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可不能这时候出窍, 难得遇到这好时候, 抓紧的再叫他更亲近咱家些!沈无疾这么暗自思忖道, 正绞尽脑汁地措辞,就听到洛金玉道:“那还是尽早和师哥说一声。”
这时候提别人做什么!沈无疾露出假惺惺的笑容:“这是自然, 也省得他担心。”心中却道,他关咱家屁事!
洛金玉便去了别院客房, 与明庐和宋凌见过, 简单说道:“我有一事与宋公子商量。”
宋凌本蔫蔫地倒在床上发呆, 见着了洛金玉,顿时浑身都是精神, 又见洛金玉没记仇之前的事, 心中更是忐忑又开心, 忙道:“你说!”
洛金玉则是见了这位宋小公子有些雀跃讨好、还有些期期艾艾的样子,心中一软,只道这人无论究竟是谁、目的何样, 看来确实还是孩童心性。他想了想,道:“邙山一事, 已有了些线索,只是兹事体大,还未有确足证据,因此不能多说。但宋公子放心,此事必定会给宋大人兄弟与你其他家人一个交代。”
宋凌又不是真“宋凌”,他哪儿在意这些,闻言不感兴趣地胡乱应了一声。
洛金玉见这孩子兴趣索然的模样, 觉得有些奇怪,又想起他可能并非真宋凌的推断,却没表露出来。洛金玉看向明庐,继续道:“只是,恐怕各路人马都已经知道宋公子在沈府的消息了。御林军看似是为禁足沈无疾,实则是沈兄向皇上所借,来保护宋公子的。”
宋凌哼了一声:“你也信?”
洛金玉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明庐怕他俩又吵起来,赶忙拉着洛金玉道:“那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洛金玉看向宋凌,问道:“宋公子,你孤身随我师哥进京鸣冤,身上当真没有丝毫可值一提的东西吗?”
宋凌想起临行前宋老夫人给自己揣上的那几封信,没说话。
明庐见宋凌不语,便帮他说:“不说了吗,他能背账本。”
“那可否劳请宋公子这几日将所能背出的账目都写出来?”洛金玉温和道,“若要揭穿邙山之事,也需要这些。并且,接下来几日,沈无疾与我皆要接受朝廷问询,恐分身乏术,不能有许多时间陪宋公子。”
明庐问:“你们怎么了?”
洛金玉淡淡道:“有人参沈无疾徇私放我出狱,喻阁老伺机要为我翻案。”
明庐和宋凌皆是一愣,两人下意识互相看了眼,又齐齐看向洛金玉。
“那这是好事啊。”明庐激动道,“行,你专心忙那事去,这小子我绝对给看老实了,不给你添乱。”
宋凌闻言,恼怒地瞪了眼明庐,又关切地看向洛金玉:“你放心,玉……子石,我就在这待着,等你好消息。”
比起宋家那顺手可做可不做的鸣冤,对于宋凌而言,还是洛金玉翻案的事儿更为要紧。无论怎么说,他灵狐族少族长夫人来这俗世历劫已经够惨了,不长眼的凡夫俗子,竟还敢叫玉儿蒙冤受难?!
