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衾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东淑, 而东淑也不明白……为什么李尚书居然会“从天而降”似的出现眼前。
目光相对, 两个人都有点懵。
这屋子跟外头的院子很少有人来了, 安静的连一声鸟鸣都显得格外响亮。
尤其是房门掩起, 室内更是冷清寂静,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这种异样的清冷, 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人住在这里,毫无人气儿的缘故。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终于是李衾先开口了,他盯着面前之人的眼睛,心中的震惊无法言喻, “你来这儿做什么?!”
东淑听出他语气里的震惊, 最后那一句甚至还带一些沉沉逼问的意思。
她也有点儿反应过来了。
两个人的姿势太过暧昧, 尤其是李衾的手还擒着她的左手腕子,简直要把她抵到门扇上去了。
“李大人……”东淑忙敛神, 手也随着挣了一下。
李衾留意到这个动作, 目光转动瞥了眼自己的手,然后他缓缓松开了。
东淑揉了揉手腕:“这是哪儿?”
“你……”李衾浓眉紧锁:“你说什么?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东淑茫然抬头, 又转头打量周围:“我也不知道, 本来府里太太叫人带我去歇息,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李大人怎么也在这,这儿、难道是外客歇留的地方?”
她猜测着这般说,但是不管这院子还是屋内的情形,都不像是客房的样子。
但如果是内宅,李衾又怎会在这里?
东淑疑惑地看向李衾。
“你、真的不知这是哪儿?”李衾的双眼之中是震惊, 但也有极大的怀疑。
“我得知道吗?”东淑反问。
探究的目光在东淑的脸上迅速扫视了一遍,李衾道:“别当着我的面儿说谎,到底是有人叫你来的,还是你听别人说了什么?”
东淑也看出了李衾不管是口吻还是神情里都透着戒备跟狐疑,甚至还有些无法掩饰的不悦。
“李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东淑皱眉道:“什么说谎?我为何要在你跟前说谎?这难道是不能来的皇宫内苑不成?你这样如临大敌是怎么样?若真是了不得的禁地给我误闯了,我道歉就是了。”
李衾竟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欺瞒作假的痕迹。
但是想起方才她见周老夫人时候那种“真情流露”,却又说不准了,若那都能“演戏”,此刻又怎知她不是在演?
一念至此,李衾忍不住上前一步:“江少奶奶。”
东淑眨了眨眼:“我已经不是什么少奶奶了。”
李衾顿了顿:“江夫人。”
东淑嘴角轻抿,明澈的眸子黑少白多地看了李衾一眼,这是个忍而未发的小白眼,是她无奈而不快的表现。
两人几乎贴身而立,这神情李衾看的非常分明。
李大人屏息,心头又是一股刺痛。
他盯着东淑,缓缓道:“我知道是萧大人让你演这出闹剧的,我不管他教了你什么或者允了你什么,你要明白,假的就是假的,你不要……逾矩。还有这里……不许你再来,听见了吗?”
东淑给他这几句话惹得很不高兴。
又见李衾不知不觉中靠的很近,他腰间的荷包一角几乎都碰到自己身上了。
“没听见!”东淑说着抬手,猛地就在李衾胸口一推!
以李衾的身手自然不可能给她推得动,只是猝不及防的,又没想到这看着像是小兔般弱的人居然敢动手,微惊之下,到底是稍稍后撤了半步。
东淑收手,仍是瞪着他道:“李大人说的什么闹剧,是说周老夫人那里吗?老夫人的身体不好,萧大人才叫我来安慰她老人家的,这不过是一点孝心!什么教了我又允了我的,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何意思!”
李衾看她有些凶巴巴的,竟一时愣住了。
东淑冷笑着继续道:“还有……什么假的就是假的,你是说我不是萧姑娘吗?哼,这个不劳你操心,我自然知道,我也一早都跟萧大人说过了!你当我稀罕假装自己是萧姑娘吗?你未免太小看人了,我又不是没有名姓,为什么要改姓萧!”
