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跟前从来不端什么大家闺秀的假样子。
高兴了就傻笑,不高兴了会直接拉下脸、拍桌子,可唯独不会对他闹真脾气。
毕竟,姑娘家在喜欢的人面前做什么样子都是徒然无功,那种女儿家的小心思,是藏不住的。
听到这话,唐乐渝一时间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不该生气。她盯着谢衍,眸光轻转,调侃笑道:“满大街的姑娘家这么多,殿下不会看人家可怜,就让人上来坐坐马车不成?”
谢衍已经将目光落回到书上,听到这话随口道:“你是第一个。”
唐乐渝听得心中欢喜。
她又道:“这书我也只看过一次,若是说的有不准确处,还望殿下能够指点一二。”
“但说无妨。”
唐乐渝掩帕清了清嗓子:“这位大人生性淡泊,不求功名利禄,只求天下永安,可惜最后便是败在‘永安’二字。所谓无功无过,乃是……”
马车轻摇,伴随着姑娘家轻轻柔柔的嗓音,同先人墨香一同点进心坎,落了一厢暖意。
……
穿过皇都长街,马车顺着道路左拐,在最西边的小巷尽头有间破败小院。四周无人,厚厚积雪堆了一地,偶尔枝头不堪落雪重量“咔嚓”一声掉在地上。
小院的门虚掩着,半歪半斜的挂在上面,寒风一吹,摇摇欲坠的样子看的令人心惊。推开小门进去,正中间专门留了条小道,痕迹很新,看样子像是早就知道会有人而来。
他们走到小道尽头,穿过连廊,到了最里间的屋子面前,饶是仅站在那里,过分狭窄的空间几点灯火扑闪,一股子幽怨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门口站着四名带刀侍卫,黑布遮面,见到谢衍恭恭敬敬行礼喊了句“王爷”。
谢衍点头,推门而入。
这处就是他们口中的大牢。
谢妙誉登基没几年时,谢衍专门派人为他建造的私人审讯之地。
屋子内布置极其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上摆着盏煤油灯,亮堂的很。
从一进院子开始,谢衍后衣角就被人紧紧揪在手心,他转过身,看着满脸好奇正四处张望的小姑娘,温和道:“下面有些东西不适合姑娘家看,你就待在这里,待会儿本王将你送回相府便是。”
唐乐渝胆子大的很,她这会儿正觉得新奇,倒也没有那么害怕,听到谢衍开口,她便点了点头,柔柔笑道:“嗯,酥酥听殿下的。”
言罢,松了手中衣角。
屋子里有道铁门,推开铁门是间甬道,谢衍走过去,心中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再次叮嘱道:“封石也在外面,你若是害怕,不必逞强,让他陪你回马车上就是。”
说着,谢衍侧过脸去看她。唐乐渝身上穿的还是那日梅山上他们初见时的那件大红斗篷,浅浅光晕映在脸上,衬得皮肤细腻如玉,她嘴角含笑,身子挺直,仪态大方,脚下动作却未移动半步。
半晌,谢衍笑了一声,道:“那好,你在这里乖乖等我。”
语气中带了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柔意。
说完,他推开铁门进了甬道,脚下步伐也比来时快了许多。
大牢内的那几人被抓到时,身上翻出了不少卷宗,皆是标有礼部独特的印记。想必是没有翻到宫宴流程,又怕被人发现,这才慌乱间随手抓了几本塞在身上。
谢衍审问犯人从不心软,况且,他临朝执政这么多年,法子手段自有一套,定是死人也能让你开口说话。只是,他待了不过一盏茶时间,随后低声吩咐几句,沿着甬道上去。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听力甚假,尚未走到尽头时便隐隐听到上面传来哭声,心中一沉,大步向前掠去。
铁门“吱嘎”一声被推开,谢衍前脚迈出,后脚尚未着地,一道娇红身影带着清甜香味扑了满怀。
谢衍踉跄半步,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小姑娘软绵绵的扑在怀中,双手紧紧箍在他腰间,双肩颤|动。从他那个角度看去,只能看清青丝遮掩下露出的半边轮廓,眼睫上挂着泪珠,轻轻的啜泣声透露出不安与恐慌。
他皱眉,正要开口询问怎么回事,远处角落里传来一声“喵~”叫,紧接着小姑娘又抖了抖,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钻。
“……赶、赶走……我怕它……”
她小时候被猫挠过,胳膊上被挠出了长长血条,打那以后她见猫都绕道走。
谁知这屋子里躲着只黑猫,猛的蹿出来将她吓了一跳。
“封石。”谢衍道。
“属下在,”门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封石看着两人,差点儿要瞪掉眼珠子,他费了老大劲才将脑子中的天马行空拉回来,道,“王爷,您有何吩咐?”