不料这宋公子忽然这样好说话,洛金玉也有些奇怪,他想了想,道:“宋公子,你也无须担忧,宋大人之案仍在暗中进行。”
我一点也不担忧,这凡尘俗世与本尊何干。宋凌心中道。
“时候也不早了,不打扰宋公子歇息。”洛金玉客气道,“洛某先行告辞。宋公子若有所需,尽管和沈府下人说,或者和我师哥说。”
宋凌不舍道:“还早啊。”
“宋公子一路奔波劳累,需要多休养。”洛金玉道,“不打扰了。”
呵!恐怕是急着去见蹲在门口的那条狗!宋凌心中冷笑,又闹起别扭来,脸色一变,往床上一倒,背对着洛金玉,不说话了。
洛金玉与明庐二人面面相觑,片刻,明庐打圆场:“看吧,说累就累了。”
说着,他扭头抓起被子往宋凌身上一罩,道,“别着凉了。”
洛金玉:“……”
安顿好宋小公子,洛金玉这才算略微放心,出来别院,就见负手等在外的沈无疾迎上来,非得将手上搭着的披风给他系上。
沈无疾对这宋凌的敌意极浓,本是绝不肯让洛金玉单独去见的,可洛金玉觉得如今形势不明,还是少生事端、以稳住这位身份不明的宋凌更要紧,因此不让沈无疾跟进去,恐他俩一见面又要吵。沈无疾被洛金玉一通说,闷着头不说话,又想起明庐到底还在,自个儿又就在门外守着,绝不叫洛金玉吃了亏,这才肯。
洛金玉不自在道:“从这回中院才几步路,你别总……”总把他当什么似的,他想了想,有些困扰道,“我是男的。”
闻言,沈无疾扑哧一笑,觉得他这困扰着说自个儿是男的的模样格外娇憨可爱,问:“这有什么干系?”
洛金玉也说不清有什么干系,总之觉得怪怪的。他蹙眉道:“你不要和我这么举止亲昵。”
沈无疾又是扑哧一笑,低头以袖掩面,笑着拿眼去看洛金玉,满心里柔情爱意,恨不能拉着这一本正经的小书呆狠狠亲上几口,叫他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举止亲昵。
光是这么一想,沈无疾自个儿的脸皮也有些发热。
洛金玉不知沈无疾在想什么,却看得到沈无疾那含情脉脉、欲语还休的眼神,心中又仿若被羽毛挠了一般,叫他有些难受,便不和这人说话了,闷头朝中院走。
从客房别院到中院,途径大门口,何方舟无所事事,坐在门房殷勤给他搬来的太师椅上做衣服。曹耀宗一个人待在东厂里也无聊,又不好让他出门惹人注目,何方舟便从沈府里刚出生的小狗儿窝里挑了一只,让人给送过去。如今他就是在给那小狗做衣服。
门房也无所事事,又见何方舟向来平易近人,且那小狗还是自个儿提议做主送的,便腆着脸站在一旁看。
这两人忽然听到声音,抬头便见沈无疾追着洛金玉出来,皆是见怪不怪,脸上都写着“这出戏又开始了”,小狗衣服也不做了,做一位沉默专注的好观众。直到那两人背影不见了,何方舟才低头继续手中的活儿,门房也继续看他做活儿,两人心照不宣。
“嗳,别走这么快,当心脚下!”沈无疾追着洛金玉回了中院,一路絮絮叨叨。
洛金玉忍无可忍,停住了道:“沈兄!”
沈无疾看着他,一脸无辜问:“怎么?”
“我……”洛金玉有些恼羞,“你怎么拿我当小孩儿一样?”
“谁拿你当小孩儿了?”沈无疾理直气壮道,“你见我对西风是这样?”
洛金玉:“……”
沈无疾道:“咱家关心你嘛。”
洛金玉艰难道:“那也不必如此事无巨细……”
“你说咱家总是格外体贴人的。”沈无疾搬出“圣旨”一般认真,“你说的。”
洛金玉:“……”他想收回这句话!
