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幼宜步伐匆匆,却难掩端庄威严,凤履踏在黑曜石地砖上咚咚作响,宽大的衣袖随风自动,威仪十足,一张明艳到极致的脸紧绷着,红唇微抿,隐有郁色,看似极其不快。
分明只是一身素衣,周身也无饰物,却只让人觉得不可亵渎,忍不住升起恭敬之意。
“恭迎华阴公主。”江从腆着一张笑脸,谄媚至极的弯腰逢迎,顺势将人拦在殿外。华阴公主虽然才二十五岁,但地位极为尊崇。
江从跟着姬亥十几年,受过的苦遭过得罪不计其数,即便现在发达了,也依旧弯得下腰,放得下大总管的架子。
“滚开!”姬幼宜目不斜视,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身后的女官宫女也瞪圆了眼睛,若是江从敢说不肯,便要讨一番公道。
眼见着气氛剑拔弩张起来,守卫在承泽殿的侍卫都默默按上了腰间佩剑,做好了打斗的准备。
江从干笑两声,将手中拂尘一扬:“仆下怎敢拦您,是陛下料到您要来,特意派仆来此迎接。”
“是吗?”姬幼宜的声音拉的极长,带着几分嘲讽,嘴角扯出冷艳的弧度。
江从面不改色,依旧笑意盈盈的弯下腰,亲自将殿门打开,恭迎姬幼宜进殿。
“你们留在外面等着。”姬幼宜吩咐随行的女官侍从后,凤眸冷冷的在江从身上一转,抬步踏入承泽殿。
“姑母是稀客,侄儿有失远迎,不知今日为何前来?”姬亥笑容和煦的端坐其上,一双形状姣好的凤眼弯出弧度,教人瞧不清这温柔外皮下究竟是怎样的冷漠,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交握在一起,阳光下隐隐能瞧见淡青的血管。
“我为什么前来,你难道不清楚吗?”
“侄儿不清楚,但请姑母明鉴。”即便姬幼宜语气不善,姬亥笑意依旧,脾气好的像是一个假人,永远不会生气,永远不会觉得被冒犯。朗朗如明月,疏疏如清风,用芝兰玉树玉山将倾之词修饰皆不为过。
姬幼宜性格直率,不擅与姬亥这样的人打交道,便斩钉截铁道:“我听闻你要立定陵郡主为皇后,这件事我不允许!”
“难道侄儿现在连立谁为后,都要经过姑母的同意了吗?”涉及到殷却暄,姬亥方才将眼抬起,语气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她眼睛不好,心思又单纯,不适合复杂的后宫,你以为姜太后是什么善茬?她能应对的了吗?”姬幼宜甩袖怒瞪姬亥,语气愤懑,又夹杂着几分无奈。
“侄儿的心动一生仅一次,只给一个人,还望姑母相信侄儿,侄儿会护她一生一世。”姬亥说得诚恳,好声好气的试图说服华阴公主。
“姬亥!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吗?自私自利,薄情寡性,就连亲父兄都敢设计!我怎敢信你会有真心?”姬幼宜见姬亥雷打不动,暴怒的指着姬亥的鼻子,将旧账一并抖搂了出来。
好在殿内伺候的人早就尽数遣出,只剩下姑侄儿人相对。
姬亥握着御笔的手一顿,周身的气氛瞬间阴沉下来,面上的笑意尽数收敛,显得十分骇人,语气森然道:“姑母是忘了,父兄相残的戏码中,也有您的手笔。”
姬幼宜浑身一颤,平静下来后冷笑出声:“姬亥,你苦心经营仁慈宽厚的形象迷惑世人,想必不希望真面目暴露,被万人唾弃吧?我倒是无所谓,比起新帝杀兄弑父,本宫一介从犯,怎么也过得比你好。”
“华阴公主是在威胁朕?”姬亥忽的双眸一弯,倒是从容起来了,只是周身气压依旧低沉,笑道:“朕记得,公主府上养了一对五岁的小儿女,姓什么来着?”
“哦,好像是姓殷……”姬亥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好似恍然大悟。
“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就算你曝光了他们的身份能如何,依旧威胁不到我!如果你不想杀兄弑父的事情被人所知,就放弃立殷却暄为后的年念头。”华阴公主依旧镇定,丝毫不惧怕。
“朕偏不!谁说朕是要用他们的身世来威胁姑母?”姬亥语气轻缓,宛如在讲无关紧要的故事:“朕分明是在用他们的性命来威胁姑母啊!”
