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君天赐起得猛了, 刚刚站起, 便眼前发黑, 耳边嗡嗡,不由得身子一软, 往轮椅上跌回去。
心腹早有预备,伸手扶住他, 小心翼翼地往轮椅上放。
再说那沈府诸人, 已经齐齐扑上前去, 将夫人挡在身后,紧张万分。
就连沈府养的那几条狗, 也通晓灵性, 冲上前, 前爪扒着地,伏下前身,冲着都察院众人龇出利齿, 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
“……”洛金玉愣了一下,急忙道, “西风,来福,拉住狗。”
西风来福对视一眼,睁眼说瞎话。
一个道:“拉不住,这不是咱家的狗。”
另一个眼看着都察院这些混账,嘴里道:“对啊,这几条狗不是咱们府上的, 总爱在附近跑来跑去,我们也怕,哎呀,万一不小心咬了谁,与我们无关。”
“……”洛金玉无奈,“休得胡闹。”
他便叫了那几条狗一声,狗儿们不情不愿地回到他身边,摇着尾巴,时不时又防备地瞪都察院那些人。
都察院众人见状越发大怒:“好啊,这是要造反了!来人,把这些阻碍公务的混帐都抓了,带回都察院,一个个审!”
那几个小兵面面相觑了一阵,最终还是走上前去,正要拿人——
遵从沈无疾命令,一直隐于暗处护卫沈府的两个锦衣卫已经面色铁青,一个正要出面动手,忽而被另一个拉住了,压低声音:“先别动。”
几乎就在同时,沈府门口那些小兵被一阵厉风袭面,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定睛一看,门口已多了一个红衣的年轻俊朗男子。
这男子手上拿着的像是……扫帚。
“师哥,”洛金玉叫道,“你且退下,不得动手。”
“放心。”
这人正是明庐,他这段时间不敢回沈府被爹见着了,去找何方舟,何方舟又这里事忙那里事忙,他只好寻朋友在外饮酒消愁,夜里或借宿朋友家,或找棵树睡睡得了。
今儿大清早的,隔着两条街,他就被树下热闹的议论声给吵醒了,一听不对劲,就立马赶来了。
明庐将刚刚随手拿的扫帚扔给来福,看了一眼都察院这群官僚,很不屑地勾着一边嘴角,嗤笑一声,忽然脚下一动,身形如电如风般闪现到了被扣着的门房面前。
——几乎没人看清了他的动作,这几乎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小兵只觉得自个儿手腕剧烈一痛,下意识松开,再一看,被自己扣着的门房就不见了。
洛金玉也只觉眼前一花,明庐已经一去一回,将门房拎回了自己跟前,笑着帮门房拍拍衣袖:“王伯,没事儿吧?哎,这手腕都青了,我这儿正好有个药,朋友特意帮我配的,很好使,你涂涂。”
御史骂道:“你是何人?竟敢仗着有些功夫就在此放肆,浑然不将皇上放在眼里!”
明庐扶着门房,好笑地看向说话那人:“我明明只是不将你们都察院放在眼里,怎么就牵扯进了皇上?难道你们都察院里有人自以为是皇上?”
“放肆!一派胡言!”御史急忙否认,“你休得在此胡说八道,污蔑都察院,你罪加一等!你究竟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明庐松开门房,坦然一笑,道:“我叫明——”
就在同时,一道略显尖细的声音高高响起,盖过了明庐的声音。
“司礼监秉笔首席,展清水。”
明庐:“……”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展清水不急着过来,他站在街角,正含着笑,略弓着腰,很恭敬地向坐在轮椅上的君天赐问候:“小君大人,怎么在这儿遇上您了?您瞧这神色,倒像是比以往气色好多啦,咱家回宫,必要禀告这个大好消息给皇上呢。”
君天赐好容易缓过气来,淡淡道:“那就有劳展公公了。我是听到响声,过来看看,不知展公公所为何事而来?”
“嗳,咱家还能是为了什么事儿?千件事儿,万件事儿,无非都是为了皇上的事儿。”展清水道。
君天赐道:“哦,那不敢耽搁展公公。”
展清水对他笑了笑,然后直起身子,向沈府门口走来:“哟,都察院诸位大人也在,咱家向你们问好了。”
都察院的人如何会不知道展清水与沈无疾是一伙的,可面上功夫还是得做,便忙露出笑意与他打过招呼,比之刚刚对待洛金玉等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展清水一一问候过来,又道:“怎这么热闹,将一向不太爱出门的小君大人都吵来了?又见都察院这么大的阵仗,咱家也少见呢。”
左佥都御史不慌不忙,道:“展公公见笑了。我们是按规矩办事,毕竟沈公公……本来也无妨卖个人情,可洛郎中昨日大闹都察院,非得在这关头……那就只能照规矩盘查他一番了,得罪之处,还请展公公见谅。”
“这话说得,咱家与洛郎中又没干系,见哪门子的谅?”展清水笑了一声,又道,“都察院办公,咱家自然是该退避三舍的,可也不巧,咱家是奉皇上口谕来的……”
御史急忙道:“圣意高于一切,展公公请宣旨。”
展清水故意道:“那,咱家就得罪了?”
