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惜玉死死的盯着惜玉看, 面色惨白如纸,惜玉笑的花枝招展,鬓边小花一颤一颤的,仿佛在嘲笑着何惜玉:“怎么了?看见人说话很惊讶吗?何姑娘?”
惜玉的声音很小,有些哑,但是传入何惜玉耳里犹如雷霆。
“说来好玩, ”桃夭一把拉住惜玉衣袖, 眉飞色舞:“咱慕班主前些日子生病嗓子哑了, 谁知道昨天夜里做梦, 有南海水月观音摘柳枝, 洒甘露送到喉咙里,班主今天嗓子就好了。”
惜玉笑嘻嘻:“是啊,要不我们今天出来走,去观音寺还愿嘛…”说着眨眨眼睛:“观音菩萨说我啊,前世堵了三天老鼠洞,合该我哑三天,你看看, 因果报应丝毫不爽吧, 这人啊不能做坏事, 我这才堵三天老鼠洞就得这样的报应, 那些不知道做了什么龌龊肮脏事, 以后还不知道下什么地狱呢…”
“观音菩萨不是还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荒谬到父子聚麀, 老天爷马上就要收她了,也不知道是谁啊…”
桃夭也附和起来,两个人口径一致,默契非常。
何惜玉胸前起伏不定,车帘里面另一个少女猛的拉开车帘,小脸气的粉嫩:“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呢!别污了惜玉姐姐的耳朵!”
惜玉一脸懵的摸摸耳朵:“我耳朵干净的很…”
昨天才掏过的呢…
那少女美目里饱含厌恶:“我说的何姑娘,你什么东西,也叫惜玉?”
何惜玉附耳低语,那少女勃然大怒:“你就是那个冒牌货?一个村野丫头,唱的不知道什么玩意,也敢顶着惜玉这两个字招摇撞骗,若不是何姑娘宽宏大量放任你们,你们早被赶出天津了!”
惜玉沉默的站在,眼神里满是疑惑,仿佛写着你谁啊几个字。
少女哼一声:“我乃是王家长女。”
惜玉哦了一声,叹口气,她真为王家一家人的智力担心。加起来都活了一百多岁的人了,被一个何惜玉玩弄股掌之间。
真的,这年头这样都能当官?还天津指挥使呢,要当官都这水平,惜玉心里嘟囔,还不如回家卖烤红薯。
何惜玉却魂不守舍的,紧紧攥住少女的手:“娇娇姐,刚刚那人说的,父子聚…麀是什么意思?”
王娇娇赶紧捂上她嘴,娇嗔瞪她一眼:“你怎么也跟这些市井粗人一般,这些人说的话你都不要听得!脏了你的耳。”
何惜玉面色更加苍白,小腿止不住的打颤起来,王娇娇有些疑惑:“何姑娘,你怎么了?”
何惜玉摆摆手,捏紧了手中手帕,低眉再不敢看惜玉:“我们赶紧走吧,别理她们了。”
王娇娇却不准备放过惜玉,她喂了一声:“姓慕的!我是真的没料到你这么厚脸皮!还敢留在天津!”说着她伸出三根手指:“最后给你三天时间!赶紧滚出天津!否则本小姐就带着兵去抄了你家!”
惜玉沉默,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王小姐。
区区指挥使家小姐都敢动用军权,她早晚要把指挥使坑死。
何惜玉摇摇头,拉住王娇娇:“算了,娇娇姐…咱别置气了…还是赶紧走吧…”说着低声开口:“你那锦衣卫公子,可还等着你呢…”
王娇娇脸上一红,啐了一口:“知道了!”说着拉上车帘,马夫扬鞭,骏马踏起轻尘,迷了惜玉的眼。桃夭拍拍惜玉肩膀,轻轻一笑:“这王家小姐还真是威风啊,小惜玉,你嗓子好了?”