姬亥转而托腮,沉吟半刻,好似纠结的微微蹙眉:“让朕想想,世人皆知,华阴公主收养了一对儿女,但其实他们是姑母您的亲生子女罢,一对龙凤胎,宣王殷却骁的遗孤?您说是也不是?那可是您的命根子。”
“姬亥,你敢!”华阴公主又惊又怕,儿女被曝光身份尚在其次,她只怕姬亥这个阴险狡诈毫无人性的畜生真对她的儿女下手,那可是宣王最后的血脉。
当初她的皇兄为帝,妒忌贤能,生怕宣王与她再有牵扯,所以她不得不做出求爱不得反生恨的模样,处处与宣王针对。如今皇兄死了,她就不必再对宣王一脉敬而远之。
“朕怎么就不敢?”
“你不怕殷却暄知道你杀害她哥哥的子女从而恨你吗?”
姬亥敲了敲桌面,气定神闲:“只要做得干净利落,谁知道是我做得?”
“你……你!简直就是畜生不如!他们也是你的表弟妹!你当真下得去手!”华阴公主顿了顿,忽然凄然的尖笑:“也是,杀兄弑父都做得出,不过表弟妹而已。”
“好!好!你成功了,你威胁本宫成功了!本宫怕了,本宫祝你百年好合!”
姬亥粲然一笑:“那侄儿就在此谢过姑母了。”
姬幼宜凄慌的闭了闭眸,对殷却暄深感愧疚。姬亥是个疯子,他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披着温雅的外皮,做着禽兽不如之事。
“本宫问你,试探贺之昂人品一事,你是否早就预料到了?”姬幼宜声音沙哑,缓缓问道。
“小小的推波助澜而已,不过是要让宣王太妃认清贺之昂的小人嘴脸。倒是没想到他胆大包天,敢公然折辱满满。”
姬幼宜得了肯定的答复,迟缓且了然的点头,贺之昂的下场,恐怕不会止于削爵,姬亥这样睚眦必报之人,不会留着贺之昂。
成安王府的王管家在天刚破晓之时携礼造访宣王府,老太妃起得早,一得知消息有些疑惑,平日里无亲无故的,怎么会突然前来?但出于礼节,依旧教人好生招待。
“老太妃,今日仆下前来,是奉主子的命,怀有十万分的诚意前来。”大腹便便的王管家即便与老太妃隔着一道珠帘,什么也瞧不见,却还是满脸堆笑,将带来的奇珍异宝命人一一打开,奉在老太妃面前。
老太妃深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眼皮也不抬一下,神色不变,也不搭话,只等着王管家率先开口。
王管家等了半晌也不见老太妃出声,只得尴尬的搓了搓肉墩墩的手,继续堆笑道:“您想必也知道,我们主子成安王丧妻已有三年,早已出了孝期,可是这迟迟未曾续弦,是一直未等到一名贤淑端庄的女子,定陵郡主年纪正好,可堪良配,老太妃意下如何?”
老太妃耐着性子听完他絮絮叨叨的废话,忍不住青筋暴起,干瘦的手紧握着龙头拐杖,恨不得一棒子劈死这管家。
成安王四十有余,竟是想让她花一样年纪的孙女做他的续弦,当真是好大的脸?若今日这管家是来为成安王世子提亲,她还能给个好脸色。
王管家依旧不厌其烦的劝说:“如今宣王的状况,咱们都知道,您家郡主的眼疾,我们王爷也不嫌弃,这是天大的好事,郡主一嫁过去,就是王府主母,执掌中馈,又有现成的儿女孝顺。我们王爷正当壮年,也是个会疼人的。”
不待王管家说完,老太妃的身旁的玉净瓶就已经被扔了出去,正中王管家眉心,蜿蜒流下一道殷红血液,王管家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气又惊,失声尖叫:“老太妃莫要不识好歹!”
老太妃气得胸脯上下起伏,怒骂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抱孙子的人了,还敢肖想十几岁的姑娘!我孙女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有封地俸禄,生来尊贵,是能随随便便给个老不修的男人做续弦的?”
王管家谄媚的笑意收敛了,面上尽是不屑,强忍着痛意冷笑:“老太妃也不看看如今的境况,还有您孙女的条件,能给我家王爷做续弦就已经是顶天了,莫不是还想做皇后?简直是痴人说梦!”
“滚!给我滚出去!”老太妃被王管家恬不知耻的话激怒到极点,命人暴打一顿,又要赶出府去。
就算宣王与成安王同称为王,但王也分三六九等,宣王是藩王,有封地与兵权,王府也可称为宣王宫,封地内更有辅相百官,宛如一个小朝廷。而成安王则是普通王侯,单有爵位,却无封地,二者天差地别。
“老太妃想好了,今儿仆下出了这个门,您可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王管家被打的哎呦哎呦直叫,嘴里还不忘继续游说。
“老太妃!开府仪同三司邓大人与祠部尚书车架人马已到府门前,更呈陛下圣旨。”隔着珠帘,王府内侍尖细略带颤抖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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