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西暖阁那边的浓烟已经淡了下来, 但宫门外的嘈杂声却有增无减。

    东淑跟着燕语公主才出了储秀宫, 就见前方宫道中有一队侍卫正在巡查, 但凡经过的太监宫女, 皆都贴在墙边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除此之外, 宫门口处更有大批的侍卫林立,一个个如临大敌。

    燕语公主才出门,即刻就有侍卫发现。为首的内廷中郎将极快赶了过来,行礼道:“请殿下暂且在宫中,不要外出。”

    燕语喝道:“我是要去西暖阁看父皇的!你敢拦着?”

    那中郎将道:“之前宫内有刺客出入, 虽然已经杀死了一个, 但也难保还有其他的内应, 公主留在宫中也是为防万一,以保万全之意。”

    “放屁!你居然还敢说这话, ”燕语公主怒不可遏, 说道:“明明是你们防卫不力,青天白日居然还能让刺客混进宫来, 若是父皇有个三长两短, 看你们怎么交差!只怕一个个人头落地,还不滚开!”

    中郎将脸色苍白,虽然燕语公主跋扈骄横,但是这几句话却不是虚的。

    皇宫的守卫原本极为森严,如今大白天里居然会出现皇上被刺这种惊世骇俗的大事,自然是内卫的失职, 若是追究下来,绝不会善了。

    燕语说完后拔腿就走,众太监宫女忙簇拥尾随而去。

    东淑走的慢,竟给落在了后面,她见那中郎将失魂落魄的,便问道:“皇上真的受伤了吗?”

    中郎将看她一眼,点点头,神情有些沉重。

    东淑又问道:“刺客是什么人?”

    中郎将勉强打起精神:“刺客假扮成西暖阁里的一名太监,趁着添炭火的时候忽然间动了手。”

    东淑无法想象当时的情形,又担心萧宪,眼见燕语公主走的远了,便谢过那中郎将,随着跟上。

    那郎官却忙道:“我护送江少奶奶过去吧。”

    东淑道:“大人自有差事,不必特意为了我。”

    郎官才道:“不妨,我同镇远侯是极好的……”他不自主的说了这句,才察觉自己一时精神恍惚竟然失言了,忙讪讪地忙停住,只道:“您请。”

    东淑只好当作没听见的,点点头,就也往前走去。

    将经过翊坤宫的时候,却正也有个宫女儿在门口询问门前的侍卫,只听道:“娘娘吓得不轻,问到底是怎么样?你快说明白些!”

    侍卫才要回答,见中郎将来到,便先行礼。

    这会儿东淑才走到门口,无意瞥了一眼那宫门,心里竟掠过一丝寒意,急忙转回头来,目不斜视地仍旧往前走。

    谁知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有声音道:“请先留步。”

    东淑愣怔的功夫,那中郎将已经忙回过身行礼:“参见丽妃娘娘。”

    原来出门的正是丽妃,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惊吓,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一直向着东淑身边走过来。

    因为李衾的关系,东淑跟丽妃本是极亲近的,可是因为刚刚在燕语公主宫中的那一场噩梦所见,此刻看着丽妃走向自己,东淑下意识地竟想要退后。

    丽妃毫无察觉,望着东淑说道:“你打公主那里来吗,也是要去西暖阁吗?”

    东淑才有些回神,便俯身行礼:“回娘娘,是的。”

    丽妃道:“既然如此,就跟我一起去吧。”

    东淑只得答应了,当下跟在丽妃身侧,一起往月华门走去。

    才穿过月华门,众人就惊呆了,眼前西暖阁前原本空旷的场地上,有无数的侍卫跟太监们乱糟糟的穿梭,有人按刀巡逻,有人提着水桶,就近还有一辆水龙车,地上水渍横流,狼藉满目。

    靠墙边还有几具才拖出来的尸体,横七竖八,又有受伤的人低声惨呼,太医们也在紧急救治。

    空气中弥漫着焦炭跟血腥气交织的气味。

    丽妃掩住口鼻,她身边的宫女忙拦着一个太监问:“皇上呢?”

    那太监见是丽妃,才忙道:“这儿走了水,皇上就近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就在前面,不多会儿就到了,只是殿外重重围着的都是侍卫,燕语公主所带的那些人都给留在外头。

    侍卫见是丽妃,不敢拦阻,只道:“娘娘,这会儿是非常时期,娘娘若要入内面圣,这些人却不能跟着进内。”

    丽妃道:“这、这也是应当的。”又回头看了东淑一眼,道:“这位江少奶奶跟我进去无妨吧?”

