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城,惜玉听着身后的叫骂声拳打脚踢声和时不时传来的鬼哭狼嚎声,有些担忧:“筱三他不会出事吧?万一打伤了…”
“没事的,”荣玉棠低头微笑看她一眼,然后回头看向那边,眼神一瞬间冷下去,慢慢吐出两个字:“活该。”
惜玉知道筱三很惨,但是还是忍不住很没良心的笑了,过一会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到了金陵,我们上哪搭班,要不明天我们去各个戏楼递帖子?”
“先休息,”荣玉棠语气恢复了温和,他有些无可奈何的开口:“天天就想着唱戏,先找地方整顿下啊。”
“去哪儿啊?”惜玉感觉自己头顶被人摸了一把。
“去好地方。”荣玉棠把惜玉推上马车:“你休息一会,我们到了再说,我在金陵认识一个熟人,不管怎么样去他哪儿再说。”
“有熟人好啊。”惜玉笑。
“反正他房子大,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我们去帮他聚人气。”荣玉棠悠悠开口,带着调笑的意思。
惜玉:“……”
车轮轱辘轱辘的碾过,惜玉听着声音昏昏欲睡 ,好久才停下,惜玉身子往前一倒,荣玉棠探着身子进来,惜玉冷不丁正好撞到他怀里,荣玉棠一愣,惜玉羞红了脸,赶紧正了正身子:“刚刚不是故意的啊。”
荣玉棠愣在那里,眼眸似乎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意思,惜玉紧张没有看见。
这时候车厢却又被一撞,惜玉始料不及叫了一声,又被撞到他怀里了,这次撞的更进一步,她整个身子在他怀里紧紧挨着,几乎要扑倒他,她胸膛挨着他的,能感受的到他沉稳的心跳。
荣玉棠面色一下子暗下来,惜玉心里直跳,发慌起来,心想完了他不会以为自己对他图谋不轨吧?他可是自己师叔辈的人,不行不行…再说他有没有妻室都不知道,他这样好的人,应该是不缺女人的吧…但是他身边没有女人啊…
胡思乱想着,惜玉脑子一片浆糊的下了车,穆长生一脸紧张抱歉的走上来,对着荣玉棠就是点头哈腰道歉:“师叔!刚刚天黑我看不清,马儿脱缰了一下子撞到您车上面了!师叔…”
荣玉棠淡淡看他一眼,嘴角微勾:“无事。”
穆长生愣住了,他怎么感觉荣玉棠非但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眼神里带着愉悦呢?
一定是他看错了…
惜玉下了车,定眼看向眼前府邸,眼睛一亮,这正好是小山边,竹影摇曳风动花香,那府邸不是高墙大门,却别有一番幽致,木雕窗户花下重门,一看就知道那主人必然是风雅人。
荣玉棠轻扣门环,一个小童来开,惜玉惊奇的发现,那小童穿着女帔,俨然是梨园弟子。
“客人有何贵干?”小童笑容可爱声音柔美:“深夜造访不知是要见谁?”
“见你们主人,晏昆山。”荣玉棠笑:“你就跟他说,前度刘郎今日来看他三亩桃园。”
“好,”小童跑进去了,过了一会又匆匆跑出来,笑眯眯开口:“客人请。”
荣玉棠迈脚就要进去,小童突然想起来什么喊住他们:“等等,先生吩咐,如果是旧交只管请进来,但是果然是一个姓荣的,直接乱棍赶走千万不能放他进来。”
荣玉棠:“……”
惜玉噗嗤一笑开口:“为什么呀?”
“因为…先生说他是来抢劫的。”小童眨眼。
荣玉棠面色微黑,表面还是风光霁月的温和微笑:“那你看我像抢劫的吗?”
小童天真的看着他秀美绝尘的脸,红着脸摇摇头,放他进来了。
惜玉笑着跟进来:“真好笑,怎么把你当抢劫的山贼啊?”
荣玉棠笑容不变:“本来打算给他留个家底的,既然他这样说了,干脆整个抢走吧。”
惜玉:“……”
还真的是来抢劫的?