“谁不上,绝说不上。”御史笑道,“展公公请。”
他心中却暗自纳闷起来:世人皆知沈、展二人亲密无间,沈无疾入狱后,皇上便不爱让展清水侍候御前,都说展清水要跟着沈无疾失势了,怎么……
展清水笑了笑,去到沈府前,撩了裙摆,上去台阶,彬彬有礼道:“洛郎中,圣上有口谕。”
洛金玉忙率一众人下跪领旨,都察院那些人也不敢站着,瞬间齐刷刷都跪了。
——唯独明庐站着。
展清水皮笑肉不笑地看他。
明庐早看出这家伙对何方舟图谋不轨,也心知他对自个儿心怀怨恨,不由嗤笑一声,正要转身就跑,如前几次那样。
展清水却压低了声音,只叫面前这几个自家人听得见,道:“明月你站住,以往我不与你计较,今儿这许多人看着呢,你再跑,给洛公子惹麻烦。”
明庐:“……”
他转念一想,倒也不觉得这是展清水诓自己,只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实在要跪皇帝也就罢了,这姓展的在这儿狐假虎威……
西风早已跪倒在地,如今抬头左右瞅瞅,小声劝道:“明少侠,您还是跪了吧,干爹如今还前途未卜呢,可别给都察院把柄了,他们可坏,就想趁着干爹不在,欺负我们老弱一家呢……”
到底还是个孩子,说着说着,他就忽然委屈起来,低下头抹眼泪。
“……”
洛金玉不久前还舌战都察院,不料西风仍觉得如今一家子全是老弱,这也令他有些茫然……
但此刻也只能暂且不管其他,先低声安抚西风。
明庐:“……”
此情此景,他还能怎么样?只能悻悻然跪了。
展清水轻轻地哼了一声,不再看他,扬声道:“圣上口谕:都察院这群废物,说沈无疾贪贿的是他们,朕交给他们办这事,到现在也没办出个屁来,三天十拨人下牢里审沈无疾,审出个屁来,朕都怀疑是天太热了,他们去牢里蹭凉的。”
都察院众人:“……”
是有这事儿……可能怪他们吗?沈无疾那嘴,只会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其他屁都套问不出来。
展清水继续说:“子石你就不一样了,你办事,朕放心。这样,你赶紧的,且去都察院代职一月,把沈无疾这事儿查清楚。”
他这话一出,众人皆愣住了。
皇宫中,皇帝萎靡不振地坐在餐桌前,对着佳肴提不起半点兴致。
皇后虽平时爱与他斗嘴,却究竟少年结发夫妻,见到此状,心疼得紧,把人都遣去外面,低声道:“都瘦了,多少吃点儿。”
“吃不下。”皇帝唉声叹气,“是不是到上朝的时候了?”
“今儿休朝。”皇后道。
“哦……”
皇后无奈:“你吃点儿,然后去休息。”
“不能休息,”皇帝呜咽两声,向她比划着倾诉,“朕还有这……么大一叠奏章没批呢。哦,这是昨儿没批完的。你看,这太阳又升起来了,今儿的也要送来了。”
“……”皇后问,“往日奏章难道都是沈无疾批的?”
“差不多了。”
皇后担忧道:“我平日里也不好过问朝事……可是,你这样,好像也不太好。”
“不是你想的那样,”皇上解释,“他会分类,每个奏章里夹一张他写的小条子,大事儿还是朕来拿主意,有些乱七八糟的奏章,写的不值一提的小事,还有八百里加急就为了问候朕半个月前偶染风寒这些,就给沈无疾去回。朕也有分寸。”
皇后不解道:“难道没了他,其他人不能做到吗?”
“呵呵。”皇上冷笑,“其他人?其他人就跟都察院一样,都他大爷的废物。朕还以为展清水是故意装傻,什么奏章都要哪来问朕怎么回,恨不得朕亲手教他一个字一个字写,结果把他踹开,找别人,还不如展清水!”
皇后问:“他们会不会是故意的?为了凸显沈无疾的重要?”
“朕也这么想,可朕发现沈无疾他大爷的是真的很重要!”皇上暴躁起来,“以前还有人偷偷跟朕说他坏话,说他没事儿就爱骂司礼监其他人是废物,说他嚣张跋扈……现在朕都想骂那群废物了!”
他发完火,长叹一声气,又道,“朕昨儿想了整宿,叫展清水去找洛金玉了,让洛金玉审沈无疾。”
皇后道:“那喻长梁那边……”
“等会儿找他来,朕就跟他说,朕是为了为难洛金玉。若沈无疾真贪贿了,洛金玉判他比谁都判得重。若洛金玉徇私枉法,他们还能把洛金玉一起弄死。喻长梁听了这话,肯定高兴,呵呵。”
皇上翻了个白眼,“打架就打架,把朕也拖下水,朕就不能忍了。”
他沉思片刻,望着水晶饺子,忽然自言自语,像在给谁鼓劲加油,含恨咬牙,道,“骂死那群憨批……”
作者有话要说:来自被迫加班的社畜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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