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疾悻悻然出了门, 在门口停了一下, 又想起事儿, 高声道:“金玉,药凉了, 你别将就喝,药效不好, 对脾胃也不好。”
明庐张口就想骂个“滚”字, 却听洛金玉道:“我知道。”
明庐:“……”
沈无疾犹豫着想了想, 这才离开。
明庐是习武之人,耳力好, 听他离开才说话:“你没事吧?”
洛金玉摇了摇头, 脸还是红的, 语气却很平淡:“我没事,多谢师哥关怀,但你不要寻沈……沈公公的麻烦, 这事我也有错,想必是他误会了。”
明庐顿时瞪圆了眼睛, 问道:“你真吃错药了?你醒醒!你要不要我来告诉你,他刚刚对你干了什么?”
洛金玉的面皮更烫,蹙眉道:“不需要。我只是就事论事。”
“我可去你的就事论事。”明庐抬手就想朝他脑袋上来一巴掌,中途想起这人不禁打,硬生生改了路线,一巴掌反拍在身后的墙壁上,痛心疾首道, “金玉,我信你绝不是为了让他专心帮你翻案,你才这么……”
洛金玉眉头愈紧,明庐话音未落,他便断然道:“自然不是!”
明庐叹了声气,认真看着他,道:“我知道你不是,可别人不知道。”
明庐生性爽朗多情,其实本也有些对一片痴情的沈无疾动容,可到底洛金玉才是他的小师弟,而沈无疾只是个死太监。真要看着小师弟往火坑里掉,明庐又不愿意了,宁可他继续孤家寡人的,心情极为复杂,像极了一位操心老父。
洛金玉却想到了别的事上,一时有感而发,垂眸淡淡道:“世人不知之事多了。”
明庐一怔,觉得这很不对劲了!
“金玉!”他抓住小师弟的胳膊,“你之前还对那姓沈的避之不及,就一天的工夫,怎么就动心了!”
洛金玉也是一怔,茫然又讶异地看他,下意识说话:“我没有。”
“你没有,那就是他逼你的?我不打死他,至少你也让我打他个半死吧?”明庐说着,转身就要去把人打个半死。
洛金玉又急又羞,忙伸手拉住他:“说了是误会!”
明庐瞪眼问:“什么误会能让人亲你嘴?那是误会吗?换了别人,我就当人跟你一样读书读傻了,我还信几分误会,那沈无疾——呵!我信他娘个头!我不管你怎么觉得这是误会的,总之这若不是他处心积虑的,老子脑袋砍下来给他当鞠踢!”
听到明庐说“亲你嘴”,洛金玉已经听不进别的了,活生生给羞急了眼,平日里能言善辩的人,此时此刻居然说不出话来,只是眼瞅着要急哭了。明庐见了,又道:“你现在羞有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唉,也不怪你,你这小胳膊小腿,他要逼你,你又能怎么样,我还是去打他个半死好了,他这就是挑衅老子,老子就在他屋檐底下,他也敢来这一套,不打他个……”
“他没有逼我!”洛金玉憋红了脸道。
明庐看他的眼神越发复杂震惊:“那你和你两情相悦啊?”
“我——”洛金玉终于恼羞成怒,“休得再提此事!”
“你真是读书读傻了。”养弟不易,明庐叹气,“这事儿不提,就没发生了?若真是如此,我就不提也罢,可不仅不会没发生,我不去教训沈无疾一顿,下回他还不知道——”
说到这里,明庐忽然停住,脑中电光一闪。
等等!沈无疾那死太监……是个太监啊!
他抱臂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认真思索起来,想来想去,忽然觉得好像小师弟若真和这死太监好了,好像也不能吃多大的亏。
明庐是风月老手,却不好龙阳,只爱女子。在他心中,自然而然便觉得在断袖中伏雌一方是吃了大亏的。他也正是怕洛金玉于情|事上懵懂无知,恰好被那阴险狡诈的沈无疾给哄骗着失了身。
可他忽然想到,那沈无疾也没那个本事啊!
而金玉虽然傻,却是个全须全尾的男人。
若这两人真怎么样了,怎么想……好像金玉也没亏多少!
噫……
洛金玉的心里其实也仍是一团乱麻,可无论如何,他也绝不肯拿这事和人细说,再如何亲近也不行,他如今只想自个儿静一静,却又怕赶师哥出去,一则伤了师哥一片关怀好意,二来,也怕师哥真去找沈无疾打一场,那事……那事自然也怪沈无疾轻浮浪荡,可……可……可……
洛金玉一时也想不出“可”什么,心中就更乱了。他正苦恼于怎么把师哥劝走,就听师哥忽然郑重其事道:“金玉,别的我不说了,最后一句话。”
洛金玉一怔:“什么?”
