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长生烧的饭还真不赖,蒸米饭蒸的恰到好处,米饭香甜柔软,底下的锅巴焦香扑鼻,惜玉忙填了一碗锅巴饭,浇上红烧鱼的汤,加两筷子清亮亮的小白菜和豆腐,闻一口,真人家美味。
惜玉吃的欢,荣玉棠却一直不是个滋味,浅尝辄止,吃了两筷子就放下了。
穆长生小心翼翼看向荣玉棠:“师叔?饭菜不合您口味吗?”
荣玉棠摇摇头,他喜欢吃辣,穆长生特地给他烧了一盘麻婆豆腐,惜玉怕穆长生伤心,赶紧吃几块,那滚烫的麻婆豆腐入口即化,带着独有的辣香,舌尖一颤,只感觉烫到舒服麻的痛快。
就算是平素不吃辣的惜玉也爱上了这个菜,赶了许多到碗里,对穆长生投去一个赞许目光:“好厨艺啊!”
穆长生羞赧的一笑,荣玉棠却突然把筷子一搁,拂袖离开了饭桌。看着他离去背影,穆长生面色顿时有些难堪,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下去,眼底一片灰暗。
惜玉不忍心看见他失落的样子,心里犯嘀咕埋怨荣玉棠,就算不喜欢这个师侄也得把他做的饭吃完吧,哪里有这样不给人面子的?想这她软言安慰穆长生,匆匆吃完饭,到了荣玉棠房间。
荣玉棠正抱着他那二黄胡琴试弦。看到惜玉来放下了胡琴。
“也忒不给师侄面子了吧,人家好心好意做给你的,动一筷子就放下了,你几个意思?”惜玉埋怨他:“他本来就跟个霜打的茄子一样了,用你再霜上加雪啊。”
荣玉棠深深看她一眼,深沉而内敛,带着惜玉读不懂的情绪,他的眼神太过于真,惜玉觉的自己仿佛说错了什么,有些不知所措。
“他以前在戏班做饭,我一口都不吃的。”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惜玉莫名其妙起来:“哎?”
“太难吃了。”
“……”
荣玉棠抢在她前面说出来了心里话:“但是他今天烧饭,太好吃了。”
惜玉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你说什么啊?”
荣玉棠轻轻一拉,那胡琴发出刺耳尖细的声音,带着丝丝颤音,仿佛女人的哭咽。半晌他开口,清冷的声音带着落寞和伤怀:
“他从小被卖到戏班,一个榆木脑子,就知道学戏,什么都干不会,衣裳是越洗越脏,做饭能烧了灶台,可他就是爱唱戏,功夫不负少年成名。”荣玉棠睫毛微动:“他那双应该是玉色红润的,沾着上好的朱砂红,来点他眉心一抹红的。”
惜玉脑海里浮现出穆长生的手,机械性的锤洗着衣裳,匆匆的往灶台火里面塞软柴,粗糙而黝黑,清水都洗濯不净手里风尘。
“你觉得他这些年离了京城,是吃过多少苦,才能练出这样好的厨艺?”荣玉棠放下胡琴:“你说那饭菜,我怎么吃得下?”
惜玉低头沉默了,半晌开口:“你是个好师叔。”
荣玉棠有些自嘲:“我好有什么用?我现在什么没有过?我腿受伤了退隐了,没有遗憾,他呢?”
提起这个惜玉又好奇起来了:“你的腿不是好了吗?”