    东淑其实不是想来看皇帝的,她只是担心萧宪,但这会儿显然不是多话的时候,且想必萧宪也应该在里头,见侍卫答应了,便也随着丽妃进了坤宁宫。

    坤宁宫内殿门口,几个掌管内宫守卫的武官将军都站在那里,一个个脸色凝重,看到丽妃进门,才忙低头行礼。

    再往内,是太医院一干好手,正凑在一块儿忙着商议什么,竟没注意到丽妃跟东淑。

    丽妃见状,便跟东淑道:“不知道皇上怎么样了。”

    她皱着眉头,好像很担忧的模样。

    东淑听了这句不由看了她一眼,心里的滋味无法形容。

    就在两人往内去的时候,有个太监捧着一盆水出来,丽妃无意中瞥了一眼,见竟是通红的,她吓得当即惊呼了声,往东淑身边一退。

    东淑忙扶了丽妃一把,但她自个儿也看见了那血水,一时间不由心惊肉跳。

    也因这声惊呼,让在场的人留意到丽妃,众太医惶然行礼。

    丽妃还未定神,就有一个宫女从内殿走了出来,上前躬身道:“参见丽妃娘娘。”

    “皇上、皇上在里头吗?”丽妃颤声问。

    宫女道:“是,皇上正在里头休养,太医看护着,皇后娘娘也在。娘娘吩咐了,皇上如今正需要静养,暂时不能见人,就请丽妃娘娘不必入内了。”

    丽妃正要迈步向里,闻言大为诧异:“你说什么?”

    宫女道:“皇上如今不便相见娘娘,请娘娘先行回宫等候消息。”

    丽妃瞪着她,越发有些色变了。只是也知道,这必然是皇后的意思,毕竟这里是坤宁宫。

    “我只是、来探望皇上的,这也不能见?”丽妃有些无法置信地问道。

    宫女自始至终都只半垂着头并不跟她目光相对,也仍旧看似恭敬的说道:“是皇后娘娘的懿旨,不止是娘娘您,别的宫里的娘娘们也一概不能见的。”

    丽妃咬了咬唇,半晌才苦笑道:“好吧,只要皇上能够无恙,我不见也无妨。”她有些黯然的说了这句,缓缓地才要转身忽然看到东淑,“你……”

    东淑因听宫女这样答复,就知道自己也不能进内了,毕竟人家正经的娘娘都给拒绝了,何况是她。

    于是问道:“萧大人呢?”

    宫女道:“萧大人在内伺候。”她这才看了丽妃一眼,对东淑道:“江少奶奶可以在这里稍等片刻,奴婢进内禀告萧大人您到了,看他会不会出来见您或者如何。”

    东淑很意外,忙道谢。宫女退后两步,自去了。

    丽妃听如此,便跟东淑说道:“本想先带你到我那里的,既然是这样,那我便先回去了。”

    东淑正巴不得留下,免得跟她多接触,便忙道:“是,多谢娘娘,娘娘请。”

    丽妃看她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出门而去。

    这边儿东淑见她身影消失眼前,也无端地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却见有人从内殿走了出来。

    她本以为是萧宪,一错眼的功夫才发现竟是李持酒。

    东淑愣了愣,旋即发现李持酒的双手跟身上血迹斑斑的,也不知是受伤了还是怎么样,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正瞪大眼睛看他身上是否有什么伤口的时候,镇远侯走到她身前,淡淡说道:“这不是我的血。”

    东淑没想到他一照面就看出她心里想什么,忙要收回目光,又见他手上的血渍醒目,不由皱了眉:“那这是……”

    “是皇上的。”李持酒的声音放低了,沉沉的,也没了素日的戏谑。

    李持酒身上这么多的血,就算他自己受了伤也很吓人了,如今说是文帝的,那文帝会伤到什么地步?

    东淑惊心,不由地仰头看向他:“皇上、伤的……”

    李持酒拧眉,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东淑也不敢再问,只按捺着心跳问道:“那、那哥哥呢?”

    李持酒道:“萧大人在里间近身伺候着,皇上如今身边时刻少不了人,他一时才不能出来见你。”

    东淑默然道:“只要他无事就好了,对了,刺客……”

    李持酒道:“已经死了两个,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同党。嗯对了,你要不要出宫?这会儿非常时期,宫外只怕还安全些,你若要走我亲自送你。”

    东淑忙道:“不必,就算还有刺客,也不至于盯上我。”

    李持酒闻言却笑道:“你确信吗?”