没走几步,在中庭里就被喊住了,惜玉回头一看,中庭前一处水榭玲珑,烛火幽幽摇曳,映着水气朦胧,有一个男子盘腿坐在那水榭中,抚琴沉吟。灰白的胡须随风而动,白色衣袂翻飞如雨中白莲,湛然若神仙风道骨。
然后他轻轻睁眼,看清了来人后。
哐当一下,他气的把琴砸了。
荣玉棠噗嗤一笑:“真舍得啊,小忽雷都砸?您不要给我啊。”
那人起身横眉冷目:“你来了,它反正也要被糟蹋了,不如砸了!”
荣玉棠叹口气,走上前一步:“好歹我带了人来,给点面子啊老先生。”
晏昆山冷笑:“别喊我先生!”说着他看一眼荣玉棠身边的惜玉,惜玉眼睛清澈身子板正,看见了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晏昆山眼里闪过一丝满意,却在看向荣玉棠时变成了嫌弃:“那里来的清白姑娘,你别祸害人家!”
荣玉棠叹口气声音低了些,不让惜玉听见:“还没祸害上呢。”
晏昆山眉毛拧起来:“你敢!”
晏昆山气急败坏,荣玉棠气定神闲,两个人说了半天。惜玉有些懵,穆长生在她旁边悄悄开口,惜玉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原来那个晏昆山曾经的荣禄班的教习,专门教授他们基础昆戏,荣玉棠小时候是最聪明的,身段嗓子都是天生的好,悟性极高。深受晏昆山喜欢。
但是他也是最皮的一个。
晏昆山爱之深责之切,对荣玉棠各种关照,天天又打又骂,荣玉棠就捣乱起来,不是在他座位上放死□□就是扔蛇到他被褥里面,晏昆山一个金陵来的风雅士人哪里见识过这种东西,被吓的大出洋相。
后来荣玉棠被往死里打了一顿,老实了许多,还是不服他,长大了些能出去唱了,他天天和晏昆山打赌,晏昆山是个老实人,天天输,银子输给他,珍藏的剧本也输给他,甚至连他的老戏服老头面也输给他了。
最后晏昆山气急了,辞别了荣禄班回金陵了。
惜玉听完了介绍,对荣玉棠有了新改观。
原来那么个风光霁月的人,也曾经是少年玩性。
惜玉不知不觉笑出来,晏昆山就是不依不饶:“你给我滚出去!还想在我这里住!我看你是癞□□想吃天鹅屁!”
荣玉棠笑:“今天我带了贵人来,给人面子啊,”说着他正了神色,恭恭敬敬的拱手鞠躬行礼:“先生。”
“谁?”晏昆山一脸嫌弃:“就你还贵人?”
“这位姑娘。”荣玉棠突然拉住惜玉,轻轻一笑把她推到晏昆山眼前:“是您恩人啊。”
惜玉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晏昆山皱眉:“此话怎讲?”
“她是鹤官女儿。”荣玉棠言简意赅。
晏昆山面色一变,仔仔细细的从上到下打量了惜玉几眼,打量的惜玉头皮发麻,晏昆山面色严肃起来:“姑娘当真是逢春兄亲女?”
“是,先父名讳逢春,艺名称鹤官。先母王氏。”惜玉赶紧开口,晏昆山抿着唇,轻轻抚了抚胡子,突然长叹一口气,对着惜玉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
惜玉吓的赶紧扶他:“先生,惜玉如何受得如此大礼!赶紧请起!”
“既然是鹤官先生之女,自然受得如此大礼。”晏昆山说着把惜玉迎到大厅,他朗声开口:“琴童墨童,贵客已到,快去备上座好茶!吩咐乐班起来,在水榭里安排!”
惜玉吓的赶紧摆手:“先生!不用不用,今天夜色也晚了莫要劳师动众!那惊扰了大家安眠到是惜玉罪过。”
荣玉棠在旁边轻轻笑:“是啊,赶紧找两个上房安置了咱们。要请客明天再请啊,把你珍藏的好酒好肉都拿出来…”
晏昆山慈祥的看着惜玉:“赶紧带姑娘去上房歇息,烧水给姑娘接风洗尘。”然后他眼神一变看向荣玉棠:“把这个人给我扔到马棚睡觉!不许理他!”
