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玉试探着拿着契约去找穆长生,穆长生不好意思的低着头,看都不看就签上了自己名字,他的字不算好看,却一个一个写的工整,惜玉念出声来:“穆兄弟,你都不看条件的吗?包银什么的...”
“师叔说的不会错,您看着给就成。”穆长生笑的露出两个小虎牙:“包吃包住我就心满意足了。”
惜玉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想到荣玉棠刚才算计自己亲师侄的样子,忽然对面前的这傻孩子有些怜悯。
她简单说了玉成班的情况,穆长生都认认真真的听着。正说话着,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来新人了?我来看看!”说着门外拐进来一个黑衣青年,正是慕晚成,他一眼瞧见穆长生就笑了:“瞧着像唱旦的,眉清目秀的,唱老生的?难得难得啊。”
穆长生有些手足无措,惜玉感觉开口:“师兄你矜持些,别吓到人家,以后你们俩就是玉成班老生的两个顶梁柱了啊,可得争口气。”
“我...我给你们打杂跑龙套吧,”穆长生似是极为不安:“里子老生也行。”
暮晚成一下子愣住了:“刚刚听荣玉棠说你不是蛮厉害的吗?”
穆长生有些羞赧:“那都是过去了。”
“那你能唱哪些戏?”惜玉开口,她纳闷着穆长生到底是个什么水平,穆长生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一场戏不重样罢了。”
惜玉:“......”
暮晚成张大了嘴巴正要说什么,穆长生谦虚的低头:“我不算什么,算起来厉害的是师叔,他能两年不重样,我才哪到哪啊...”
惜玉面无表情看向暮晚成:“你三个月不重样可以吗?”
暮晚成呵呵笑一声:“你成吗你成才有资格问我。”
两个人互相伤害够了,暮晚成扯回正题,他好奇的看向穆长生:“你为什么不能唱了啊?嗓子坏了吗?还是腰腿不行了?”
穆长生低了头,惜玉使个眼色给暮晚成,暮晚成点点头知道他肯定难以开口,便换了个问题:“那你唱一个呗?我也瞧瞧刚刚荣玉棠说的京城科班出身的班里红的好嗓子是什么样子的。来个《洪羊洞》?”
穆长生几欲开口还是没敢,惜玉刚刚想开口解围的时候,一个清冷声音传来:“怎么?《洪羊洞》你师傅没教过?还是你没学?”
荣玉棠拉过一个凳子,手拿着二黄胡琴开始调音,咿咿呀呀的几下过了,他一顿,不由分说的拉起了原板。
穆长生心底一阵刺痛,他哆哆嗦嗦的开了口,合上了弦,连嗓子都没来得及吊就是第一句。
“为国家哪何半日闲空...”
悲凉深沉的腔调一出,穆长生似乎定在那里来,刚刚的怯懦全然不见,站在中庭的是那个忧国忧民英气不凡的杨六郎。
惜玉一下子肃然了,她虽然未曾学过老生,但是也听的出唱的如何,穆长生唱的一句就紧紧抓住了她,声音宽厚深沉字字苍劲,直逼人心,天灵盖仿佛都在发麻。
这个人,绝对担的玉成班的头路老生。
慕晚成面色上的戏谑全然消失,神色认真起来,手轻轻的打着节拍。
“我也曾征过了塞北西东。
官封我节度使皇王恩重,
霎时间身不爽瞌睡朦胧。”
荣玉棠神色缓和一些,胡琴幽幽余韵终了,惜玉不自觉的鼓掌,慕晚成狠狠的一拍手:“好杨!穆兄弟学杨派的?”
“我…余杨都学了,本来学的高派,”穆长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师傅说太费嗓子了让我改余杨。”
“挺好,功夫还在,”惜玉突然有些奇怪:“高派都唱的来,叫小番怎么上不去?”
穆长生委委屈屈的看着她,又低了头不知道怎么回答,和刚才唱戏的精神样完全是两个人。
“要不再试试?”惜玉眨巴眼睛看向穆长生:“把坐宫的那段快板唱一次看看?”