    东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给他身上的血腥气熏的心慌,终于道:“侯爷,你把手洗一洗,衣裳也换一换吧。而且宫内出了事,你留在这里才好,毕竟皇上跟萧大哥都在,有你在自然可以保护他们。”

    李持酒看看自己的右手,说道:“可我到底也没保护好。”

    东淑本来是不肯跟他多话的,可是现在说的都是正事,镇远侯也一反常态的正经肃然,于是道:“这也不是你的错,毕竟当时你不在西暖阁。”

    李持酒闻言,眼神有些奇异:“你……”

    东淑却又后悔自己多话了,于是道:“既然这里这么忙乱,我就不在这儿添乱了,我先回去吧,萧大哥那边儿你若能照应且多谢了。”

    李持酒笑了笑:“好吧。听你的。”

    他说了这句,走到殿门口,低头跟其中两个内卫郎官说了几句,那两人频频点头。李持酒才回来对东淑道:“我叫他们护送你回去。”

    东淑张了张口,又想到底不是他亲自送,那就罢了。于是只淡淡道:“多谢。”

    李持酒不言语,送她出了殿门,又目送她下台阶。

    眼见东淑在那两个郎官护卫下身影渐渐消失,才又心事重重的回身,同时将负在腰后的左手放了下来。

    皇帝的伤的确不轻。

    那刺客假扮成西暖阁的太监,借着进来添炭的功夫,先是出其不意泼翻了炭炉,银炭滚落,也把垂地的丝缎帐子引燃。

    火光四起,他却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冲上前去。

    因为这时皇帝正单独跟萧宪说话,身边的内侍都离的远远的,一时救援不及。

    文帝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行动迟缓,踉跄后退时候肩头已经给划了一记。

    事出突然,电光火石间,萧宪一边大叫护驾,一边随手抓起桌上的金碗扔了过去,正打在那人的脸上,才让那致命的第二刀失去了准头,却仍是刺中了皇帝的肩胛,瞬间血流如注。

    这会儿内侍跟侍卫闻声而至,可暖阁里的火也迅速蔓延开去。

    加上风从敞开的门外冲入,搅动火焰,刹那浓烟滚滚,几乎令人看不清眼前所见。

    顿时之间,西暖阁中大乱!

    萧宪因为距离皇帝最近,便扑上前去扶住皇帝,勉强往外而行。

    眼睛给烟火熏的流泪,幸而近身太监们也赶到相助。

    只不过因为烟雾跟火势的原因,侍卫们几乎看不清刺客在哪里,一时间又给伤了不少,惨叫声四起,情形更加危殆了。

    萧宪悬着心,跟高太监拼命扶着皇帝往外,渐渐地觉着手上濡湿一片,他知道那是皇帝的血,而且皇帝的身体越来越沉,起初还能随着他踉跄往外走,到最后已经迈不动脚步了。

    只好拼命半扶半抱,出了里间的门,殿外的风吹进来,烟雾才散了好些,也看清了来救援的侍卫跟太监们。

    直到此刻才松了口气。

    这会儿里头的侍卫们镇定下来后渐渐控制住局面,那刺客已然是插翅难飞了。

    而萧宪跟太监们一起护着皇帝往外殿门口走去,又正好见几个太监提了水桶冲进来救火,有的看见皇帝这样情形,吓得不知所措。

    萧宪喝道:“愣着做什么?快去传太医!”

    有两个太监反应过来,忙扔下手中东西,忙不迭的飞奔而去。

    还有一个太监却跑了过来,殷勤道:“萧大人,我来搀皇上吧!”

    此时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萧宪还以为这太监倒是很有眼色,可当这太监凑过来的时候,萧宪却又突然发现了不对。

    他拧眉看着这太监,忽然喝道:“你是什么人!”

    原来他一瞥之间,隐隐瞧见这太监下巴颌上竟有些青郁郁的,仿佛是些胡子茬没刮干净,又想到方才的刺客也是假扮太监,顿时警惕起来。

    这太监发现给萧宪识破了,嘴角一动露出个狰狞的笑,右手一翻,只见手底刀锋雪亮!

    原来他早藏了一把匕首在袖子底下,刚才混在那些来救火的太监里头冲了进来,准备跟同伙里应外合。

    萧宪从小锦衣玉食,这辈子从没见过如此刀光剑影生死一瞬的时候,但是皇帝就在身边,本已经重伤了,若再给刺客得手,却不知如何了。

    当即想也不想,张手闪身挡在了皇帝跟前!