明庐极其认真地问:“你知不知道媾和是怎么样的?”
洛金玉:“……”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响,一时也顾不上乱了,面红耳赤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来找我,究竟是什么事?”
“那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沈无疾——”
“你若没有要紧事,我想独处。”洛金玉打断他的话。
明庐一看,这还行?这才刚亲上嘴儿呢,就连师哥也赶了,那沈无疾还真是会灌迷魂汤!他正要继续说,就更为震惊了,因为他居然被他惯来彬彬有礼到他觉得烦的小师弟推着朝门口走!
虽然洛金玉力气不大,按理说是不该推动明庐的,可明庐在他面前一时松懈,也没料到他能这么做。这可是他小师弟洛金玉!信奉君子没被打死就绝动口不动手、被打死了也一样的洛金玉!居然还会推人出门了?!这……这沈无疾可真是一块毒瘤,这才多久,就把人教成这样了!
明庐被推着走了几步,急忙从怀中掏出几封信来,道:“有事,有事,要紧事!宋凌让我把这个给你!”
洛金玉这才停手,接过信件,拆开粗略快看了一遍,倒也没有很震惊,只是道:“果然邙山一事与君亓有关。”又问,“宋公子不是一意陷害沈无疾吗?为何此时又愿意交出这些给我?”
明庐道:“崇拜你啊。”见洛金玉不满自己这时候戏嘴的样子,忙道,“我这不是戏弄你,说真的。本来他连我也瞒着,不让我知道他一路揣了这几封信,是他祖母给他的。刚刚他问起我,你三年前的案子始末,这事儿也没什么,我就和他说了,他听完,说要把这信交给你,助你一臂之力。”
明庐想了想,又道:“我觉得,他也不是要助你一臂之力,可能就是小孩儿自己怕出面去抗衡君亓,可父仇又不能不报,见你和他仇人是一个,就顺水推舟。”
洛金玉却觉得其中疑点重重,只是一时想不明白,也没提。
明庐见这事儿已说完,又道:“我们还是说说你和沈无——”
洛金玉回过神来,不等他说完,闷头又把他往外推,推到门外,将门关了。
明庐站在门口满脸复杂,使劲儿敲门:“金玉,开门!开不开!开不开!你变了!你真变了!”
洛金玉不理他,这时候谁也不想理!
明庐敲了会儿门,自己说服了自己,暗道,金玉这人再纯白不过,想必如今乍涉人事、情窦初开,也委实是需要自个儿静一静的。
于是他便不再纠缠这边,正想着去纠缠另一边,一转身,就见那罪魁祸首沈无疾正站在偏屋门口,皱着眉头,很是嫌弃地看着自己。
老子还没嫌弃你呢!
不对,老子很嫌弃你!
明庐大步过去,逼近沈无疾面前,就见沈无疾很轻微地往后退了一点,一时间又忍不住笑:“怎么,沈公公怕我?很有自知之明嘛。”
沈无疾还真有些心理阴影,可哪儿能让他知道?闻言便稳住腿,冷笑连连:“三年河东,三年河西。”
“不是说这个。”明庐却道,“我是说你占我师弟便宜这事儿,”
沈无疾:“……”
他竟一时语塞,冷笑挂在脸上,收不及,也笑不下去,十分尴尬。
虽然他竭力撑着,好让自己不露怯于这明庐面前,可怎么的……也是很心虚。
他十分心虚!
金玉那时分明极为痛苦,他却趁人如此,就……
嗳!禽兽!禽兽不如!
沈无疾在心中沉痛地骂自个儿。
令他更为沉痛的是,他想了想,若再来一次,他还是忍不住!或者说,已有了经验,他越发的迫不及待!他还想……还想,想现在就再去重温那美梦!金玉的嘴唇可真软乎!
