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 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 莫过于镇远侯跟原配夫人江氏和离的消息。
据说那位江少奶奶从来体弱多病, 嫁了三年, 膝下并无子嗣。
之前到岁寒庵静修,一则是养身子, 一则是求佛庇佑,谁知偏又节外生枝。
从那之后,更是缠绵病榻,无法起身,终于才自求下堂, 听闻从此之后, 就要长去庵堂清修礼佛了。
京城内众人在传说此事的时候, 自然各有各的揣测,有的觉着这位少奶奶的出身实在可怜, 遭遇也是不幸;也有人觉着是镇远侯喜新厌旧, 厌了这位总是病弱的少夫人,也有人说是侯府老太太厉害……种种流言蜚语, 不可胜数。
而在众人口中争相谈论的东淑, 却完全不是众人想象中的那样。
东淑心态平和。
她原本是打算离开京城的。
镇远侯虽然已经签了和离书,但对东淑而言,这狂放不羁的少年仍是不可小觑。
只要是共处一座城,他的威胁就如同头顶的日光,随处可在。
毕竟,东淑心里也是虚虚的。
——在别人看来, 江少奶奶是“被迫”和离,甚至贴身之人如甘棠,都猜不透究竟是怎么旋风一般走到这地步的。
只有东淑心里明白,这所谓的“迫不得已”,却是她的“甘之若饴”。
起初东淑离开侯府的时候,故意散播消息说是要去岁寒庵,这才成功的误导了李持酒,不然的话让他晚上跑出来找到……却有点不妙。
她特意选了个偏僻的客栈,也料到以李持酒的脾气跟能耐,自然是会寻来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果然,一切如她所料。
只是在应对小侯爷的时候,仍是捏了一把汗。
甚至在他咬破自己唇瓣的瞬间,东淑以为……所有的苦心谋划、巧言令色都失败了。
直到看见他手起摁落。
她才像是捡回了一条命。
镇远侯到底是个冲动的人,不是那种老谋深算城府深沉的,还算是……好骗吧。
她心中大呼侥幸。
可是东淑又知道,若是长久留在京城里,少不得会再出波澜。
她可不想再有第二次对上李持酒。
很难缠啊这个人,得费尽心神跟他周旋,揣测他的心思,推算如何开口才会让他的反应向着自己希望的方向来。
如同走钢索,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苦心孤诣绞尽脑汁的,简直让她小死了一次似的。
之前在从昆明回京的路上,经过了不少风景绝佳、民风淳朴的地方,东淑心里也有一二可去之处,只是毕竟她是一介女子,明值且小,走远路的话到底有些不便,所以还要谋定而后动。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绊住了东淑的脚。
那就是萧家。
就在李持酒如风而来、又如狂雪而去之后,不到一个时辰,萧宪便出现了。
按照萧大人的脾气,对于这个简陋而偏僻的客栈照例是充满了挑剔而嫌弃的,他甚至有点不愿意踏足进内。
犹豫了半天,萧宪还是让侍从入内,把东淑从客栈里请了出来,到了车轿内说话。
幸而他的车轿宽敞而华丽,毫不逼仄,两个人对面坐着如同隔桌一般,倒也妥当。
萧宪盯着她高高肿起的嘴唇,那伤口还渗着血渍,看着可疑的很,竟不知是怎么弄破的。
“这里是……”萧宪疑惑地问,点点自己的唇。
东淑道:“是不小心碰到了磕破的,不打紧。”
萧宪“哦”了声,皱眉道:“这客栈太破旧了,你怎么挑了这么一个地方?才入住就挂了彩,可见不是个吉利的地方,赶紧跟我走吧,别住这里了。”
东淑吃了一惊:“这个不大好吧?”
虽然她也嫌弃此处简陋,但毕竟以后要远走高飞的,银子嘛,还是要省着点儿用。
萧宪道:“有什么不好的,你且听我的。”于是掀起车帘一角儿,吩咐:“去帮着少……帮着把东西收拾收拾,不住这里了。”他的侍从飞奔而去。
东淑见他不由分说的,便问:“不住这里又去哪儿呢?不要太贵的,我毕竟没有多少钱。”
萧宪白了她一眼,却不说此事,只问道:“你真的跟镇远侯和离了吗?”
东淑苦笑道:“萧大人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呢?”
萧宪道:“我是谁?”他说了这句,又道:“原来你昨儿跟我说的那一番话,指的就是这个吗?”
东淑想了会儿,摇头:“不是这个。确切的说,是还不到时候。”
“嗯?”萧宪又疑。
东淑道:“毕竟我现在还没有走投无路啊。”
“好吧,”萧宪笑道:“那我就希望你……最好永远没有那时候吧。”
东淑嫣然一笑。
萧宪看着她笑容明艳的样子,一改在李持酒面前的应对自若,淡然自持,这会儿的东淑,才流露出几分天真娇憨的小儿女情态。
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在萧宪跟前是何等的放松跟自在。
车轮碌碌转动,车外传来人声嘈杂,又复隐去。
东淑毕竟好奇:“萧大人,到底要去哪里?”