“是啊。”荣玉棠点点头。
惜玉就纳闷了,荣玉棠是在京城摔坏了腿,穆长生是天津唱垮了自己,怎么一个个都怎么多灾多难?她猜的出来,两个人的事情都不是那么简单。都是有人动的手脚。
同行相忌。
她一下子明白了荣玉棠以前的话,京城的梨园最是繁华光明,也最是龌龊黑暗。
但她偏偏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个光明,这么个黑暗。
“现在你是班主,”荣玉棠轻轻一笑,似乎是看穿了惜玉:“我们都得听你的,慕晚成,穆长生,我,全部的身家性命,都在你这里,都在玉成班这里。”说着他声音一低,情意无限:“班主啊。”
这一声班主一下子戳中了惜玉心窝,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在师兄弟间肆意任性的小花旦了,她是班主,玉成班的班主。
“你放心,”惜玉想了许多豪言壮语,可是到嘴边还是一句轻飘飘的话,她抿着嘴,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出了房间。
想要建立戏班,得要钱,得要人,她在心里迅速的盘算着,荣玉棠给了她万两纹银,可以做玉成班班底银子了,他们的路线很清楚,从徽州到金陵再到天津。
进了天津,就是地狱。
进天津之前,她必须凑齐七行七科。整整齐齐一个不缺而且还得是真正能撑起场面的人。
音乐科、剧装科、容妆科、盔箱科、剧通科、交通科、经励科,这七科他们现在一个没有。
面上扮戏的戏班七行,生旦净丑杂武流,他们现在也只有生旦,生里面也只有老生,没有小生。
还有那么些人,哪里找呢?
惜玉又陷入迷茫。这么多人,可遇不可求啊。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去金陵碰碰运气。爹爹当年经常去金陵,说不定有故交相助。
天色渐渐的暗下去了,惜玉看见厨房微微的火,她轻轻推门进去,是穆长生在麻利的洗碗,厨房灶火已经熄灭,只有灰里透出的闪闪点点红光,他背对着惜玉,熟练的擦拭着油腻腻的灶台,他头颅微低,惜玉隐隐约约看得见他脖子后一路凸出的脊梁。
好瘦。
扫干净锅里面泔水,穆长生一回头,就看见一个人倚门而立,他犹豫了一下:“班主?”
惜玉进来,穆长生有些不安:“哪里做的不干净吗?”
“没有,很干净。”惜玉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下次洗碗的活我来。”
“您是班主,哪里有您来的道理?”穆长生不好意思的笑:“我来罢,我就是干粗活的命。”说着他领起泔水桶,突然痛叫了一声。
“怎么了?”惜玉紧张。
“好像是割了一下,没事没事。”穆长生憨笑,无所谓的在身上摸摸,继续要提着桶,惜玉有些生气:“放下!”说着不由分说把他拉出来。在水池边洗干净那手,把他拉到房间,找到一卷细布条,洗洗的给他包扎起来。
穆长生愣愣的看着低头给他包扎的惜玉,她修长的睫毛清晰可见,动作轻柔,纤细的手指时不时触碰到他手,他手心微微的痒。
看一眼自己粗糙破皮的手心,穆长生自卑的缩起手。
“一个人在外面,也不会照顾自己。”惜玉开口轻轻一笑:“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穆长生闷闷开口。
“和我一般啊,你几月生?”
穆长生抿嘴:“小阳春生的。”
“十二月啊,”惜玉笑,突然摸摸他肩膀:“那是我弟弟啊。”
穆长生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似乎是嘟囔着他不是弟弟。
惜玉心里微动,穆长生的自卑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治好的,只能慢慢的来,她轻轻开口:“你也姓穆,我也姓慕,字不同音一样,要不以后你就喊我姐姐?”
“班主…”穆长生有些扭捏,他看看自己黝黑粗糙的手,和放在旁边的惜玉如玉的手,神色躲闪:“我喊班主就好。”
“你怕什么?我从小就没弟弟,师哥师姐都欺负我一个人,我也想要个弟弟啊。”惜玉笑:“你喊我班主,我算哪门子班主,咱们班现在就四个人,说白了是你看得起我,才进玉成班,我还得谢你。我就想认个弟弟,你愿意吗?”
穆长生一直沉默着,惜玉屏着呼吸等他回答,半晌她听见一声微弱的嗯,他轻轻点了点头。
惜玉一笑,笑的开心,她轻轻的拉起穆长生的手,正准备喊弟弟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穆长生,大晚上干什么?”
惜玉和穆长生齐齐回头,看见荣玉棠冷冷的站在门外,双眼死死的盯着两个人叠放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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