李衾喉头微动:“你……”
东淑说到这里,却往旁边挪开一步,偏偏往内走了过去:“这儿又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禁地?看着也不像是外头男人们的地方……倒像是女孩儿的闺房……”
说到这里,东淑顿了顿,目光掠过屋子里的陈设布置,越看越是眼熟。
正面墙上挂着一张极大的“太湖春晓”图,群山环抱,绿树葱茏,桃花绯绯,白墙黑瓦的村落层叠隐现,环绕着一方湖泊,湖面上小船点点,春意盎然,又透着自在逍遥。
东淑怔怔地看着这幅图,不知不觉走到了靠墙的长桌旁边:“这个是、这个……”
她伸出手,似乎想去碰一碰这张画,只是太过专注,竟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一个美人耸肩瓶,那瓶内斜插着两三只半开的墨菊,深红如血,细长的花瓣上还带着点点水珠,显然是才放上去的。
给东淑一碰,那花瓶摇晃着从桌上跌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在东淑看画的时候,李衾也正在看着她,等发现花瓶掉落,已经是来不及了。
花瓶落地的瞬间,李衾的手堪堪碰到了一角,下一刻剩下的就只有散落的墨菊跟飞溅的瓷片了。
李大人俯身看着这一幕,才熄灭的怒意重又熊熊燃烧。
“你太过了!”他生气的抬头看向东淑。
东淑也吓了一跳,见状忙道:“我不是故意的!我赔给你就是了。”
李衾浑然无语,忍气说道:“你、你给我出去!”
正在这时,外头隐隐地有声音响起,像是甘棠在叫她,似乎还有别人。
东淑还没反应,李衾的脸色却微微变了,他看看门口又看看东淑,似在忖度什么。
此时外头有人道:“怎么会来这里呢?这儿是我们姑娘以前没出阁的时候住过的……自打姑娘仙去后,老太太不许人随便进入的,外头本也上了锁,怎么竟开了?”
甘棠的声音道:“不、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来的时候就没上锁的。话说回来我们奶奶呢?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进了屋子里面去了?我去看看……”
“别去!”那丫鬟忙拦着:“是我们姑娘的房子,别说是老太太吩咐过,我们三爷也格外说了,不许闲人乱闯的,若是进去,给三爷知道了可了不得。”
甘棠迟疑:“那、那我们奶奶到底去了哪里?才刚不是听见响动吗?”
丫鬟道:“你再叫几声看看,若是这里没有,少不得再到外头去找……嗯,究竟是谁把锁打开了呢?好大的胆子。”
两人说话间,屋内东淑扭头看向李衾。
这会儿她总算明白了。
东淑看看地上的花瓶碎片,小声说道:“原来这儿是萧姑娘的闺房,呵呵,李大人也是偷跑来的?”
李衾正屏息听外头说话,竟也有些担心那丫头进来找人,听他们说不敢进来,脸色才稍微好了些。
又听东淑这么问,他的脸上莫名多了一点红,当下眼神带冷扫了扫东淑,仿佛想叫她闭嘴。
此刻甘棠在外头叫东淑,东淑暂且不应,只道:“其实李大人也不用不好意思,这毕竟是你故去夫人住过的地方,睹物思人,也是大人的深情。”
李衾将脸转开,终于无声一叹,弯腰把地上的墨菊捡起来,重新就摆在了桌子上。
东淑道:“这花儿也是李大人特意折了拿过来的?真是有心了。”
正在这时侯,只听到“咔啦”一声,从门口传来。
东淑还以为是有人进来了,忙往李衾身后一躲。
毕竟孤男寡女的,给人看见了却是不太好。
谁知竟是那房门给人从外头拉上,听这动静,却是上了锁的。
东淑从李衾身后探头往外看了眼,总算后知后觉:“等……”
“嘘!”才张口,就给一只大手捂住了嘴。
是李衾闪电般探手及时阻止。
却听外头那丫鬟道:“既然没有人应,必然不再这里,去外头找找吧。”
甘棠答应着,听脚步声两人是往外去了。
李衾瞧他们去了,才又回头看向东淑,却见她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
此刻他才察觉掌心所触,温热娇软。
李衾一愣之下忙又撤手:“抱歉……我只是不想让他们看见你我都在这里。”
东淑道:“那李大人藏起来就行了,如今连我也锁在这里可怎么办?”
