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久, 掌柜的便捧来一只精致锦盒, 放在洛金玉面前桌上, 打开盒盖,笑着道:“少爷可看看。”
洛金玉放下茶盏, 看过去,只见盒中是一对黄金灿灿的手镯, 通身雕有精致繁复的花纹, 且还各镶了许多熠熠闪光的五彩宝石, 很是夺目。
掌柜的弓着腰,在一旁道:“这镯子有些来头, 乃是前朝一位贵妃所有, 那朝帝王宠爱此妃, 令宫中最好的能工巧匠雕了这对镯子,一名‘比翼’,一名‘连理’,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 盖在镯子上,这才伸手捏住锦帕与下面的镯子,将镯子从盒中取出,递到洛金玉面前给人看,“您看,这上面的花纹,便是比翼鸟与连理枝, 且两枚手镯上的雕花恰恰好能连续到一起。”
洛金玉看着,果然如此,便点了点头。
展柜的继续道:“这上面的宝石,亦都不是寻常俗物,乃是自南疆再往南的异域进献来的,您看,这宝石通体清透,没有一丝杂质,更妙的是冬暖夏凉,绝不叫夫人戴着有任何不适。更有说法,这些宝石得天地造化,能养人气儿,……”
洛金玉静静地听掌柜的说完,客气道:“原来有如此来头。”
掌柜的笑道:“若不是好物,也不敢拿来少爷面前现眼。”
洛金玉其实有些不喜这镯子。
一来,他对这镯子的来历并无兴趣,无论是前朝受宠贵妃所有,还是什么人所有,在他听来,总之就是一句话:这镯子是旧的,别人戴过许多年的。
洛金玉向来对自己所用物品是新是旧并没什么要求,也希望沈无疾能够简朴一些,不那样铺张浪费,可说起来,如今是送沈无疾礼物,难道也要送别人用过的?那像什么话?
二来,洛金玉爱素,这镯子却十分华丽,以洛金玉之审美,是嫌它俗气的。
虽然沈无疾好像就是爱些俗气的东西……可洛金玉心中到底对这镯子有些不满意。
平日里沈无疾戴这镯子出门,也太张扬了些。
洛金玉想了想,道:“有劳掌柜的,但我不是很喜这镯子。不知贵店可有素净些的样式?”
掌柜的一怔。
他倒也没十成十的把握必然卖出这镇店之宝,只是像这位少爷般连摸也不摸一下,问也不问,确实露出了不喜神色的,亦是头一回见到。寻常人无论买不买,开了这眼,多少摸一摸、问一问都好。
“少爷不喜这镯子?”掌柜的将镯子放回去,尚且有些不甘心,道,“听闻夫人是活泼性子,又好贵的,小的方才将这拿出来现眼。”
这镯子委实是有那来历,也确实是镇店之宝,是好物,不过就是贵,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夫人们亦都出不起那价,因此掌柜的方眼巴巴的想要将它卖出去。
“我希望他能常戴,这镯子看着实在华丽,寻常不方便。”洛金玉和气道,“有劳掌柜的了。”
“哦……没事没事。”掌柜的忙笑道,“自然要取少爷合心意的方好,是小的不够眼力见儿。少爷且等,小的去取其他镯子来。却不知少爷可有些偏好花纹或材质之类?”
洛金玉想了想,道:“不知可有这样的素镯子,金的,细圈,没有花纹,也没有其他宝石之类。”
掌柜的:“……”
惊鸿阁虽贵,其实说起来,也不算完全坐地开价,惊鸿阁养了一批好工匠,专为自家打首饰,那手艺说起来着实是很好的。
至于洛金玉说的这素镯子……需要特意来惊鸿阁买吗?
洛金玉见掌柜的脸色,问道:“没有吗?”
“有。”掌柜的忙道,“您稍等。”
他心中满怀疑惑,忍不住又偷偷打量了一番洛金玉的穿着。
那衣裳料子,那上佳的羊脂白玉,那泰然喝茶的气度……
这茶叶可不是俗茶,是贡茶,外头有钱也不见得买得到,是东家叫人送来招待贵客的,店里一年也才存几两,每回泡了奉客还有记录,连掌柜的自己都不敢偷喝。开店以来,也就奉过几次贵客,那些贵客喝着,也得先赞一声茶,可这少爷通身的书香气度,像是能品茶的,却浑像自家喝水一般,半点惊讶也没有。
这般家世,一副疼爱夫人模样,却是要买最寻常便宜的素镯子?这又是什么道理?抠门?
掌柜的一面腹诽,一面将镇店之宝捧回去放好,然后选了十来枚金镯子,又捧来:“少爷看看,可有喜欢的?”
洛金玉略略看过去,一怔:“掌柜的不是说有素镯子吗?”