“咱家照顾你,咱家就高兴,你也不亏,两全其美的事儿,你又何必扫兴呢。”沈无疾反过来劝他。
洛金玉从来都说不过他这颠倒的逻辑,闻言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亏了。”
见他这认真的模样,沈无疾心里更痒,早在脑海中将人搂着抱着,“心肝儿”“宝贝儿”“好金玉”等话说了千万遍,面上却不敢这么做,竭力忍耐着,只笑着道:“那你就叫咱家不亏呀。”
洛金玉:“……”
他再度意识到和沈无疾说话就是个错误,人既已走到门口,便道,“不早了,沈兄早些歇息,我先进去了。”
沈无疾见他急于摆脱自己,顿时将失望之色浮于面上,委屈巴巴地望着他,不情不愿道:“谁叫你这么不愿和咱家多待一时三刻呢……去吧,早点儿歇息。咱家等会儿叫人给你送药过去,还剩几帖,都得继续吃了,千万别断,也就这几次了。”
洛金玉点头,不再说多话,转身进了屋,关了门。
沈无疾在门口徘徊一阵,见屋里人果然不再说话,也不再出来,这才悻悻然转头回自个儿屋去。
洛金玉回去房中,本想看书,可心却无法静下来。他坐在那,看着书,心却想起了翻案的事,越想就越低落。
他暗道,果然我还是一直以那事为耻,并因此动心。
翻案……
三年牢狱生涯,母亲含恨离世,便是如今翻了案,又能如何?他难免有这样消沉的想法。
刚入牢狱时,他倒是还想过翻案,想象自己如何将那些卑鄙小人詈骂于堂前。可时日过去,他坐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中,望着高高的那一个小窗里露出来的那么巴掌大的天空,听着耳边其他犯人惨叫阵阵,狱卒呵斥凶骂,洛金玉逐渐地没了那心气儿。
他连骂也不想骂了。
这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了。
因为,无论他怎么骂,他的人生都不能再回到三年前了,他亦不能再有三年前那个洛金玉的心境了。
再说句实在话,若非此事被沈无疾弄得牵扯甚大,已不单单是他自己翻案与否的事儿,而是成了扳倒君亓的一步要紧棋,也关系着沈无疾能否安然度过此难,洛金玉根本就不想再为自己翻案。
他对这世间人情颇多失望,对官场更没指望,只想去寻宕子山浮云观玄门。
他不想再迈足任何公堂,那令他觉得耻辱之极。他不想再看到公堂上所悬“明镜高悬”“再世青天”等匾额,因为这些实在可笑!他不想再看见身穿禽兽官服的那些衣冠禽兽!
……
洛金玉趴在桌面上,埋着头,一只手死死揪住胸前衣襟,眉头紧皱,低声粗喘,冷汗涔涔。
不能想这些……却又一定要想!要想好他们会说什么,要问什么,要将三年前那事再翻出来回忆,才好去应答……
洛金玉闭着眼睛,心跳得飞快,脑海中掠过一幕又一幕。
那位姑娘大着肚子来到太学院,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一只木钗,说是他送与她的信物……
那姑娘乃是他同学未过门的妻子……
他不认,那姑娘便伸手纠缠他,他又惊又恼,自然要避,却见那姑娘忽地往地上一倒,尖声惨叫起来,血从裙里弥漫……
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
同学冲过来,朝他面上便是一拳,将他按在地上,红了眼地揍。
……
“你是否与方茂华有过争执?”
“是。”
“方茂华未婚妻张氏是否曾与你私下会面。”
“是,但——”
“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
“……是。”
“木钗是否你亲手所削?”
“那是我贺我娘生辰……”
“本官再说一遍,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
“怎有大人你这样问案的?你故意断章取义,扭曲意思,是何道理?”
“本官问案,轮得到你这个丧尽天良、辱人|妻女、道貌岸然的淫棍质疑?!来人,将这到了这儿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厮先过十大板,叫他松松皮!”