李衾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原来李大人虽然不想让萧府的人发现他在东淑房中,可也不想让人看见眼前的“江雪”也在这里,毕竟又会有些不必要的嚼舌,他可不想让萧东淑的旧居再跟不相干的什么人牵扯在一起。
李衾环顾周围,道:“既然不能走门,到底还有窗户。”
东淑笑道:“李大人高见,听您的话,倒像是熟门熟路,做惯了的。”
李衾一窘,继而绷着脸道:“江夫人,请你不要口没遮拦。”
东淑知道他不会对自己怎么样,胆子便越发大了起来,见他冷着脸,便道:“我也没说什么,只是称赞你罢了。”
她说了这句,倒也担心甘棠找不到自己忙乱起来,便跑到窗户边上,抬手去打那窗栓。
只是这窗户大概是有日子没开了,木栓竟有些紧的,她弄了一会儿只抽了一小段。
正着急,身后李衾走过来,从旁探臂:“我来。”
东淑忙缩手,见李衾抽手过去,修长的手指拨了几下,果然轻易的将那窗栓抽开了。
“我说什么来着,李大人果然……”那“熟门熟路做惯了”几个字忙压住,改口道:“果然利落。”
李衾斜睨她一眼,不知怎么竟有点牙痒痒。
东淑小心地把窗户开了一角,往外张望:“好像都走了。”
只是这窗户未免太高了,东淑掂量了一掂量,她倒是可以往外爬,只是姿态有些难看,给李大人看见了自然不雅。
东淑回头打量着屋内,想搬一个凳子来踮脚。
李衾发现她的眼睛骨碌碌的,立刻会意:“不许你再碰这屋内的任何东西!”
东淑抬头看向他,惊讶于他的洞察力这样强,于是解释道:“我只想搬凳子……不然可怎么出去呢?”
李衾叹了口气,将她往旁边拉开了一步:“等着。”
他吩咐了这句,手在窗沿上一摁,又回头道:“不许动!”好像生怕她在屋内大闹天宫,把这屋子都毁了似的。
东淑冲着他的背影耸了耸鼻子,却就在这极快的瞬间,李衾身形一晃,竟然万分干净利落的从窗内翻了出去!
他的动作这样快且敏捷,东淑只看到蓝色的影子闪烁,他的人已经如风似的跃了出去。
东淑愣在当场,不敢置信。
李衾双脚落地,拂袖转身,见东淑愣愣的在床内看着自己……这样的打扮,这样的容貌,又是在萧东淑昔日的闺房,真是不让他横生绮念都不成。
李衾无声一叹,探臂道:“过来。”
“干什么?”东淑忙问。
李衾道:“我带你出来。”其实他可以抱着她跳出来的,只是觉着那样太亲密了,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
东淑看看李衾,又看看他张开的双手,总算明白了他是想把自己“搬”出去,她即刻心生退意:“这、这不大好吧?我还是去搬一张凳子……”
“你敢!”李衾眼睛眯起。
东淑为难地看着他:“凳子又不会摔碎……”
“你到底走不走?”李衾瞪向她,“很快就有人来了!你是不是想让人看到你在这儿?”
东淑努了努嘴,勉强往前走了一步,又迟疑地看李衾。
李衾见她还是不太情愿的样子,索性自己靠前,探身过去。
那张开的手掌斜插东淑的肋下,在她的纤腰上轻轻地一握。
忽然间李衾心中一震,原来他的双手合围起来,这纤腰居然只有这一握之细!