惜玉犹豫的看向荣玉棠,荣玉棠苦笑:“先生,师傅!弟子好久没有来看您了…”
晏昆山两眼一翻表示不想理他:“琴童!带他去睡马棚!”说着慈爱的看向惜玉:“我叫我那侍女去伺候你,把翻新的东西给你用罢,不叫你沾别人的俗气。”
惜玉受宠若惊的点点头,跟着一个好看的侍女到了后院,侍女打开一扇门,点上蜡烛,照亮一屋璀璨,转过那琉璃架四美图的屏风,拨开水晶珠帘是那幽静绣阁,木桌眠古琴白墙挂琵琶,更有美人瓶供着青莲花,湘妃竹倚着绿纱窗,惜玉屏着呼吸,生怕自己惊扰了这一室清幽。
那侍女笑靥如花,粉面桃腮身材袅娜,身上锦衣纱绕,绣襦系腰,绣鞋儿一晃一晃露出鞋前白绒花,惜玉低头看看自己沾满尘灰的脏兮兮鞋子,看看身上褪色了的布衣,叹口气。
“姑娘先洗漱罢,”那丫鬟笑容可爱把惜玉推到了侧面房间,里面烟雾缭绕,惜玉一看原来是浴桶,那丫鬟帮惜玉去了衣裳,惜玉红着脸进去,任凭丫鬟帮她搓洗。
“姑娘皮肤真好,真真是一幅好身材。”丫鬟感慨着惜玉皮肤如凝脂玉色:“怪不得能得荣三爷…”
“哎?”惜玉听见了荣玉棠:“你们也认识?”
“三爷大名如雷贯耳,如何不知道?”丫鬟笑:“老爷天天嘴里面念叨他,说他是一辈子两个真正的入门弟子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气死师傅的弟子。”
惜玉噗嗤一笑,有些好奇:“两个弟子?”
“是啊,还有一个是我们大师姐,叫小凌波,她可厉害了!”丫鬟说着眼睛中波光闪动:“她文武不挡,又美又飒!可威风了。”
“真的啊?”惜玉也好奇起来,小丫鬟不好意思的笑:“就是为人有些冷罢了,但是人真的很好,咱们金陵城男的女的都喜欢她。哎呦说您也不知道,大概明天您就能见到了!”
惜玉只得存疑惑在心里,沐浴罢了,丫鬟亲自给她更衣,那衣裳轻柔单薄却不会让人觉得寒冷,惜玉躺在床上,看着旁边陈设,突然有一种乡下人进城的感觉。
不知道荣玉棠在马棚,睡的怎么样了……
惜玉胡思乱想着,突然窗户微响,似有人敲着,惜玉抬眼一看,那窗户边隐隐透着个手的轮廓,她心里一惊不知所措,正想喊人时一个声音传来。
“惜玉…”
那声音清冷又带着柔情,惜玉一下子淡定下来:“荣玉棠?”
“是,”外面的人轻轻笑:“马棚睡不着,可怜可怜我罢,让我在你那里打地铺。”
“马棚里面怎么睡不着啊?”惜玉披衣起来,笑话他,两个人隔着雕花竹窗,月色静静流淌在两人之间,照着两个人容颜静美如玉,眼波流转如水。
荣玉棠轻轻一笑:“马棚里马儿发春了,我不好意思待着。”
惜玉红了脸:“滚!”
“你让我滚哪儿去?”荣玉棠轻轻眨眼睛,惜玉牙痒痒,心里本来是软的,想让他进来,但是他毕竟是外男,还是强忍着拒绝了他:“不行!不能进来!”
荣玉棠叹口气,无可奈何的一笑:“成,那你丢窗被褥给我,我在你这外边走廊搭个地铺儿休息罢了。”
“给你!”惜玉啪嗒丢给他,关了窗户一夜好眠。
荣玉棠叹口气,躺下休息了,半夜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摸进了晏府,踉踉跄跄走到荣玉棠身边,荣玉棠被惊醒,眼神如刀看向来人,来人鼻青脸肿已看不清面容了:“三爷…我活着回来了。您喊我来有什么吩咐吗?”说着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似乎希望他夸奖自己两句。
荣玉棠面露微微嫌弃:“去马棚睡,把我外衣披着,不要露脸,吓着人。”
筱三:“……”
果然他已经失去荣三爷的宠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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