……
来福似是比自家老爷更殷勤体贴,想到太晚了服药,夜里容易闹腾着要小解,生怕他夫人因此着了凉(夫人着了凉,老爷就不高兴,老爷不高兴,府里谁都很难高兴得起来),便早早就算着时候守着药熬好,老爷刚吩咐,他就应了一声,说立刻能端来。
老爷见他如此懂事体贴,颇为欣慰,先赏了他钱银,又神色一变,狐疑地望着他,阴阳怪气地说了句:“你倒是比咱家还殷勤。”
来福已经习惯了,闻言不慌不忙地道:“夫人是老爷挚爱,老爷是小人恩人,小人侍奉夫人便如侍奉老爷一般上心。小人不过是急老爷所急,其实小人哪儿懂心疼人,是老爷心疼夫人,方才叫府里一众人都格外敬重夫人,说来说去,都是因老爷而起。”
老爷闻言,阴转晴道:“哼,口蜜腹剑的家伙!去吧,药别凉了,带点儿蜜饯。嗳!罢了,夜里别吃蜜饯了,牙疼。多放些蜂蜜在里面。”
“嗳,小的知道。”来福忙揣着赏钱就出去了,端了药,送去夫人门口,敲了敲门,叫了两声,等了一会儿,都没听到回声,一时以为夫人不在房中,怕药凉了,便自个儿推门进去,还好门没闩,夫人很少闩门。
不料他一进去,刚把药在外室桌上放好,正要出去寻人回来吃药,就听到屋内传来了极轻微的一声响。
来福到底是在沈无疾府上当差的,他为人机灵,耳朵也极灵,听到异响,一怔,循声望去。
可他倒丝毫没以为是他夫人发出来的声音,因除了特殊情况外,夫人的作息十分规律,这还远不到夫人睡下的点儿,二来,夫人若在屋内听到了自己叫他,无论有什么事,哪怕正被老爷又气了个狠的,也不会迁怒到其他人的身上,该应还是应的。
至于小偷……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这儿偷东西?就是给他吃了熊心豹子胆,难道还能给他一并插上翅膀飞进来?平日里就不说了,今日府外御林军,府里锦衣卫,别院还有一位武林盟主呢!
来福是怕这屋里有老鼠!
虽说因老爷的挑剔,管家对中院下了一百二十万的心思,可老鼠这东西不长眼也没有心,万一偏偏就乱窜进来了呢?
他便眉头一皱,蹑手蹑脚地朝里走去,目光所及,兀的一怔,低声道:“洛公子?”
洛公子没有理他。
来福想了想,也不管了,转身就往外跑,一路小跑到老爷房里,推开门,赶在老爷发火前嚷嚷道:“您去看看夫人,他不知怎么的——”
沈无疾没等他说完,就已经推开他,也一路小跑,往中屋进去,找到洛金玉,见人竟蜷缩在内室角落地上,屈膝抱着头,手指死死按着自己的脑袋,指尖泛白,浑身战栗不停,极痛苦难耐的样子。
“金玉!”沈无疾失声叫道,一个箭步上前,蹲在他面前,将人搂在怀里,脸贴上他额头,更为震惊,低头这才看到洛金玉的脸色。只见洛金玉面色如纸,冷汗涔涔,一双眼原本紧闭,此时缓缓睁开,却很是茫然空洞的样子,红着眼尾,泪光粼粼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似的,甚至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有些畏惧模样。
其实这也并非是第一回了,甚至不是二回三回,洛金玉私下里经常会如此。当他一人独守时,若没有及时转移注意力,只要一想起那件事前后经过因果,他就会这样痛不欲生。
最初时的几次三番,他甚至已抱了求死决心,迫不及待就想要结束一生,去黄泉路上追寻母亲,向她磕头谢罪,可也正是他母亲“救”了他。
他一想到母亲,又不敢自杀了。
身体发肤,受之母亲,他怎敢毁之?
他甚至连寻死的资格都没有。
后来,洛金玉也习惯了。
这样的痛苦,熬久了,总会有暂歇的时候。到那时候,他就默默起身,整顿衣冠,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他甚至觉得,这是他该受的天谴。
他人孝母,他却连累母亲不得善终,不该受天谴吗?
今日他正默默煎熬于心中炼狱,忽然听得几声急促呼唤,接着便被一个干燥温暖的怀抱拢住了,背上不轻不重地按着一只手,一股暖流涌入心窝,又随着血液流窜四肢。他不由得一怔,抬头望去,望见一张模模糊糊的面庞,却也不知道为何,看不清,可却又直觉再熟悉不过,也再安心不过。
“嗳……”沈无疾一面以内力为洛金玉暖身,一面心疼得无以复加,贴着他的额头,低声道,“你这是要心疼死咱家,咱家活该上辈子欠了你的,你还不如索性杀了咱家呢……金玉,你回过神来,听得见咱家说话吗?金玉?”