李衾暗中调息,手上稍微用力,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东淑“抱”了出来。
将人放在地上,李衾才撤手,回身将窗户重关了起来。
东淑则有些站立不稳,又惊讶于他的臂力,又有点儿不好意思,脸上略有些发热。
李衾又恢复了那种淡然不惊的神色,道:“趁着没人来你去吧,大门的锁他们没有上。”
东淑正有些赧颜,当即也顾不上问他为何知道,只忙答应:“那、那我先走了。”
她转身提着裙摆往台阶下奔去,下了台阶后又回头看向李衾:“今儿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李大人以后若还想来,只管来。”
他缅怀亡妻的心意,她还是能体会的。
李衾喉头动了下,却终于无言。
眼睁睁地目送她出去了,李衾才幽幽地长叹了声。
他独自一人,负手踏过院中散落的桂花蕊,出了院门,重新将院门上了锁,打量无人经过,东淑也走的不见人影了,这才往外而去。
出了萧府上了马儿,李衾才有机会回想刚才在萧府跟东淑的偶遇。
李衾本来怀疑,一定是萧宪教过江雪什么,比如东淑的脾气,喜好,甚至举止动作。
可是回想起来,那人的一颦一笑却全似天然,毫无造作痕迹。
何况萧宪既然否认了,那他就一定没有做过。
既然这样,又是怎么一回事?
何况她居然又去了东淑的闺房,按理说她才是第二次进萧府,没有人带着的话,是不可能这么顺利地找到东淑居处的。
这一个个的谜团在他心里酝酿,让李衾神不守舍的,一直回到兵部,进了正堂院落座,还没有回神。
金鱼儿给他沏了茶来,忽然掀动鼻子:“好香啊。是什么香气?”
李衾这才回过神来,果然,有一缕淡香萦绕不退。
细细一想,好像是从路上就有了的,只是竟没有留意。
他左右查看了一番,终于发现,原来香气来于自己的右手。
手掌上的香,清清甜甜,沁人心脾。
但李衾竟不知道是从哪里沾染的这股香,莫非是之前在东淑的闺房里不知碰到了什么?
一念至此,他竟不由自主的把手拢在唇边,沉醉似的轻轻嗅着那股清香气。
今儿对他来说,真是很难捱的一天。
他到萧府给老太太磕头,这是从东淑还在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逢年过节或者是老太太的寿辰等,他都会陪着东淑回来进内磕头,纵然是东淑去了,这规矩他也并没有因而削除。
只是今日跟以前更是不同。
李衾早听萧宪说老太太有些迷糊了,只是想不到竟到了这般地步。
更想不到“江雪”居然胆敢假扮东淑,甚至让老太太误以为真,还说了那么多动情的话。
只是老太太的话越是熨帖暖心,听在李衾的耳中,因为斯人早已经逝去了,那种“不可再得”的痛苦便越是加倍。
当初种种寻常,现在却都是铭心刻骨。
加上又跟萧宪吵了那一场,他的心情非常的不好,本是要出府去的,只是心里总像是空缺着,便趁着人不备,自己拐弯抹角的,悄悄地到了东淑的旧日闺房院落。
李衾本是想独自一个人,在这里怀念亡妻,或者得些慰藉的。
却偏偏的又遇上了他避之不及的那个人,横生波澜。
他的心从进萧府,到出来的时候,都是含着一团的悲苦。
直到现在嗅到手上的清甜香气,像是桂花的香甜,也像是昔日东淑身上的淡雅清香,他的心才略略的有些得了抚慰般,甚至有一缕欢悦。
正在身心放松之时,李衾突然一震。
他睁开微闭的双眼,惊疑不定地看向自己的右手。
然后忙将手从唇间挪开!
他想起来这香气是从何而来了,——当时自己在东淑房中,看到那个人进门,一惊之下擒住了她的手,这莫名的暗香,必然就是在那时候沾染上的。
且就是这只手,当时牢牢地压在了她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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