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委委屈屈的和大家一起回去了,他坐着第一辆车, 身边是穆长生和小寒仙, 小寒仙拿着小手帕, 细细的替他擦着脖子和脸上没擦干净的油彩,有些抱怨,声音细细的:“怎么跟猫洗脸似的…”
穆长生哪里敢吭声, 一个劲的点头,仿佛一只大狗乖巧的围着小寒仙转。小寒仙转身要走开, 他趁着小寒仙不注意手轻轻的攥住她衣袖,小寒仙回头, 水灵灵的眼睛瞪他一眼, 穆长生委屈的低头。
小寒仙叹口气, 把小手给了他,穆长生红着脸拉着她手不放,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野花和野草编成的手链, 给她套到手上。
小寒仙看着那花花绿绿的手链,抿嘴一笑, 穆长生眼睛亮亮的看着她, 仿佛求夸奖的孩子一样。
桃夭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个人, 想到刚刚惜玉和荣玉棠双双私奔去吃夜宵, 他冷笑一声。
世间儿女,无趣至极。
可能是桃夭的怨念太过深沉,惜玉刚刚坐下就打了个喷嚏,荣玉棠关切的看着她:“冷吗?”
惜玉摇摇头, 荣玉棠已经脱下了自己身上外袍起身给她系上,露天的夜铺里,架着两口锅煮着骨汤,香气化为烟雾在黑色夜幕里面冉冉升起,烧着的柴火是不是逗成火星,逗到惜玉衣角被惜玉一觉踢灭。
“小两口感情挺好?”老板娘端上来两碗汤和两一碟子杂粮饼,惜玉眯着眼睛笑:“不是呢!他是我叔叔!”
“哟…这叔侄两个都挺俊俏…”老板乐呵了:“以前没见过,到天津来做什么的?”
“谋生啊…”荣玉棠也不愿意多讲,又来了一波人,老板也又去忙活了,荣玉棠和惜玉坐在角落里面,看着那些人熟稔的捡了桌子坐下,老板问都不问直接端了汤来,显然这些人是常客。
荣玉棠瞥见里面其中一个人,眼神一暗。拿起旁边的草帽戴起来,又低了头。
惜玉愣住了,好奇的看着来人,大概有七八个人,多是头发半百的老人,他们都依次坐下来,只留下个站着的青年,他穿着鸦青色布衣,松松垮垮有些老旧,腰间黑色带子系出他劲瘦腰肢,他脸上在火光照耀下一片麦色,浓眉直插鬓角,眼里映着天上星辰般闪耀坚毅。就是嘴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显得有些轻浮邪气。
“荣班主来了啊…今天贴什么戏码?”
惜玉一个激灵,下意识看向荣玉棠,荣玉棠声色不动,低头喝汤。
那青年开口:“哎…审头刺汤…”
“哟,那可是荣班主拿手戏啊,卖座吗?”
“还行,糊口罢了…”那人翘着腿坐了,拿着筷子,粗的一端往手心一□□平了,笑眯眯的喝口汤:“老板好生意啊,用昨天的骨头?怎么肉都没有一块?”
“去你的!”老板气笑了。
那人环顾四周瞥见角落默默坐着的惜玉,眼睛一亮:“你看那娘们碗里都有几筷子肉,我这里面肉渣都捞不起来…”
惜玉撇撇嘴,她感觉到荣玉棠似乎冷笑了一声。
“没出息的东西!”跟他来的一个老头气呼呼的夹起来自己碗里的肉给他,被他用筷子拦住:“您自己吃!”
“不容易啊…”老板娘笑着出来了:“行了吃不死你…”说着一勺子过去,倒他碗里,汤汁摇摇晃晃溅出一趟,他嘶口气:“您得赔我洗衣裳钱呗!”
“滚…”老板娘拿着勺子换个手要打他,被他躲开了。他顺势往旁边桌子一坐,眼睛瞅着惜玉不肯离,老板娘看见了笑:“没眼力价的,当心人家叔叔打你…”
惜玉低头吃饼子不理会他,他笑:“哟,叔叔?老子亲师叔都不怕还怕哪门子叔叔?”说着他笑嘻嘻的朝惜玉招招手:“小娘子!要听戏吗?请你去听戏!”
惜玉面上微笑:“不用了…”
她自己唱戏都唱不过来了还去听戏…
“那真是可惜…”他含笑坐下继续喝汤,一个老人路过,他瞧见哟了一声:“您老来了啊……坐坐坐…请您喝水啊…”
一个老者走进来,笑骂:“好不容易遇见了,就请喝水?”
“现在这不是福寿班没钱嘛…”那人笑:“请你喝了就不错了…您老哪里来?走的满头汗啊…”
“听戏…”老者坐下,借了蒲扇摇起来,摇头晃脑的哼起来:“雨过天晴湖山如洗,春风习习透罗衣…”
“哟,这您可不够给面子啊,今天我们贴您不去听,您去哪个角那里了?”