沈无疾心急如焚地呼唤着洛金玉的魂,又不敢声儿太大,怕惊着他,只能低低地叫,一声接一声。正叫着呢,沈无疾忽然一怔,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地看着将头往自己怀里埋的洛金玉。
天地良心!不是他摁的!
是洛金玉自个儿忽然埋进去的!
埋得还忒紧!
沈无疾震惊之下,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更让他震惊的事发生了!洛金玉竟追了过来,再一次牢牢地将头埋在他怀中!
天老爷!
“心肝儿!你怎么了!”沈无疾惊慌无措、语无伦次地叫道,“金玉你别吓咱家,你怎么了?金玉!嗳!咱家、咱家……小祖宗哎!”他急得都要哭了,“这忽然的,好端端的,怎么了?!”
洛金玉其实仍没认出来这是谁,他的脑子里一片乱麻,只想着死与不能死,只想着人世浑沌丑恶,肮脏腥臭,只是他冷,太冷,极冷,这时忽然有一热源,叫他情不自禁地接近。
人到底都是求生的,哪怕脑海中再颓唐丧气不过,身体仍发自本能在寒冷中寻求热源。
他埋头在这热源之中,竟如惊鸟归林,心底那些慌张慌乱渐渐平息,平息得比往日更快。
这热源还很香。
又很温柔。
“金玉……”声儿也再令人安心不过。
洛金玉一时想不起这声儿是谁的,可脑海中却本能地已有了回应,告诉他,只要听到这声音,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对,他怕。
他怕!
他不该怕的,他自幼受母亲所教,这世间自有乾坤正气,只要他也身正心正,任何魑魅魍魉都近不得他身,他打小就不信鬼神所在,只信母亲说的这番话,只信自己俯仰无愧,世间便无所该惧。
可现在,他怕了。
那时在公堂之上,他见众人嘴脸,竟皆是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吞嚼人肉。那些人明目张胆,视人伦道义不屑一顾,只图那些真正不值一提的权势利益,仿佛村野嗜血的精怪,竟就这么顶着画出来的人皮,在人间行走肆虐。
堂堂官服,裹着的皆是行尸走兽;明镜高悬,照出的却是人间炼狱!无耻之辈高官厚禄,无能之人端坐庙堂!
这世间与他所想,竟如此截然不同。
或许他之所有痛苦,根源皆来自于这层感悟。
“嗳……”沈无疾见洛金玉渐渐的平静下来,不再发抖,只是发呆,试探着又叫了他两声,仍没应答,只好自言自语,“有什么,你要和咱家说啊,你不说,咱家总难猜到。咱家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嗳,咱家倒是想!好金玉,别难过,啊。看你这样,咱家真是心都碎了。你若还这样,咱家也索性不管天王老子了,就去将君亓君路尘这些混账都砍了,出了这口恶气,好不好?”
洛金玉仍没有理他。
沈无疾的心也极难受,仿佛被人攥紧了,他犹豫着,也是情不自禁着,壮着胆子,低头轻轻地吻了吻洛金玉的发,一面轻轻地抚摩着洛金玉的背以示安抚,低声道:“你真是要了咱家的命,怎么就有你这冤家来折磨咱家呢?贼老天真是狡猾。”
洛金玉静静地听着,听着,神智渐渐回了笼,不由得浑身一僵,登时又觉得不如死去。只是此时这番心境又有所不同,纯是羞恼所成。
他自然是要挣脱沈无疾的,可却浑身懒洋洋的,竟与他的脑子对着干起来,暗中让他多待一会儿。
洛金玉:“……”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在做什么!