事已至此,明庐叹了声气,抱着双臂,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沈无疾一番,终于开口:“金玉是他们家单传独苗。”
沈无疾:“……”
明庐道:“他是怎么也要娶妻生子的,若不娶妻,他绝不会生子,而他不生子,对不起他洛家先祖。他不是个花心的人,于情|事上也看得淡薄,还是个死心眼,恐怕无论男女,若有了一个,就再不肯要第二个了。也就是说,你和能为他生孩子的妻子,只能存在一方。”
沈无疾一怔,心中诸多想法渐渐消去,神色冷淡下来,冷冷地看着明庐。
明庐觉得和这二皮脸打架也没用,倒不如将事说开。他道:“有的事你或许不知,金玉家就他这一个人了,也因此,我才对他这么看重。”
其实沈无疾是听洛金玉提过身世的,晋阳大儒洛阳山。只是这时候他也没说话,只是看着明庐。
明庐又叹了一声气:“何况,你苦心为他翻案,恐怕也是有心让他重归仕途吧?他以前是很有抱负的,想必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也因此,我又下不来狠手对你,若非你对他还真是一片真心痴情,我早一剑戳了你。”
沈无疾心中黯然,却还是下意识地反唇相讥:“也要你有这个本事,哼。”
虽是反唇相讥,到底神色不如平日嚣张跋扈。
明庐见他如此,也知他心中松动,又叹了一声气:“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他……若真有后文,那他一生中最大的污点,就绝非三年前那案子,而是你了,沈公公。”
沈无疾拢在袖中的手兀的握紧。
他想过,他怎么没想过?只不过他所想却是他竭力辅佐洛金玉成就功名,朝中虎狼环伺,洛金玉才干有余,却人微言轻,又没家族,还总得罪人,可若有了他,就不一样了,司礼监与东厂锦衣卫皆是洛金玉的势力,若有人与君亓一般不长眼,他也会为洛金玉一一除去,哪怕是皇上出了什么岔子,他也能为了洛金玉去想法子说服,若这皇上说不服了,碍着洛金玉的路了,他甚至愿意为了洛金玉去换个皇上!
他自知身体残缺,一个腌臜的阉人,手上还全是腥臭的血,本是远远配不上洛金玉的,可他就是不甘心,他这一生,除了洛金玉外,再没见过更干净的人了。
他哪能不知道,脏与干净放到一块,脏的仍是脏的,干净的,也会变脏。
他只是不甘心。
他只是拼了命也仍想要,他的脑袋里有个小人儿在疯狂地叫喊着洛金玉的名字,一刻也不曾停歇,他胸膛里那颗心也在不断地告诉他,若没了洛金玉,它跳或者不跳,都将毫无意义。
因此,他知道自个儿不该缠着洛金玉,却仍死皮赖脸地缠着。哪怕洛金玉嫌恶,哪怕洛金玉因此大动肝火,他仍纠缠着。他知道自己不要脸,哪有这样死缠着不愿意和自己欢好之人的?这类人浪荡无耻,洛金玉并没有骂错一个字。
可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自私,他就是偏偏想要洛金玉。也因此,他对洛金玉几乎百依百顺,甚至卑躬屈膝,因他也自知是在拖着洛金玉进一个泥潭。
其实,其他人又何尝不能一眼看出,只不过向来没人敢和沈无疾说,何必为了洛金玉得罪沈无疾?又没有好处。
而洛金玉自己也不说。
洛金玉拒绝沈无疾,向来只以“我不好龙阳”这类话为由,从不提沈无疾此举会污他名声。哪怕最嫌恶他的那段时候,洛金玉也没说过这种话。
一个这样纯善之人,沈无疾越发珍爱,越发放不得手了!
如今,明庐说出来了。
他说出了沈无疾一直深埋于心底的隐秘。
明庐看着沈无疾神情复杂的脸,很平静地说:“你自己是太监,注定断子绝孙,又何必拖着他一起。你太自私了,沈无疾,你真的爱他吗?”
沈无疾几乎脱口而出:我怎么不是真心爱他?我能为了他去死!
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只是以再仇恨不过的眼神望着明庐,仿佛明庐是杀他满门的仇人。
而他心里却知道,明庐不过是说出了自己不敢承认的真话。
明庐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得刻薄,可他不得不说,因为做弟弟的可以糊涂,可是做哥哥的,不能糊涂。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最终,明庐像是安抚,也像是道歉,伸手去拍沈无疾的肩膀。
沈无疾却敏锐地侧身避开了,仍以仇视目光瞪着他,好似一只掉落陷阱受伤的野兽,不信任这惺惺作态的虚伪人类。
明庐的手落了个空,有些尴尬,改成挠了挠自己的鼻尖,道:“抱歉,可我只是说出事实。”停顿了一下,明庐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自己也明明再清楚不过的事实。”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觉得反正也要搞对象沈兄好像挺香的亚子的金玉:?
沈兄:你忘了我吧!再见!我们不配!
金玉: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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