老者要了碗汤喝一口:“荟萃馆的玉成班…”
“没听过…挑班是谁?”那人皱眉。
“慕惜玉…”老者喟叹一声:“演的白蛇,那姑娘一身苗条水灵啊,是个好苗子!”
“没听过…”那人轻轻一笑:“哪里来的草台班子?值得您这么夸?”
“霍!”老者瞪大眼睛,比划起来:“你小子能知道什么?人家可是从双蛇斗开始唱起来的呢!那唱青蛇仙的相公可俊了啊!小生又变成花旦,跟变法术似的,我瞧着比许仙还好看!许仙太女相了!哎呀,怎么就瞧不上青蛇仙呢!”
“瞧上青蛇后面故事不就编不下去了嘛!”那人轻笑,想到什么神色一凝:“双蛇斗…这戏不是失传了嘛…怎么可能有人演出来!怕不是噱头吧!”说着把筷子一扔,眼神一冷:
“虽然失传了,那青蛇仙明明是个花脸,怎么变成小生了!胡说八道!真是胡来!”
“那我就不知道了…”老者哈哈一笑:“算了算了…可能是外来戏班,为了个开门红嘛…”
“为了开门红?”那人冷笑一声:“我看他们是没遭受天津的毒打!敢耍心机出风头就得等着挨揍!胡编乱造牛鬼蛇神算什么…有真本事他就老老实实唱戏别整这些幺蛾子!”
“算了…”他带来的一个老人叹口气:“都是讨生活…不容易,给人留个活路吧…”
“讨生活…谁不是呢…”那人气呼呼坐下:“我就是口头说说!我和那群老狐狸不一样!他们一个个都是嘴上饶人暗地使绊子的…估计这个玉成班这么一坐,博了名声,丢了活路哟!”说着哼一声继续喝汤。
惜玉听着他们说话,眨眨眼睛一笑。
有荣玉棠在,她还真的什么都不怕。
“算了算了不管了…老老实实唱自己的吧!”老者叹口气:“怎么些年你也不容易…从北京下来守着个破摊子…荣玉棣也真是的…”
荣玉棠手里筷子一颤,啪的掉到了地上。
惜玉莫名其妙的看着荣玉棠,他不动声色的捡起来,又换了双,惜玉看着他端碗的手都微微的颤抖了起来,愣住了。
“荣玉棣功名心切…老想着超越他师兄,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啊…也是苦了我们哦…”一个老人开口:“荣玉棠一走他就破规矩了,六亲不认。人老了,唱不动了,就赶走了…好在还有桂生收留…带我们到天津混口饭…”说着叹口气:“苦了桂生啊…”
“说这些做什么…”荣桂生脸上表情淡去:“不就是养十几号人嘛,荣玉棣那东西不养,我来养。我师叔养的起,我也养的起。”说着把碗里汤带着渣子一饮而尽,擦擦嘴,他低了头闭眼,面色隐在阴影里,看不清他表情。
荣玉棠手又是一颤。
惜玉敏锐的察觉到,荣玉棠,就是那个荣桂生师叔。
“你师叔还没没消息啊?”另一个老人缓缓开口,眼里满是怀念:“七年了,还不回来?是生是死好歹给个信吧…”
“死不了…”荣桂生扯着嘴一笑:“他…福大命大…京城人得罪遍了都没有人砍他脖子…摔断个腿算什么…”
“你那什么话!”一个人拿筷子另一端敲他头。
“我就这个话…”荣桂生脖子一横:“躲去游山玩水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他回来啊!唱不成了他那一身东西也不能废了啊!他就是回来教戏都是好的!”说着他眼眶一红:“躲起来算什么本事!废就废了!老子养不起废人吗?老子砸锅卖铁也得养啊!再废他也是老子师叔啊…”
一时间夜铺没了声音,只看见锅里时不时的氤氲出两缕热气儿,须臾散在夜色里。
荣玉棠放下碗筷,压低帽檐,深深的看了荣桂生一眼,低下头来掏出银子,老板娘来了,他声音一低:“不用找,他的我一把付了…”
老板娘点点头:“好…”
老人看荣桂生又气了起来,开玩笑哄他:“好了好了…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呢!”
“他要再不回来…”荣桂生咬牙切齿:“老子把他旧东西通通卖了!他那些珍藏戏服头面画像…值多少银子…老子每年都巴巴的给他打理…像祖宗似的供起来…供七年了,是个小鬼都该显灵了吧!”
荣玉棠背影一僵,惜玉拉拉他的手,犹豫的回头看一眼荣桂生,荣玉棠摇摇头,终于是走了。
荣桂生抬眼望月,那月晦暗在云雾中,他眨着眼,眼里和星星一般明亮。
忽然望见前面两个离去背影,一瞬间他觉得那男人背影好生眼熟,正想多看他又隐在黑夜里去了。
他自嘲一笑,笑自己多心了。
荣玉棠走到拐角,才远远的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就继续前行,再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2 20:39:03~2020-02-24 17:1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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