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玉愣住了,其他人也都呆愣了,那叫穆长生的店小二身子一僵,低着头不知所措起来。荣玉棠显然不愿意多言,他转头看向店老板:“这小二是我故人,我带走了,银钱我会赔偿。”
店老板不敢不答应,容和光眼巴巴的看着荣玉棠,荣玉棠面色阴郁,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乐意跪着就跪着。”说着,他对惜玉伸手,惜玉乖乖跑到他身边,冲他嫣然一笑,荣玉棠神色温和几分。
那穆长生畏畏缩缩的看着两个人,似乎不敢走。荣玉棠回头看他,面色沉如寒冰:“要我请你走吗!”
穆长生一言不发,唯唯诺诺的跟着他们。惜玉瞥见他眼角泪花,有些好奇,荣玉棠看出来他心里所想,淡淡开口:“自己问。”
惜玉看向少年:“穆兄弟?”
穆长生半天才抬眼看她,看了一眼又低下头不言语,荣玉棠一个眼刀打过去,吓的他开口:“姑娘好,我是穆长生…认得荣三爷…”
“认得他?”惜玉好奇起来:“那你也是京城的…”
“是…”穆长生声音越来越小。
“穆长生,京城第一班荣禄班的科里红,”荣玉棠似是嗤笑一声:“我师兄的亲传弟子,你倒是给他长脸啊。”
穆长生的头低到不能再低,白皙的面颊羞的似乎能滴出血来,惜玉呆住了,荣禄班她听说过,京城梨园第一科班,绵延几十年,出了多少名角。荣禄班的科里红,也就是坐科时候就已经崭露头角的学徒,按理出来几年就是角了啊,怎么会沦落到徽州当小二呢?
“你是什么行当的啊?”不管怎么样,看着他有些破旧的衣裳和可怜样子惜玉也不忍心,穆长生闭眼,有些难堪:“老生。”
“啊,”惜玉笑:“那正好啊,咱们戏班缺老生呢,你来的正是时候,唱的好我叫我师兄给你当里子,你们两搭戏?”
穆长生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惊恐的摇头起来:“不行不行。”
惜玉不知道怎么办,看向荣玉棠,荣玉棠也在看穆长生,眉头紧锁,面上也带了忧虑。
“你现在一个人?”
“是。”穆长生点头。
“带你走你可愿意?”荣玉棠虽然问他,语气却不容置喙:“以后跟着她吧,在玉成班唱戏吧。”
惜玉一笑:“是啊。”
穆长生摇摇头:“不行,我唱不了了。”
惜玉还想问什么,荣玉棠轻轻的拍拍她肩膀,示意她不要说话,三个人一路沉默的走了回去,惜玉注意到,他一直是耷拉着头的,似乎不敢直视前方。
回到了家,慕晚成还没有回来,惜玉沏了两碗茶递给他们,穆长生接都不敢接。荣玉棠叹口气:“我不过离开七年,到底怎么了?”
惜玉看穆长生畏畏缩缩的样子,赶紧离开,让空间给他们两个人出来。
“我…”穆长生突然肩膀一怂,似乎要哭出来:“我不是唱戏的料子,辜负了师父…我不敢在京城待了,一路到了徽州,”说着他一把跪下:“师叔!您今日搭救我,大恩大德我终身难忘,可是我真的唱不了戏了…”
他跪在地上,瘦弱的脊梁在破旧发白的衣裳下隐隐约约,中间一道惊人的凸起。荣玉棠定定的看着他脊背,叹口气:“起来,当年收留你不是让你随便跪人的,到底怎么,嗓子不行了?身子被害了?”
穆长生摇摇头。
“那到底怎么了?”
穆长生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我唱垮了,在天津,三次。”
荣玉棠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
“我第一次搭班,班上推荐我给那三平班的班主,我跟着他唱,”穆长生紧紧闭着眼,似乎是躲避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他待我极好,没有让我跑龙套,没过一个月就让我唱大轴,给我排《四郎探母》,我…叫小番没有叫上去…被哄下去了。”
“然后班主安慰我,又排了两次叫我唱,一雪前耻…可是我还是一次都没有唱上去…”穆长生眼角含泪:“三次被轰,我是再也在京城天津待不下去了,万般无奈,辞别了三平班,到了徽州,这徽州也没有戏班要我,实在无奈,到了这里…”
荣玉棠倒是没急着开口,只是眉头越锁越紧:“为何你第一出压轴戏排在就是天津场?”
穆长生低着头:“自然班主看得起我。”
荣玉棠突然冷笑一声:“还是科里红呢,被人玩死了都不知道。”
穆长生愣住了:“师叔的意思是...”
荣玉棠叹口气:“你啊,戏班待了七八年,心眼一个没长。”
穆长生有些不好意思:“心思全用在学戏上面...师叔取笑了。”
“现在可还能唱?”
荣玉棠一句话,穆长生白了脸,他有些急切的开口,眼泪却不争气的先一步出来了:“我试过了许多次,偷偷练,还是上不去。我不知道为什么,唱什么原板导板都行,可是一到嘎调我就翻不上去了...”
荣玉棠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托起那茶盏,看着那漂浮不定的嫩茶叶在水中舒展着身体,黄色透亮的茶泛着清淡香气,看不清他的神情。
惜玉在房间里面,手里拿着工尺谱,心不在焉的打着拍子,其实是在暗暗的偷听他们说话,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是她也很好奇,为什么京城大戏班的科里红会沦落成这个样子。
听说他是在天津唱垮台了,惜玉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爹爹生前是京城名角,可也不敢随意的应承天津的戏码,天津的戏迷耳朵刁眼睛钻,而且排斥外地的戏班,爹在天津,得使出浑身解数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叫倒好,更别说讨好了。
一个新人,让他挑大梁还让他去天津唱。万一出了什么事,重则万劫不复,轻则是一辈子的黑把柄。
当年那三块三叫小番可不是骗人的。
惜玉撇撇嘴,那班主肯定是没怀好心啊。这穆长生怕是个大傻子,这都看不出来。
等了半天惜玉才出来,荣玉棠面色凝重的坐着,穆长生去一边洗脸了,消瘦的背影一抽一抽,落寞而无助。
“三爷?”惜玉眨巴眨巴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荣玉棠一笑:“你不是都听见了吗?”
惜玉:“……”
“行吧,瞒不过你,”惜玉撇撇嘴:“那他怎么办?唱不了戏了可太可惜了,那个什么班主到底是怎么害的他?”
“不知道,”荣玉棠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拿着扇子轻轻的点一下她头:“班主赶紧的,好生意来了。”
“哎?”
“把他买下来,”荣玉棠言简意赅:“包吃包住一分钱不给就行。”
惜玉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他不是你亲师侄吗?你这么坑他?”
荣玉棠轻轻一笑,扇子轻轻展开又啪的一声合上。
“我是为你打算,你看明珠蒙尘,宝剑悬灰。趁现在下手,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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