惜玉点点头,哈哈笑起来,这几天把她憋死了,总算能开口说话了,就是干哑很难听。
“笑成傻子了!”桃夭拍她头:“别浪费嗓子,走吧,咱到那小茶馆喝碗茶去。”
惜玉也累了,跟着他到了路边一处茶馆,茶馆里有人正在说书,惜玉一坐下,茶博士早来殷切问询,桃夭给了点铜板,要了壶龙井,给惜玉倒一杯,水雾里氤氲着他秀美容颜,修长手指端着青花瓷的茶壶,倒衬的茶壶亦染上了绝色。
他垂眉敛神,点茶入杯,似游龙入海,不起波澜,声音轻而柔:
“这茶有三饮,惜玉,一饮涤昏寐,情思爽朗满天地,二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
他抬眼看一眼面前人,说不下去了。
惜玉咕咚一口,一杯茶没了。还嫌不够似的咂咂,手伸着杯子向他讨要茶水。
桃夭笑容僵在嘴边。
惜玉撇撇嘴,鄙夷看他一眼,自己拿过茶壶续水,咕噜咕噜的喝起来,自己都要渴死了这人还文绉绉的不知道搞什么幺蛾子。
桃夭深吸口气,不和惜玉计较,惜玉喝够了扭过头来,看附近坐着的人,三三两两占据着木桌,听着说书,说到精彩处个个凝神屏气,平缓时个个交头接耳议论起当今事。
惜玉耳朵灵,听着那些人说话。
“你们知道不?指挥使又要修整南市了…”
“他修整?不就是把那些破房屋拆了?把可怜人赶走嘛?每次上面什么官员来都这么干?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蒙混过去哟…这次不知道又是那个官员下来?”
“你还不知道啊,京城多了个王爷!”
这一句话炸起了满屋子人,说书的耳朵都一竖了,人们都跑到那人桌边上,一个个扶着桌边,乱哄哄问:“还有这新鲜事?”
“害…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呢…”那人把腿架在板凳上,得意洋洋:“我昨天刚刚进京城,今个早上才回来,京城都炸开锅了,你们不知道?”
“你快说!”
惜玉也凑过去听,只听见那人口若悬河:“前个日子圣上祭祀先皇,从金銮殿后走出来一人,那人身穿四爪金龙蟒头戴亲王冠脚蹬朝天靴,明眸秀眉面如傅粉,和圣上竟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模样,位列百官之首,跟着圣上在先皇庙前三跪九叩首,好不风光啊。”
“还有这事?”
“放屁吧,都二十多年没封王了…”
“就是啊,那人谁啊?”
“哎!”那人看大家都不信急了:“当年贞妃生的是双胞胎,有一个被偷梁换柱丢了,流落民间才被找回去,大臣们都不信,结果金銮殿上滴血认亲,个个信服!”那人咳嗽一声,马上有人递过去润喉茶:
“天子对这沧海遗珠的弟弟那是宠到没边了,听说他喜欢听戏,把天津都封给他了!你说怎么那指挥使这几天焦头烂额,把什么乞丐都赶跑了为什么?都为这个贵人要来了啊…”
“哎等等,那人叫什么名字啊?”
“皇上亲自取的,单字一个玉,锦玉无双啊。”
惜玉大致听了个不差,也没怎么感兴趣,多一个王爷少一个公主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还得老老实实唱她的戏,等她的荣玉棠。
桃夭拍拍她肩膀:“走吧…该回去啦…”
惜玉点点头,出了茶馆,迎面走来两个醉汉,破旧衣裳上胸前一片酒渍秽物,惜玉退避不及,那醉汉斜眼看见惜玉,乐呵呵的一笑:“哟,小娘子长的真俊啊,是新来的?”