“把猫抓走。”
“好嘞。”
封石身手利索,黑猫见了他要跑,一个翻身拎着后颈将猫提溜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出去,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啧,美人在怀,王爷果真是好福气啊。
活了这么多年,谢衍从来没有跟姑娘家有过接触,更不用说哄人家小姑娘了。可唐乐渝的小声抽泣哭的他心烦意乱,想了想,便依着平日里在街上看到的,闹了别扭的小夫妻之间的相处模式,伸出手,搭在唐乐渝后背轻轻顺着。
谢衍掌心大而温暖,在安抚下小姑娘慢慢缓了过来,他微低脑袋,声线也不由自主的柔了下来:“别哭别哭,你看,猫都已经被抓走了。”
唐乐渝委屈巴巴:“可是……可是它之前挠我,很凶很凶的那种,二哥为抓它还摔了跟头,磕的膝盖都青了……”
哦,那你二哥真笨,这都能摔跟头。
谢衍心里暗暗想道。
见小姑娘语气渐渐平稳,他顺着她的话问道:“那它挠你做什么?”
“……我喂它吃糕点,可是不小心掉在水坑里,我怕它吃了难受,就要拿走。结果黑猫以为我要抢它吃的,就挠我……”
生怕谢衍不信,唐乐渝扬起小脸,眼眶红红,咬唇坚定道:“殿下,真的很疼的。”
那般娇小惹人疼爱的乖巧模样,宛若清晨林间,受到惊吓的呦呦小鹿。
谢衍神色恍惚,却又在刹那间恢复清明,他收回手,后退半步,眼底仿若隔了层淡漠形的屏障。
他是大闵的摄政王。
唐乐渝不解,迷茫的看着他。
“殿下?”
许久之后,他才淡淡说了句:“上马车吧,本王送你回相府。”
谢衍前后态度转变之差令唐乐渝感到疑惑,可这儿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又怕黑猫会再次出来,只好将话咽进肚子里,乖乖跟在谢衍身后,出了院子,踩着小木凳上马车。
一路上谢衍沉闷的很,心事重重的样子。
唐乐渝只当是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坐在一旁,一遍又一遍的抬头观察谢衍的神色。
殿下好像不开心啊。
直到到了相府,她也没寻到机会跟谢衍说上句话。
帘子落下,隔断两人目光。
唐乐渝踩着积雪,想了想,踱步走到车窗处,拢手轻轻哈了口气。半晌,她踮起脚尖,轻声道:“殿下好生休息,莫要累着身子,等改日酥酥再前去拜访。”
说完,也不等谢衍回应,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往相府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早先回到府内的菘蓝正好从里面出来,见是唐乐渝后连忙走过去,将人迎进相府。
封石是个练家子,他四肢发达,可不代表头脑简单,眼见瞪着相府那块牌匾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才收回目光,用力搓了搓眼。
一个跃身跳上马车,挥起马鞭甩了下,马儿吃痛,撒开蹄子往前跑去。
他郁闷道:“王爷,属下还是觉得唐小姐喜欢您。”
这会儿就他们主仆二人,说话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大大方方说出来就是了。
马车内寂静的很。
好半晌后,封石讪讪摸了摸鼻子。算了,被自家主子忽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习惯就好。
前有拐角,封石拉着缰绳驱使着马儿,旋即马车内极为淡漠的一声“嗯”字,险些连人带马的一头栽到墙头上。
谢衍靠着车窗,手指掀起帘子一角,冰天寒气缕缕袭来,令人脑袋也清醒了许多。
即便是不用看,他也能够想象出刚才小姑娘神色失望的样子。
嘴角的笑意,应该也没有了吧。
封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迎风吸了口冷气,有些结巴道:“……王、王爷,您说什么呢?”
静默半晌,谢衍缓缓闭上眼睛,又倏地睁开,轻轻笑了,华丽优雅的声线轻轻响起。
“我说,我一直都知道。”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