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自认为不是一个上辈子踹了老天爷屁股的人，她从小便坚定的相信人倒霉总归是有限度，最不济，再而三之后，瞧她可怜的老天爷也会高抬贵手手下留情，成全她那点不太能摆上台面的旖旎心思。
现在，举着电话恨不得砸碎手机屏的白夜可能不这么想了。
她上辈子可能是一把火烧了老天爷的仙居。
连根毛都没给留下。
白夜垂头丧气地走出电梯，拦下追上来的卫瑾曦，左手把敞开的领口恢复到严丝合缝的地步，解释道：“穆雷来电话，说他晚上的飞机回英国。”
言下之意，她是要去送送的。自然，先前车上发生的一切，都不再有后续。
卫瑾曦抿住嘴唇，歪头瞧着她，觉得白夜这番沮丧的模样异常可爱。
鲜活的，会为了证明自己而迫不及待，也会为了未能发生的□□而委屈低落。对她来说，白夜像一幅青涩的画卷，上面落下的笔墨尚未干涸，还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墨香，每滚动一圈卷轴，都会瞧见不同的宝藏。往日的冷漠神色下，旁人瞥不见的风景尽数在她眼前展开，引诱着她靠近，再近些，陷进画卷里去。
卫瑾曦鬼使神差地想再吻一吻白夜，于是直接踏前一步，把受伤后愣头愣脑的白夜围堵在电梯门的角落里，身子前倾，舌尖滑过白夜的唇角。
白夜顿时颤栗了一下，后背抵在冰凉的门板上，像受惊的幼狼崽，张不开獠牙，只能用爪子扒弄地面，攥着衣角。
“小怂包……”卫瑾曦莞尔，伸手拉过她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掌，裹在自己掌心，“没见过比你还怂的。”
白夜；“……”
白夜既木头后，又认领下一个新的称号：小怂包。
她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不太能招架卫瑾曦一浪接一浪的撩拨，她那纤细的神经末梢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攥住了最敏感的尖端，用指腹轻捻揉弄着，火苗从她细胞核里窜出，透过神经元传递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不可挽回地燃烧起来。
卫瑾曦轻柔又藏着一□□惑意味的嗓音落在白夜耳畔，温热湿润的气息打在白夜的脖颈：“来日方长……”
第二次听见这个词语，白夜莫名咀嚼出一层不一样的味道。
幼狼崽子挥动着自己的残肢，吐出一句十分勉强，十分羞涩，十分软弱的豪言壮语：“我一定要你在床上哭着求饶……”
卫瑾曦一挑眉，攥紧白夜的手掌，轻声反问：“一定要是床上吗？”
白夜：“……”
有贼心没贼胆的白夜努力的咽了咽喉，滋润一下被欲|火烧灼到干涸的声带，开口清明些：“来……来不及了……”
卫瑾曦的段位太高，她一个还未真正下过场的青铜菜鸟应付起来着实很困难。
大概是和自己心爱的人调情是件莫名令人心生喜悦的事情，卫瑾曦一路堵车到机场，都没有半分不悦，反倒是十分纵容的由着白夜躲在后排座上，独自消化自己是个稚的悲剧事实。
白夜在调情时羞涩，算不得什么缺点，对于她来说，反倒是难得的乐子，时不时逗弄一下，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国际航站楼里，穆雷依旧是医院里那副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模样，大衣挂在臂弯，高耸挺拔的鼻梁上架着黑色大墨镜，挡住了蔚蓝色的瞳孔，也挡住了瞥见白夜时眼角那一抹忧虑。
白夜不顾自己半残废的前肢，给了穆雷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分开后，才来得及问：“怎么突然要走？”
穆雷习惯性地揉了揉白夜的头，叮嘱道：“你这边的事情老师帮你摆平了，和卫……好好的，不要过多担忧什么，有事情我们扛。”
大抵是所有亚洲人在西方人眼里都像永远都长不大的娃娃，再加上白夜巴掌大的小脸上总能扬起眉飞色舞的神色，成熟稳重和她挨不上边。不光是穆雷，科里玛希还有她所有的学长学姐都喜欢在白夜头上揉一揉，似乎这样，白夜就永远不用长大，永远能怀揣着少年人的真挚热忱。
白夜眼角偷偷红了，忍住鼻腔酸意，又一个人来了又走，谁也不给她奢侈时间的机会，相处的时日短到连多见几面都分外吝啬。
“卫，拜托你了。”穆雷郑重地向卫瑾曦点头，“你们在中国会很安全，好好陪陪她，她以往的朋友都不能陪在身边，她这几年很寂寞的。”
卫瑾曦握紧白夜的手掌，认真道：“你放心。”
对方近乎嘱托的话语落在卫瑾曦心上，沉甸甸的，她愿意负担这份好意带来的重量。
都二十六岁的成年人了，被人当着面交托给卫瑾曦，白夜面色不自然地撇了撇嘴，低调且无效的抗议了会儿，就偃旗息鼓的蔫气。
穆雷洒脱地挥手走进安检通道，只留给白夜一个宽阔平静的背影。