他脸皮发热,热得不行,正要挣扎,就被沈无疾一只手摸上了脸。
沈无疾摸了摸,倒吸一口凉气,自言自语:“这一下又烫得不行,刚刚冰成那样,嗳!”若非是怀里抱着人,他都要急得跺脚了,扭头叫道,“曹阡陌还没来?!那姓黄的也行!咱家养你们干什么吃的,这点事都做不好!都去死!”
说着,沈无疾就要抱洛金玉起身,洛金玉赶忙道:“我没事了!”
沈无疾一怔,与他目光对视,先是欣然大喜,后又质疑道:“真没事了?”
洛金玉摇摇头。
见洛金玉果然目光清明,脸色都从那白纸变成了红彤彤的大苹果似的,沈无疾复又大喜,一把将他搂回怀里,拿脸亲昵地去蹭他的脸,急切道:“吓死咱家了,你怎么隔三岔五就要吓唬咱家一通?忒坏了。”
洛金玉刚要解释,沈无疾又道,“不过没事了就好,不怪你,怪咱家,是咱家没本事,护不好你,叫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他说着,想到洛金玉所受屈辱折磨,远远比他回想自己打小所受的屈辱折磨更难受。他心道,自个儿不过贱命一条,那都算不得什么,敲打敲打,骨头更硬些,可金玉这样干净剔透的人,咱家拿自个儿的心头血供养都怕腥着他的神仙,哪能沾得半点灰尘!君亓那些贱人!
沈无疾心中又恨又疼,声儿也哽咽了几分,对待洛金玉更加温柔呵护,情之所至,蹭着脸蹭着脸,嘴唇不当心碰着了洛金玉,便下意识顺着这举动,轻轻地亲了亲洛金玉的脸颊。
亲完一下,犹觉得不够,又亲了一下。
洛金玉原还有些走神,待他察觉时,沈无疾已不知亲了他脸颊多少下,细细密密,缠缠绵绵,沈无疾的嘴唇也不知为何,平日里看着不像碰触到时觉得这么干燥……
!
洛金玉意识到沈无疾与自己在做什么,心中猛地战栗,几乎有一刻停止了跳动,他勉强回过神来,试图推开沈无疾,自个儿也往后躲。
可洛金玉如今浑身乏力,沈无疾又正是热情激动的时候,没被推开多少,堪堪将嘴唇离开了洛金玉的脸颊。偏偏这给了他和洛金玉四目相对的时机,沈无疾见着洛金玉无措茫然的眼神,像是世间最无辜最纯净所在,他从这双再干净不过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这只癞蛤|蟆垂涎三尺的模样。
这么一想,沈无疾反倒邪火蹭的一下冒上了头,心中别的都想不到,只想到这块日也惦记夜也惦记的天鹅肉就在眼前……就在眼前!
沈无疾的脑子里轰隆一声,再也想不到其他,直愣愣地就贴过去,将自己的嘴唇,贴上了洛金玉的嘴唇。
洛金玉整个人都已经吓懵了!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这是在做梦,这一定不是真实的,一定不是!一定不是……
懵得他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睁到前所未有的大,震惊无比地看着沈无疾,他甚至看不清沈无疾,因为离得太近。
沈无疾亲上洛金玉嘴唇的那一刻,就清醒过来了,他暗道,这回死了!
反正都要死了,趁金玉没回过神来时,多亲一刻是一刻,死了也不亏!
沈无疾将心一横,继续贴着洛金玉的嘴唇,心也怦怦跳,一面紧张地观察洛金玉的神色。
过去了一会儿,又一会儿……洛金玉仍然没有反应,还是那副震惊的神色僵在那,仿佛成了一块石头。
沈无疾犹豫了一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他,轻声道:“金玉?”