萧宪道:“我在京城中好歹也有几处房产,我又不能每一处都去住着,一大半都是闲着的,在南城那里有一处小点儿的宅子,我看倒是很适合你。”
东淑听了震惊,又忐忑道:“我去大人的宅子住着?这怕、怕不妥当吧?”
“有什么不妥当的?”
东淑细想想:“或许会有些流言蜚语,影响大人清誉。”
萧宪道:“谁敢乱嚼舌,我有一万种法子让他闭嘴。”
东淑情不自禁又展颜笑了:“倒看不出大人也是这么霸道的人。”
萧宪瞧着她,垂眸想了片刻道:“你如今和离了,我还叫你少奶奶,是不是有些见外,索性你也别叫我大人,你叫江雪,年纪又比我小,我便叫你……小雪如何?”
东淑道:“当然使得了。”
“那你叫我……”萧宪想了想,“你不嫌弃的话,就唤我……”
还没说完,东淑道:“我能不能叫你‘萧大哥’?”
萧宪的眼睛先是一亮,然后又多了几分淡淡的阴霾伤悒。
东淑看在眼里,知道触及了他的心病,忙道:“是我唐突了,对不住。”
萧宪却又一笑道:“没什么,我觉着这样叫很好,以后就这样吧,索性也别叫‘萧大哥’那么繁琐了,把那个‘萧’去掉便是。”
东淑心里想想,反正自己很快要离开京城的,现如今如有萧宪做一尊靠山,倒也不坏,当下笑道:“大哥!”
萧宪听到那一声“哥”,心尖竟随之摆了摆,又看着她的容貌、神情,几乎就脱口一声“妹妹”,喉结上下动了几下,才勉强忍住。
到了南城的鼓瑟巷,车方停下,萧宪跳下地,亲自抬手迎着东淑。
东淑下车的时候,看见他站在车边,一手负在腰后,一手探出,手心向上,等着迎她的手,这姿势竟是这么的眼熟。
她差点儿又笑了,真是奇怪,连日里不曾开怀而笑,一见到萧宪,便屡屡的忍不住。
只略一迟疑,东淑便把手放了过去,萧宪握着她的小手,小心地扶着她下了车。
这会儿后面的马车也跟了上来,明值跟甘棠忙不迭的下车,看见东淑跟萧宪站在一起,便一前一后跑了过来。
东淑拉着明值的手道:“萧大人把这宅子暂时的借给咱们住着,快谢谢大人。”
明值格外的机灵,忙拱手深深地弯腰:“多谢萧大人!”
萧宪打量着这个丁点儿大的小子,说道:“这孩子挺机灵,在哪里读书?”
明值道:“回大人,是在观德书院。”
萧宪道:“嗯,这个算是不错的。好好读书,将来一定有大出息,虽然比不上本大人,不过……想必会比镇远侯和清河郡公等强些吧。”
东淑闻言一惊,忍笑道:“萧大人……明值还小呢,千万不要捧杀了他。”
李持酒就罢了,怎么萧宪还把李衾也拖了出来,这可是万万不敢的。
萧宪笑道:“怕什么?别说李大人不在,纵然在,我也敢当面儿羞他。”
说了这几句闲话,当下便领着众人进内。
直到入了这宅邸,东淑才发现,萧宪口中的“小点儿”,是个什么意思。
这宅子的确是“小点儿”——比镇远侯府要小上那么一点。
宅子里的仆人丫鬟等也是一应俱全的,萧宪叫了几个管事的来,吩咐道:“以后江姑娘跟公子就是这里的主人了,一个个仔细些伺候,有半点不好的给我知道了,你们就留心。”
大家忙都答应。
萧宪又领东淑去寝室转了一回,交代了几句,最后道:“我该走了,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明儿我派人来接你,早早地去府里头。”
东淑道:“是为了老太太?”
萧宪笑道:“自然了。”
东淑有些不安:“当时老太太病着,把我错认了也是有的。可现在都好了,恐怕……”
萧宪道:“你不必管这些,横竖你去了就好。”
“那府里的人会不会讨厌我?”东淑问。
萧宪看着她神情里有几许忐忑,眼神天真中透着些许期盼,他便微笑道:“不会。谁要敢,你跟我说。”
东淑听他这满是呵护的口吻,不知怎么就心花怒放,几乎忍不住,她又实在不好意思当着萧宪的面笑,便举手捂着脸,只露出一双笑的跟弯弯月亮似的眼睛。
谁知萧宪看着她的动作,眼圈突然红了,他的唇动了动,最终勉强笑道:“你也累了,稍微休息会儿吧,我先去了。”
说完后一点头,竟转身往外就走。
东淑见他说走就走,不免有些失落,便敛了笑放了手,又寻思:“是不是我太放肆了?弄得他不高兴了?”