她很多年后回忆起时，依旧在懊悔，那个在医院里无声守护了她两天两夜的学长，那个纵容她在学校里胡作非为替她作弊的学长，她为什么没能唤住他，再多说两句话。又或是摘下他的墨镜，把他的模样牢牢地刻在心里，不至于几年过后，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时间冷漠的齿轮，不会给人倒退修改错误的机会，它只会沉默地向前行进，推动着星盘上的人步步走向自己命定的结局。
当然，在齿轮上的指针没有定格到结局以前，它还会转动，星盘上的人，也不会提前知晓往后的结局。
离别后的沉默挤走车内的暧昧气氛，白夜捏着卫瑾曦滑嫩的指尖，一路瞧着窗外的景色，提不起兴致说话。
临路过商场时，白夜才让卫瑾曦停了车，钻进街边一楼的乐高旗舰店。
琳琅满目的彩色方块，堆砌成卫瑾曦看不懂的模样形状，白夜却看得兴起。
“买给谁的？”卫瑾曦见她挑选得十分用心，觉得奇怪。
白夜蹲在地上，一个个仔细的拿起又放下，想要挑选一个称心如意礼物带给小爱，沈温宁难得允许她给小爱送礼物，必须要多加斟酌。
“周末要去看一个妹妹，不能空手去。”白夜道。
卫瑾曦神色闪了闪，一瞬后化作促狭的笑，“妹妹……你是我妹妹的这种妹妹吗？”
白夜：“……”
这都什么跟什么？
“瞎想什么呢，她还没读大学，怎么可能。”白夜反驳道。
卫瑾曦佯装吃醋的蹙起眉头，“怎么不可能，我不也比你大三岁，你们七岁年龄差在如今社会也不存在什么禁忌。”
白夜感觉再聊下去就要进入胡搅蛮缠的阶段，赶忙止住，换个话头：“周五晚上我陪你去接你朋友，周六中午怕是要出去一趟，我把车留给你。周天你也听到了，胡允恒要接我去剧组。”
盘算着日子，白夜愁苦地瘪了嘴，她平日里闲得能淡出鸟，怎么一忙起来事情就扎堆了呢。
还偏偏挑在她准备开启幸福恋爱生活的伊始，耽误她确定家庭地位。
“好，你说了算。”卫瑾曦忍笑，轻抚白夜的后背替她顺毛。
说话一锤定音的假象给了白夜莫名的自信心，蜷缩着的狼毛根根竖立，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嘚瑟嚣张。
“我说了都算？”白夜眯着眼，手里的乐高突然就不香了。
某人似乎打算翻身农奴把歌唱。
卫瑾曦淡淡地倪她一眼，眼尾勾出不容置疑的气势，微凉的手指抚上白夜温润的耳垂，威胁道：“算什么？”
还没张开獠牙就被一巴掌揉进怀里，白夜心里小声嘀咕一句，大概算根葱吧……自此，也对自己的家庭地位不再充满幻想。好在，床上地位还是可以争取争取的，没有输得太惨。
压着关店的最后几分钟，白夜付了钱，单臂抱着偌大的乐高盒大步迈出旗舰店。
昂首阔步，走出了人生最后一点倔强意味。
没了心猿意马的氛围，再加上白夜的身体经过医院机场这么一来回折腾，眼看压下去的高温要有复发的趋势，卫瑾曦回家后就逼着她进浴室洗漱，早早地摁在床上孤单地睡去。
卫瑾曦自己则是抱着电脑来到书房，早先在医院里诸多不方便，她没能彻底施展开。眼下回家，迫在眉睫的事情自然不能继续耽搁。
穆雷和白夜交代的线索已是足够多，在眼下的网络时代里，在信息世界纵横交错的数据互联里，谁也藏不住自己的秘密。
网络世界绝大多数信息都藏在冰面下，任凭冰面上翻滚搅动风云，水下世界依旧遵循着它固有的秩序，凡世间的人们呼吸着清冷的空气，若不往脚下瞧，大概这辈子也不会瞥见冰面下豢养着许多滔天巨兽，张口便是浓烈刺鼻的血腥气。卫瑾曦俯身贴在冰面上，忍者寒冷彻骨的冰凉意，在冰下找到了自己想要知晓的答案。
神曲榜。
取自但丁的神曲之意，他认为死后的王国大致该分为三个部分：地狱界，炼狱界，以及天堂。
卫瑾曦浏览着眼前满目血腥暗黑可怖的网页，点进地狱界，顺着指引，在贪婪罪的榜单里，寻到了她熟悉的名字。
她在想，是该有多么讽刺，才会令这些生长于黑暗中的蛆竟也生出用神曲作为悬赏猎杀榜单名的勇气。一群不敢行走在冰面上的魑魅魍魉，以贪婪罪责参宿七的核心人员，审判他们扼杀犯罪意识形态于萌芽的奢望。
贪欲，一切奢望皆是贪欲。
参宿七奢望挽救每一个受害者性命，奢望破坏连环犯罪的养分，奢望……这个世界能再多一丝安全感，不再令人心生恐惧。
每一个为了这个心愿服务于参宿七的核心成员，都在这个榜单上。
卫瑾曦轻轻点开白夜的名字，指尖只用了半分力，深怕惊扰了熟睡中的人儿。她在想，白夜应该是知道这个榜单的存在，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自己的生命安全无时无刻不在受到威胁，像一把高高悬起的利刃，笔直地对准眉心——拴住利刃的绳索被拉进黑暗中，不知拽在谁的手中。
不忍心继续看下去，卫瑾曦啪得扣上电脑，坐在书房的软椅上，凝视着玻璃墙上还画着的猎户座星系，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参宿七依旧散发着耀眼的蓝光，照亮整片星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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