洛金玉:“……”
仍发着呆,维持着震惊的神色。
沈无疾:“……”
他试探着在洛金玉眼前挥了挥手,又飞快地收回了手,心中有点怕洛金玉真被自己在此时叫回了魂。虽说认打任杀,死了也赚了,可若能不死,那还是……还是不死更好……
左右一想,沈无疾胆子又壮了起来,试探着缓慢凑近洛金玉,眼睛死死盯着洛金玉的眼睛,声如蚊呐,生怕被洛金玉听见了似的:“金玉,金玉?咱家能再亲一亲你吗?你不说话,咱家就当你应承了……你既应承了,可不算咱家的错。”
嗐!无耻!沈无疾在心中暗骂自己,转而又道,说得好像咱家本来是什么正人君子似的!咱家就是一个弄权作势的奸宦罢了,讲什么礼义廉耻,反而是不要脸!咱家又没说过自己是好人,也不想做什么君子!
这样想着,卑鄙无耻的沈无疾便迫不及待地又吻上了洛金玉的嘴唇。
这一回,他比先前镇定了一些,不再只是贴着不动,又怕洛金玉逃了,手也悄悄地扶住了洛金玉的后脑勺,叫他想逃也逃脱不开。
洛金玉:“……”
沈无疾多虑了,洛金玉此时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已经灵魂出窍,别说逃了,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叫沈无疾,而不是叫洛金玉了。
这段时间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很短暂。
若要沈无疾说他后悔什么,他便后悔自个儿过于冒进了,不该不满于现况,试探着去舔洛金玉的嘴唇,因为这一舔,洛金玉猛地回过神来,仿佛被闪电击中了一般,一把推开沈无疾,整个人往后贴着墙,仍是震惊无比的样子望着沈无疾。
两人对着沉默了片刻。
沈无疾默默地从怀中摸出那把御赐的匕首,放到地上,视死如归道:“咱家无耻,趁人之危,卑鄙小人,见色忘义,狼心狗肺,逼良为娼,荒淫好色,你不必骂了,咱家自个儿骂自个儿。”
洛金玉:“……”
沈无疾将心一横,又道:“但咱家死也值了!”
洛金玉:“……”
“咱家还是去死算了!”沈无疾咽了口唾沫,狠狠道,“也不和你说那些漂亮话了,和你实话实说,咱家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觊觎你,就想与你做夫妻,改不了!有今日之事,就还有下一次!”
见他不思悔改,竟还这么说,洛金玉面红耳赤,终于开口,斥道:“你还说!”
“说不说,咱家也是这样,你又何必自欺欺人!”沈无疾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梗着脖子道,“什么沈兄朋友,你一厢情愿!咱家可没认过,咱家只认你叫咱家夫君!”
洛金玉脸红得仿若要滴出血来,被沈无疾带得也不似平日里的洛公子,和孩童吵架似的嘶声道:“你闭嘴!”
沈无疾索性也不要脸了,露出狞笑,逼近他道:“闭了嘴再来亲你?”
“你——”洛金玉急得没法子,委屈得直想哭,可又一时哭不出来,又慌又乱,竟蹬脚朝着沈无疾踹过去。
沈无疾还真被他踹中了,往地上一坐,愣了片刻,继续狞笑:“洛公子竟还会踢人了?咱家是第一个吧?可真是咱家的荣幸。”
说着,沈无疾无赖似的,爬起来继续往他跟前凑,一面不要脸道,“你再踹,再踹,不踹?不踹咱家可就要亲你了。”
“你——”洛金玉被他气得,倒也没踹了,伸手去打他。
沈无疾有意让他打自己,故意露出得瑟模样继续招惹他,也不躲,就让他打。
洛金玉生平第一回打人,打得毫无章法,又顾虑颇多,既想打死这混账,又怕真打伤了他,一下子重,一下子轻,打得也很不顺手,就越发急躁恼怒起来。
沈无疾逗他打了自己一阵,见人眼圈红透,眼看快要急哭了,赶忙停住,道:“我不说了,我服输,不闹了!”
洛金玉恼怒道:“谁跟你闹!”
“好好,你没闹,是我不闹了。”沈无疾忙哄道,“是我错,我无耻,我不要脸,我趁人之危,你何必和我这种小人置气呢?”
他这话说得洛金玉更气,可翻来覆去也只能骂:“沈无疾你混账!”