掌柜的道:“这些皆是店里最素的了。”
洛金玉又看向镯子,只见最“素”的镯子也有三圈,以小金环扣在一起,上雕有精致花纹。
掌柜的忙道:“少爷,您说的那种,也忒素了,哪儿称得上夫人排场?说实在的,寻常人家才戴那种,可贵妇人们之间,难免有些攀比,可叫夫人落了面子。”
洛金玉欲言又止。
他之所以说要那素镯子,其实是因为他娘有一个,那也是他娘最贵重的首饰了。他娘说,这是他爹送她的定情信物,无论何时她都戴在手上。当年逃出来时,也只剩了这一个物件。因此,无论再如何艰难贫苦,他娘都未曾想过变卖那镯子。
后来,他娘过世,沈无疾为她收敛尸身,将镯子与其他东西都当遗物,一并收好了,留着等洛金玉出来,给了洛金玉。
再后来,洛金玉与沈无疾相好成亲,沈无疾也不知怎么的想起来这事,闹着要那镯子,可洛金玉却拒绝了。他早已将那镯子埋到母亲坟前,让它长伴母亲。沈无疾听了,倒也鲜见的乖巧,再不提了。
洛金玉想说沈无疾不是贵妇人,无需在贵妇人间攀比,可转念一想,似乎是不是在贵妇人间,都不影响沈无疾那爱炫耀的性情,他可是能拿着洛金玉新做的诗词,拉着白眼不断的展公公炫耀上半个时辰的人。
事实上,洛金玉不知道沈无疾在炫耀什么,那诗词是写来咏官部后院那棵梅树的,与沈无疾实在没有半点干系。
甚至,这诗词还是东厂探子抄了给沈无疾看的。
洛金玉当天作完,本想回家与沈无疾品评,却不料他傍晚刚回家,就见沈无疾已经拉着来沈府送东西、不料就脱不了身的展公公在炫耀了。
唉。
洛金玉想来想去,默然叹了一声,道:“我可否仔细看看这个镯子?”
他指了指那看着最素的三圈扣在一起的金镯子。
掌柜的道:“当然可以。”说着,就拿起镯子,递给洛金玉。
洛金玉讶异道:“不用锦帕包着了吗?”
这么便宜,不包。掌柜的笑道:“与少爷看,哪来那规矩。”
洛金玉也不懂这些,听他这么说,便坦然拿在手上看起来。这一看,倒也觉得确实不错。他便问道:“这只镯子多少钱银?我想买它。”
掌柜的见他挑了这最便宜的一只,看也不多看其他的,心中黯然,却也并不显露出来,仍然笑着道:“少爷慧眼,这只镯子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却十分典雅,平素戴着,很能彰显主母端庄。”
洛金玉想了想沈无疾平素那样儿,其实也不指望一枚镯子能叫他彰显出什么主母端庄了,只要愿意将被子抱回主屋就好。
掌柜的继续道:“这枚镯子,承惠,五十两。”
洛金玉:“……”
他沉默片刻,问道,“可有优惠?”
掌柜的:“……”
他沉默片刻,答道,“少爷说笑了,惊鸿阁不开虚价,皆是明码标价。”
洛金玉轻轻地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将镯子依依不舍地放回去,耿直道:“囊中羞涩,买不起。”
掌柜的:“……”
他哪里肯信,忙笑着道,“少爷怎这么爱说笑,小的斗胆,观少爷这一身穿着,不说别的,就是这只玉佩,可不止五百两白银。少爷可是不爱这些样式?店里还有许多别的样式,少爷不妨移步前铺里,细细看。”
洛金玉起身道:“那我问掌柜的一句,这镯子可是你们铺子里最便宜的?”
掌柜的道:“在金镯子里是这样,簪子与耳坠之类,倒还有更便宜的。”
“那我买不起。”洛金玉腼腆道,“我只有二十三两银子。”
掌柜的尴尬笑道:“少爷又在说笑了。”
“没有与你说笑,我平素不爱说笑。”洛金玉惭愧道,“我不善钱银之道,委实只有这些。掌柜的所说玉佩,是我成亲时,宾客送的。发冠与鞋帽,则是家人穿过不要的。”
洛金玉说的是真话,玉佩是展清水展公公送的新婚礼物,发冠与鞋帽则是沈无疾沈公公时不时就说要与洛金玉做一样的打扮,好叫人一眼就看出他俩是恩爱夫妻,可每回上身一次,沈无疾就说实在受不了这素净样子,觉得自个儿都不美了,因此要扔。洛金玉哪见得他这铺张模样,便不许他扔,捡回来,请裁缝略改一改尺寸,就穿着了。
只是洛金玉不知的是,沈无疾是故意的。
毕竟若不这样,洛金玉恐怕一件衣裳能穿十年。
洛金玉穿衣,旧了还能穿,破了就补,补了再穿。
最令沈无疾受不了的是,寻常坏了小处,补补也就罢了,可就是破个大口子,洛金玉竟也能补补继续穿!