惜玉厌恶的避开,桃夭挡住惜玉,你人又醉眼看向桃夭,乐呵呵开口:“这不是小荷花嘛?给…爷…乐一个?”说着就是扑到他身上,桃夭一脚踹过去,那人倒地,呕出一堆脏东西,另一个人清醒了不少,站起来就是要拎桃夭衣领:“你…”
“啪…”
那人又倒到地上了。
是林隐。
他无可奈何的看着惜玉,惜玉感激的笑了,桃夭开口:“哟,林兄弟来了?真巧。”
“是,说累了我来喝个茶…”林隐叹口气:“这几个都是出了名的南市地痞流氓,你们绕着走就好。”
惜玉打量他们两眼,发现他们穿着破旧,手里却拎着好酒,那是琼瑶坊的女儿红,价格不菲,极为突兀:“他们那里来的钱?”
林隐打量她一眼:“哟,不哑巴了?”
惜玉笑:“刚刚好了。怎么?”
林隐也乐了,拍拍大腿的灰:“真有趣,算了我送你们回去吧,省的那两个醉鬼又来找事…咱边走边聊天。”
林隐陪着惜玉在屋檐下走着:“你刚刚问那些人钱哪里来的,就给官府啊,大户人家办事呗。前阵子刘家大小姐被退婚,不就是这些流氓在城里散步谣言,说什么刘家小娇娘,幽会情哥郎,就有好事的还写成本子在市井传唱,活生生逼死了人家刘家小姐…”
惜玉心里一凉:“逼死了?”
“可不是…”林隐笑的淡然:“不然呢?一句谣言满城风雨,夫家就退婚。说真的您没见识过谣言厉害。就算她嫁了,也是昼夜被人戳脊梁骨,不得安宁的。还不如死了算了。这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啊慕班主。”
“死了不值得啊…”
林隐嗤笑:“苟活着就值得了?”说着声音一亮:“恕我直言,面对流言有三类人,中等的像这个刘小姐,敢于一死自证清白,留得芳魂在,震慑那些牛鬼蛇神。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下等嘛,就浑浑噩噩不知终日,”林隐厌烦的开口:“两句流言就能把你打到了,还教人天天心疼你。把伤口扒拉给人看,恕我直言你那命还没两句话贵,这种人还不如去死,浪费粮食糟蹋了衣裳。”
惜玉心里拔凉拔凉,赶紧打哈哈:“知道了知道了…那头一等呢?”
林隐顿住脚步,回头直视着惜玉,素色长衫在风里扬起波纹,一字一字铿锵有力:
“头一等的人,灭不掉流言,却能封住天下人悠悠之众口,巨阙莫邪寒光万里,隋侯宝珠润泽千年,禹铸九鼎国之重器,铁血虎符威震山河,这些死物何曾能言语?却叫天下敢怒不敢言,百姓伏跪天子拱手,王侯将相哪一个靠口舌取天下,都是靠刀剑斩天下。削铁如泥吹毛立断,你目光所及就是剑刃所指,何人敢出一言不逊?”
林隐忽的笑了,如春风拂面绿染柳梢:
“自从荣玉棠之后,我很久没看见过这样的人了,梨园浮华甚嚣,再无长剑出世。”
惜玉听见那人名字,心里一惊。
“愿你们能化为剑刃,斩尽天下龙泉名垂青史。”林隐侧过脸去看惜玉院子上的瓦上霜:“但别忘了,你们刀刃该对着谁。”
他垂眸一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记得替我向荣玉棠问个好,后会有期。”
惜玉梦中惊醒,目送他归去,忽然扯着嗓子喊:“林兄弟!宝剑锋从磨砺出,也愿你不负艰难,带着你的相声,万世流芳!”
两个人都笑了,路过的人听着两个人不知所谓的话,都嗤笑的把她们当傻子。摇摇头走开了。
林隐回眸一笑:“谢您吉言,我得回南市说相声了讨生活了,再会了!慕班主!再会了!穆兄弟!”说着转头,大跨步走出了惜玉视线。
惜玉猛的回头,穆长生默默的站在她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观音菩萨:这话我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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