她又哪里知道,萧宪看着这捂着脸笑娇憨样子,竟跟亲妹子一模一样,他如何受得了。
萧宪去后,明值跟甘棠才终于敢靠近过来,大的小的问长问短,无非是问为何萧大人对他们这样关照等等。
东淑有些说不上来,就只道:“因为我给了萧大人那些宝贝,他心里感激……嗯,还指望着我多给他寻几个好的呢。”
甘棠立刻深信不疑:“阿弥陀佛,若是这样,以后可吃穿不愁了。”
明值人小鬼大,看着东淑端详了半晌,只问道:“姐姐,你真的跟侯爷和离了吗?我现在还有点做梦一样呢。”
东淑在他额头上抚了抚:“长痛不如短痛,不要多想了,乖,去洗洗手脸。”
是夜,东淑灯下看了会儿书,甘棠来催了几次,终于才去睡下。
只是到了半夜却又在梦中惊醒了,这次梦见的却是李持酒。
就如同在客栈里他那惊世骇俗的举止一样,他擒着东淑的手腕将她拉到跟前,齿颊间都是令人无法忍受的血腥气。
他磨牙吮血的,像是要把她生吃了。
东淑竟怕的很,百般挣扎却无效,逼于无奈,哭着求道:“不是说了喜欢我,会保护我的吗?”
而他脸色狰狞的说道:“自作多情,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她吓得将要昏死。
幸而是甘棠来叫醒了她:“好好的怎么又做噩梦了?”
东淑惊魂未定,却觉着眼角跟额头都湿湿的,抬手一试,不知是泪渍还是汗水。
“什么时辰了?”她定神问。
甘棠道:“正要叫奶奶起身呢,已经过了卯时了。”
东淑闻言急忙起身,洗漱更衣。毕竟萧宪昨儿特意叮嘱过,自然不能耽误。
才要梳妆,外头丫鬟来到,竟是捧了两套新样衣裳跟各色首饰等,道:“姑娘,今儿要穿哪一套?”
东淑诧异:“哪里来的?”
丫鬟陪笑躬身道:“是三爷昨儿走的时候吩咐过,因一时仓促只先准备了两套,以后再慢慢地添。”
东淑欲言又止:萧宪行事真是缜密仔细,虽然自己不想多用他的东西,但今儿毕竟是去萧府的,打扮的太过寒酸也不像话,既然他有这种心意,那就顺他的意思罢了。
于是便挑了一套赤金色的妆花缎上袄,底下是银白底的缂丝幅裙,绮丽端庄,且雅贵不同于流俗。
梳妆妥当后,早饭便送了上来,两样粥,是给东淑的燕窝糯米粥,明值吃的却是红米粥,四样的精致糕点:枣泥酥,豌豆黄,葱油卷,茯苓饼,都是滋补美味的。
其他时鲜菜蔬,两荤两素,吃了这些,另还有两碗杏仁牛乳。
东淑各样都尝了尝,觉着很对口味,明值也大开眼界,小肚子又滚圆了。
萧府又有专人,在明值吃晚饭后便领着他去上学了。
不多时萧府的马车到了,上车的时候东淑竟隐隐的有些紧张。
马车沿街有条不紊的往萧府方向而去,过凤翥街的时候,忽然间紧急刹住了。
东淑一时不防备,身子往前一晃。
耳畔就听到萧府的人喝道:“什么人拦路!”
外头还没有响动,东淑的心却突然预感到一丝不祥。
果然,是镇远侯的声音,淡漠轻慢的响起:“五城兵马司按例巡查,车里是什么人。”
东淑知道这个人性情难以揣测,却想不到这么快就又撞上了。
“原来是镇远侯,”只听萧府的人道:“这是吏部萧尚书的车,这也要查?”
李持酒道:“奉命行事,对不住了。”
马蹄声响起,慢慢地逼近车厢。
东淑蓦地想起昨晚那个噩梦,她深吸一口气,正襟危坐,准备跟小侯爷周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好歹这是在街上,他不至于太荒唐放肆,且跟随的是萧府的人,关键时候也不至于无所作为。
就在马蹄声逐渐到跟前的时候,忽然有另一个声音传来:“镇远侯,你在做什么?”
声音浑厚沉稳,波澜不惊。
东淑大为意外,几乎忍不住要掀起车帘往外看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宪哥:不管怎样,哥哥都是最可靠的~
被子:舅爷说的对,我资瓷你~
持久:一窝心黑的!只会用阴招……瞧不起你们!
东宝:要是来硬的能摆平你,我何必费那么大功夫!
持久:嘤嘤嘤娘子你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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