沈无疾说穿了失礼,洛金玉就说,改穿在里面,或者当寝衣穿,不见外人,不失礼。
你就不觉得对咱家失礼吗?!衣裳一脱,全是补丁,好似咱家亏待了你似的!咱家自己都觉得自己亏待了你!
沈无疾一面在洛金玉含笑的温柔目光下秉烛给他缝补丁,一面在心中就谋划起了怎么扔这些破衣服的事儿,才有了后来那些。
好歹怎么说,洛金玉只爱自个儿缝缝补补再三年,却并不强求沈无疾也这样。
掌柜的心中疑惑越发浓厚,委实不能够理解这位少爷,想来想去,只好道:“少爷不妨看看别的。铺子里也有些二十两左右的。”
洛金玉点点头,随着他去前铺里,逐一看过去。
全看完了,掌柜的问:“少爷可有看中的?”
洛金玉欲言又止,半晌,道:“我可否,再看一看刚刚那枚五十两的镯子?”
掌柜的:“……”
他转身去捧来。
洛金玉盯着这镯子看了又看,越看,越喜爱起来,想象着沈无疾戴上后,或许当真要端庄不少。且沈无疾肤白,这枚镯子虽细,成色却很好,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好似是比寻常所见金器要更亮些,想来,贵也有贵的道理,若沈无疾戴着,岂不是更要衬得唇红齿白、肌肤胜雪、美艳绝伦……
可是,这要五十两白银。
洛金玉想来又想去,最终黯然道:“有劳掌柜的了,我买不起。”
掌柜的见他模样也不似作伪,虽不解,却也只能再劝他看看别的。
然而洛金玉是个死心眼儿的,没看上还好,这一看上了,满心里就只有这一个了,再看别的,都不如这个好。
他摇头道:“我只喜欢那个。”又惋惜道,“可我买不起,抱歉。”
掌柜的:“……”
他想了想,笑道,“那斗胆问一句,少爷是哪家府上的?”
洛金玉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掌柜的暗道,自然是看看哪家府邸这样苛刻自家少爷,如此风光霁月的小少爷,月例这么点儿就不说了,还给人穿旧衣裳,也忒惨了,什么门户做得出这等事?再者说,若是皇亲国戚,回头禀告东家,说不定东家就不要钱银,白送了做人情。
这洛金玉本就模样清秀,气度不凡,言行举止又很是有礼,掌柜的还挺喜欢他,见他实在爱这镯子,便有意给他开些方便之门。
掌柜的嘴上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今儿虽没少爷中意的,若来日有了合适的,类似这款的,却也能叫人去府上送给您看看,这也是咱们惊鸿阁有别于其他铺子的地方,招待各处一定周全。说起来,这不,这几日其实就有一批新的要到了,只是时日还不确定。新到的款,有时会优惠一些。”
说着,他已从柜台里取出了贵宾簿,拿起笔,作势要登记一番。
洛金玉本没说的心思,可见掌柜的热情,且摆出了架势,亦不好意思拒绝,便温和地答道:“如此有劳了。东六街八号,沈府。”想了想,洛金玉羞涩道,“我只有二十三两三钱,若超出这数,掌柜的就不必劳动伙计了,我着实买不起。”
掌柜的一面笑着应着,一面低头在贵宾簿上写:“东六街……”
嗯,看来我果然没走眼,东六街可是京城里除了皇宫之外,最富贵的地方了,东家不就住那吗?这位少爷果真是大贵之家的。
“八号……”
东家不就是七号吗。
“……”
掌柜的忽然手一顿,抬眼看着面色坦然的这位少爷,轻声问,“沈府?”
洛金玉点点头:“沈府。”
“……”
掌柜的想起自己有日被人领着去东家府上报账,途经东家府邸前面那八号府门口,引路人顺嘴介绍道‘这是司礼监沈公公的府邸,那边是吴国公的府邸,那儿是喻阁老的府邸……’。
掌柜的重新打量起洛金玉。
他仔仔细细地端详一番,认真无比地问:“敢问少爷尊姓大名?”
洛金玉道:“洛子石。”
掌柜的:“……”
作者有话要说:掌柜的:嚯!有些人装得情深似海,自己每天穿金戴玉,何等富贵,却在背地里给对象穿不要的旧衣服!对象连个五十两的镯子都买不起!何等辛密!我要和东家说这八卦!
然后就全世界都知道了。
其实我也没想到这篇番外会这么长= =番外是临时起意,没有事先大纲,所以写着写着随性所至,就临时各种加戏了。
不过,也借机调整一下正文主线的细纲,因为婚后要走剧情了,写得更谨慎一点,就凑巧给自己弄了点缓冲时间出来orz担心会影响阅读思路的大大们可以养一周肥,然后跳到主线看完后,再回头看番外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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