    这刺客微微一愣,可也并未迟疑,雪亮的刀锋依旧往前扎了过来!

    那一刻,萧宪身心冷绝,自以为已是必死!

    但也许是上天垂怜,亦或者别有造化,就在这生死瞬间的时候,有个人从殿外闪了进来。

    他如同一阵风似的来的很快,眼见这般情形,想也不想,闪电般出手,准确地掐住了那刺客的后颈,竟硬生生地将刺客往后拎拽了回去!

    此时,那匕首距离萧宪胸口只差一毫距离,刀锋已经将他的锦袍斩开了半指,只要再晚上那么一刹那,就能划破皮肉挂上彩了。

    这些,东淑自然还是不知道的。

    就在东淑出宫后不多久,景王杨瑞跟几个朝廷重臣也听说消息,景王急忙备马进宫,可到了宫门口却给侍卫拦下了。

    杨瑞拧眉道:“混账,莫非不认得本王了?竟敢拦我?”

    宫门侍卫道:“王爷恕罪,这是宫中的旨意,我等只是奉命行事。”

    “宫中谁的旨意!”杨瑞气急败坏的,“皇上遇刺,做儿臣的自然要入内探望,谁敢拦阻?难道是皇后娘娘?”

    “这……”侍卫们面面相觑,终于道:“回殿下,公公们传的是皇上的旨意。”

    景王一怔,先是张了张口,继而又紧紧地闭了嘴。

    就在这时候,李衾跟工部屈尚书闻讯而来,见状也各自落轿。

    见王爷吃了闭门羹,两人行了礼,便要站着等候消息,不料宫门内一名太监跑出来,行礼道:“请李大人入内。”

    李衾转头:“是皇上传我?”

    太监道:“是,只传李大人一人。”

    宫门口的北风比别处更加森寒,今日的风好像格外大些,吹的几个人的袍摆烈烈有声。

    李衾眉头一皱的功夫,听到景王在身侧低低道:“别去。”

    李子宁当然是博览群书的,看宫门口侍卫森严,只叫自己一个入内的情形,突然想起三国里头宫内埋伏着杀何进的架势。

    半掩的沉重宫门后,也好像埋藏着手按刀柄的伏兵。

    来不及犹豫,也并没犹豫,李衾淡笑道:“既然如此,王爷跟屈大人且请先回吧。”

    他向着两人行礼过后,大袖飘摇地往宫门口独自走去。

    金鱼儿还想跟着过去,却给侍卫们拦下了。

    坤宁宫中。

    文帝在苏醒过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沙哑微弱的声音下了一道旨意,命封锁宫门,所有人未经上命允许,禁止出入!

    此时在皇帝身边的,有袁皇后,萧宪,贴身太监高总管,中书令魏大人,才进宫的李衾,以及太医院的院首跟两个精于外裳的太医。

    之前燕语公主虽然也在,可皇帝醒后便打发她自回宫去了。

    文帝才喝了一碗汤药,伤口的血总算也止住了。

    但他毕竟年纪大了,体质虚弱,加上伤势不轻,故而情形仍是不容乐观。

    他环顾了在场众人一眼,忽然道:“怎么不见镇远侯?”

    跟此刻在场所有人相比,李持酒自然是官职卑微,所以没资格在皇帝跟前。

    听皇帝问起来,高总管忙道:“回皇上,镇远侯在外殿负责守卫呢。”

    文帝闭上眼睛,半晌才又缓声道:“今日多亏了镇远侯。”

    萧宪闻言道:“是。若非他来的及时,臣早就成了那刺客的刀下亡魂了。”

    李衾进宫之后,便听人简略说起了事发经过,可听萧宪亲口说起,眉头仍是禁不住轻轻一蹙。

    皇帝嘴角动了动,却说道:“嗯,难为爱卿了。”

    萧宪从来是个躲风怕雨最不肯出力的人,又从没经过什么凶恶险境,先前性命垂危的时候却仍选择挺身而出,这已经算作是他的本能了。

    皇帝当时虽然伤的厉害,却仍旧清醒并不糊涂。

    这会儿想起萧宪说过的关于王莽的那几句话,竟是别有一番滋味。

    萧宪却默然不语。

    毕竟当时他距离皇帝最近,若皇帝当真在跟前儿出了事,就算跟萧宪无关,只怕也有些跳进黄河洗不清。

    皇帝说了两句话,缓缓合上双眼,竟又有昏沉之意。

    袁皇后跟高太监近侧守着,魏大人看了眼李衾跟萧宪,同太医院张院首往旁边走开数步。

    魏大人皱眉问道:“张大人,皇上的情形如何?”