穆长生紧张的摇摇头:“我试过…不行的…”
“嗯?”荣玉棠对着他死亡凝视,嘴角一抹冷笑。
穆长生赶紧点头如捣蒜:“我再试试我再试试。”
惜玉噗嗤一笑,琴弦一拉,她声音柔美清亮,一个拱手,十指纤纤弯成好看的模样:“尊一声驸马爷细听咱言,早晚间休怪我言语怠慢,无知者不怪罪你的海量放宽…”
穆长生赶紧接下去,深深看她一眼:“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浅,贤公主又何必理太谦…”
两个人都是合的上的,这一出流水流畅至极,一唱一和听着令人酣畅而又带劲,很快便到了那高潮点。
“一见驸马盟誓愿,咱家才把心放宽。你在后宫乔改扮,盗来令箭你好出关!”惜玉最后一句摇板唱完,三双眼睛就紧紧盯着了穆长生。就看他那嘎调能不能上去。
穆长生身子一颤,眼神也迷离起来,但胡琴声声催着他开口:“公主去盗金鈚箭,不由得本宫喜心间,站立宫门…”
琴弦一下子顿住,似乎等着他提气运气,一下子飙上去那震耳的高音。
穆长生眼里的气势一瞬间散尽,空洞的眸光映出仓皇:“叫小…”
惜玉期待的看向他,穆长生终于是闭上了眼,猛的往上一飙。
惜玉刚刚心喜起来,突然声音一劈,那番字就好似那波澜壮阔的流水正奔流向前,倏然间决堤一般骇人,他流畅的气息一下子被捏住,硬生生从嗓子里面挤了出去,溃不成音。
他那声音吓到了树上的小雏鸟。扑通一下子掉了下来,可怜的瑟缩着毛茸茸的身子。
荣玉棠板着脸,拉完了最后的音,他拍拍腿上细碎,穆长生眼里带着泪,惊惶如地上的小雏鸟。小雏鸟嘤嘤呜呜的叫着,可怜而无助,瘦弱的身子上细密柔软的小黄毛沾满了尘埃。
小雏鸟还不会飞,就坠落尘埃了。
穆长生蹲下身子,伸手把地上可怜的小鸟轻轻捡起来,小鸟温热颤抖的小身子惹人怜惜,它瑟缩在穆长生掌心里,细嫩的绒毛在他满是老茧伤痕的手上蹭着。
穆长生突然一下子哭了。
点点滚烫的泪滴在小雏鸟的身上,小雏鸟惊慌失措起来,可能以为下雨了,瑟瑟发抖,仓皇的眼里满是对未知外界的害怕和对母亲怀抱的爱求。
这雨下了蛮久,从炙热到全部冷下去。下的那眼眶都红透了。
荣玉棠一言不发的走到他面前,突然伸手拍拍他肩膀,叹口气:“先跟着班打杂跑龙套。”
穆长生擦擦眼泪不说话。惜玉心里也难过,想着扯开话题:“那我去洗衣裳了?你们有什么要洗的外衣吗?”
“我来。”穆长生用沙哑到不成样子的嗓子开口:“我来,班主。”说着他低着头走了,惜玉愣愣的看着他熟练的拿走了搓衣板和皂角,又从屋子里面抱出慢慢一盆的换洗衣裳。
他低着眉,遮住心事和怯懦不想被人看见。却不知道他那微微弓着的脊背出卖了他。
“班主,师叔,你们去练吧,”他察觉到了大家的沉默,嗡着嗓子开口:“我去河边洗衣裳,等会回来做饭,师叔爱吃辣的,我记得。”说着他就走出了门。熟练的洗着衣裳,熟练到让人心疼。
惜玉默默的跟着他,捧着那个小雏鸟,它那绿豆大的小眼眨巴眨巴几下,乌溜溜的可爱极了。
河边,他抬起酸痛的胳膊擦擦汗,衣裳在他仔细的浆洗下渐渐的干净起来,他低头看着他那一块混浊的溪水,和别旁边清的格格不入。
突然旁边的清澈里映出一张白净的眼,春水澄澈,照她眉眼清丽。
他回头,是惜玉,惜玉笑着看他,在他旁边也蹲下了,穆长生有些不知所措,惜玉摆摆手:“衣裳洗好了?这么快?”
“嗯。”
突然一声微弱的叫声从惜玉手掌传来,惜玉伸手,那只小小的雏鸟眨巴着眼睛打量四周。穆长生愣住了,惜玉叹口气:“你刚刚把它吓到了,还不哄哄它?它的母亲昨天好像被小孩打死了,一天没回来。”
“啊,”穆长生暗淡的眼里露出心疼,他赶紧在衣裳上擦擦自己手上的水,接过那小鸟:“都说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望母归,它还这么小。”
小鸟滚了一圈滚到他手上,毛茸茸的身子动了动,乌溜溜的眼好奇的盯着穆长生,在他掌心轻轻啄两下。
穆长生心都要化了,惜玉看见他沉寂无光的眼闪过一丝亮,她开口:“小鸟饿了,你赶紧去厨房煮个鸡蛋,把那黄儿喂它吧。这衣裳我来晾。别饿了它。”
“好。”穆长生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答应了,他转身离开。手里像捧着心爱的东西一样珍重。
惜玉轻轻一笑,弯腰抱起那沉重的衣盆,突然一阵水溅到她身上,她吓了一跳差点没连人带盆仰倒进小溪里。
一阵笑声传来,惜玉稳住身子抬头一看,不远处一个苹果脸的少女正笑眯眯的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她眼里有些不怀好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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