“好好好好,我混账,我混账。”沈无疾忙道,“你何必和混账置气呢?气坏身子还是自己的。”
见沈无疾说得好像旁观者似的,洛金玉能被他气死:“你——”
两人正纠缠间,忽然听到一声清亮的声音:“金玉,还没睡吧?我跟你说个事……儿……”
六目相对。
一时沉寂。
半晌过后,明庐皱眉道:“你们在做什么?”
其实他是多此一问,他一眼就看出这俩人在做什么,毕竟两人衣衫不整,脸上还都是令他无语的遍布羞红,洛金玉嘴唇还是红肿湿润的,总不能是这俩人在屋里打架吧?
洛金玉和沈无疾双双沉默,一动不动。
明庐大怒,腾腾走过去,伸手将洛金玉拉起来,塞到自己身后。
沈无疾下意识想抢回来,可见着大舅爷杀气腾腾的样子,也不知怎的,今儿居然无端生出了畏惧。
谁、谁怕他了!咱家是怕金玉为难!沈无疾在心中勉强为自己撑底气。
“沈无疾你这个混账!我看错你了!”明庐本就对太监本能反感,好容易对沈无疾放下成见,不料却见他在这儿逼|奸自己的小师弟!
气得明庐火冒三丈,手顿时摸上腰间的剑,忽然一顿,想起沈无疾这淫贼也没多余东西给自己削……一个太监!都没东西了!还在想东想西想他大爷的!
明庐越发生气,拔剑就要把这死太监的手给剁了,却忽然一怔,缓慢而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小师弟——他小师弟正伸手拽着他的衣角,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也不必说话!知道你要说什么!
沈无疾本也心一横,想着金玉不动手也好,省得污了他的手,咱家就让这明庐代他劈了咱家这色胆包天的混账!
却不料洛金玉竟拦住了明庐!
沈无疾眼中重燃希望,惊喜道:“金玉!”
“闭嘴!叫什么叫!”明庐回头凶狠地骂了他一句,又扭头瞪洛金玉,“你吃错药了是不是!”
洛金玉倍感难堪,心乱如麻,皱着眉头,眼睛不看沈无疾,也不看明庐,盯着地上道:“够了,一通闹剧,别再继续。”
明庐叹了声气,声音软下来几分,哄道:“你别管,师哥在这,没人能欺负你。”
沈无疾仗着洛金玉为自己出头,胆儿又大了几分,却仍有些心虚,声音不敢太高,哼了一声,低声道:“关你什么事。”
“让你闭嘴!”明庐回头吼他。
沈无疾有些不情愿,却还是闭了嘴,讪讪地站在那一个劲儿瞧洛金玉。
“看什么看!”明庐继续吼。
沈无疾才不理他,继续看洛金玉,期期艾艾地叫道:“金玉……”
“你先出去吧。”洛金玉仍避而不见。
沈无疾犹豫片刻,在明庐的怒目下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口走,走到门口,忍不住又看向明庐道:“他刚身子不舒服……”
“那你更不是个人了!”明庐吼道。
沈无疾:“……”
若换了平时,他哪能让这家伙如此蹬鼻子上脸?但特殊时刻行特殊事,沈无疾不得不忍辱负重、忍气吞声道,“叫人去请了大夫,大夫来之前,你且好生看顾一下他。”
“要你废话?!”明庐吼道。
沈无疾仗着洛金玉没抬头看他们,朝明庐狠狠地瞪着眼睛,伸手比了个威胁的手势。
明庐还了他一个更凶狠更威胁的手势。
两人隔空对龇了半天牙,洛金玉察觉不对,抬头看了一眼。
沈无疾瞬间收手,扶住门框,低眉顺眼,依依不舍:“那咱家先出去,有事儿叫一声,咱家立刻就过来了,金玉,啊。”
明庐:“……”死太监就是死太监!真后悔当年没打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写嗨了qwq但我自信你们不会怪我的!至少这一次不会![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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