疾反而理直气壮道,“男欢女爱乃是天经地义,你倒是在这事儿上迂腐得不成样子。”
“你——”洛金玉羞恼得很,回头瞪他,“你还说!”
“怎么就不能说了?”沈无疾见着洛金玉在烛光下白脸微红、眼眸湿漉的模样,心中更加荡漾,情不自禁,说的话也愈发大胆,“若无男女欢爱,又哪来的男婚女嫁,开枝散叶。”
“……”洛金玉听他说到开枝散叶,脸更热了,别过头去,轻声道,“男婚女嫁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不是你这样……更何况,你也说是男欢女爱,我与你又哪个是女?”
说到这儿,沈无疾倒是不要脸了,道:“咱家左右不是个男的,那你就当咱家是女的。”
“你——”洛金玉气他这厚脸皮,“你休得胡言!”
“我……”
“我在和你说邙山之事!”洛金玉抢白道,“你休得再顾左右而言其他!”
沈无疾见他当真要恼羞成怒了,便牢记喜福这混账所言,见好就收,咳嗽一声,正经道:“好。”
洛金玉倒是没料到他今日竟能收住,不再继续胡言乱语,与自己闹个不欢而散,稍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并不多问,只道:“若公公并不擅兴兵作战之事,此事就还得从长计议,切莫贸然行进。”
沈无疾嘀咕:“那你也得咱家找得出人来。如今朝中兵将多是君亓心腹,吴国公府的旧部早被君亓巧立各种名目远调,一时半会儿且还调不回来,你总不能让咱家与那些人飞鸽传书来商议作战吧?”
洛金玉摇了摇头:“我倒是对这些不知。如今朝中,莫非已全是君亓之人?若武将被他把持,文官倒也不是没有懂布兵之人,我当初在太学院也有兵法之课。”
“文官多是些老狐狸,首个,咱家也不知谁懂这些,再则,咱家去找人问这些,岂不是走漏风声给君亓听?”沈无疾摇头,“事成之前,咱家可还得做出一副盼着吴为战死邙山的模样。”
洛金玉又道:“要么,设法让吴大人自个儿去请教他们?这也显得自然。”
沈无疾却仍然摇头:“恐你又要说咱家弄权,可咱家也不瞒你,咱家就得弄这个权,因此咱家得令吴为觉得,咱家方才是他唯一的倚靠,否则,吴国公府便会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咱家白白给人做嫁衣。”
洛金玉不解道:“你为何一定要这样?”
沈无疾沉默半晌,道:“在朝中做事,无非是东风压倒西风,又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且不如那些大臣,我是个阉人,无父无母无家,仅靠皇恩而活,若皇上亲我信我,我便能过好日子,若皇上疏我远我,我便完了,哪像其他人,皇上不喜,却也不会轻易罢黜一个没做错大事的官员。而我,只是家奴,便是一个不高兴,将我随意杀了,又有几个人会在意?”
洛金玉怔了怔,许久才道:“你也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这并非是我妄自菲薄,而是委实如此。”沈无疾笑了笑,恳切又温柔地道,“金玉,你非我,不知我处境之艰难。我平日里也不愿令你看出来,怕你觉得我不可靠。但如今事已至此,我若不说,恐你又要因此厌我弄权作势。”
洛金玉不惯这么正经说话的沈无疾,过了会儿才回过神来,犹豫道:“是我想当然了。”
“倒也还好。”沈无疾忙道,“咱家巴不得你看咱家哪儿都写着得势,好叫你知道,咱家是值得托付终身之良人。”
洛金玉:“……”
洛金玉忍了又忍,忍不住道,“你这人,好难得说了两句朴实之言,怎么下一句又这样!”
沈无疾满脸无辜道:“咱家情之所至,情不自禁,情难自控,哪能怪得了咱家,要怪,就只能怪月老牵线时,将红线往咱家的心上栓了一百八十根,密密麻麻,令咱家一见着你,便心痒难耐。”
“……”洛金玉能被他气厥过去,瞪着他,都已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和这人……和这人就很难正经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喜福老师:卖惨是我教的,后面就和我无瓜了,他自由发挥的,我已经提醒过他不要自我发挥了。
沈公公:咱家的成语学得真好。骄傲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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