    张院首迟疑着,谨慎道:“皇上年事已高,本经不起这些的,偏又受了刀伤,失血不说且伤了心神,今夜务必要打起十万分精神仔细照料。”

    这意思就是,若照料不当,只怕就熬不过了。

    魏大人摆摆手,示意他回去照看,等他去后才压低声音对李衾跟萧宪道:“皇上的情形显然不是很好,这时侯是不是该考虑应急之策?”

    萧宪道:“魏大人的意思是……让皇上早定太子吗?”

    魏中书道:“这也不是盼着皇上如何,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宁可做足万全准备。”

    萧宪不语。魏中书看向李衾:“李大人觉着呢?”

    李衾道:“照我说,不必催着皇上,一来皇上的龙体本就受损,若贸然提起此事,如同雪上加霜。”

    魏中书皱眉。

    李衾又道:“何况照我看来,皇上必然已经有了打算。我们就只静静守候罢了。”

    魏中书看看他两人,终于道:“那好吧,就听子宁的,退一万步说,假如真的事体不谐,其实立谁为储,也是一目了然的。”

    京城之中自然是极为推崇景王杨瑞的,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

    魏中书却又道:“可是有一件事很奇怪,怎么皇上不许景王殿下进宫来呢?”

    三个人正商议,就看到有个人在旁边探头探脑的,魏中书转头看去,见正是镇远侯李持酒。

    恰李衾也回过头来,看见了这一幕。

    李持酒见给瞧了个正着,索性走过来道:“魏大人,萧大人,李大人,不知皇上怎么样了?”

    李衾扫了一眼他包扎着的左手,道:“此刻情形还算稳固。”

    镇远侯道:“唔,这就好。你们在这里说什么呢?”

    魏中书笑了笑,先行入内去了,李衾自然不会告诉他什么。只有萧宪略一迟疑,对他说道:“皇上的情形有些不妙,魏大人担心储君的事。”

    镇远侯听了这句,忽然古古怪怪地一笑。

    萧宪疑惑:“怎么?”

    镇远侯耸耸眉头道:“没什么,我就是觉着,这会儿该关心的不是人的死活么?这人还在呢,就开始盯着家产给谁了。”

    “嘘!你又在作死!”萧宪忙喝止。

    幸亏魏大人已经走开了,李衾才走了两三步,却也听见了,此刻便歪头看了镇远侯一眼。

    李持酒叹了口气,嘀咕道:“其实世人都知道自然是给景王的,又催个什么屁,不如好好地把人照看好了就是。”

    萧宪无奈了:“行了,你且歇息去吧!”见李持酒要走又忙道:“这些话万万别对旁人说起!”

    是夜,宫中无眠。

    将到子时,皇帝才又醒了,这一次精神却好了很多。

    伺候在周围的众人见状,个个惊心,知道是回光返照了。

    皇帝这次不喝汤药,只吃了一碗参汤,然后看了在场之人半晌,缓声道:“拿朕的诏玺来。”

    袁皇后脸色一变,欲言又止。

    魏中书的眼睛却亮了亮,知道果然萧宪说的对,皇帝真的是要下诏书,只怕是为储君之事,要做交代了。

    高太监去取的功夫,文帝却看向魏中书跟萧宪李衾,以及袁皇后等,哑声道:“朕自知这次或者是不能得过,朕之后,便命景王杨瑞继位,尔等要齐心协力,共同辅佐之。”

    袁皇后闻言,满脸失望地闭上双眼。

    魏中书因再有所料,此刻听闻并不觉着惊讶,只是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萧宪跟李衾两个的脸色却是差不多的平静。

    大家跪在龙榻之前,誓言效忠。

    皇帝瞥着底下跪着的众人,又道:“萧宪留下,你们,退后十步。”

    袁皇后等很觉莫名,却当然不敢违背,便都缓缓退了十步。

    在他们所站的地方,能清楚的看到皇帝的一举一动,不知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正高太监取了诏玺等物而来,皇帝抬手,示意萧宪扶着自己。

    高太监会意,就在被子上展开诏书。

    皇帝握住朱笔,却并不落笔。

    又思忖了半天,文帝才终于缓缓写下一行字。

    魏中书因得了皇上旨意,此刻见文帝这般,只当时写传位诏书,虽然看不清皇帝落笔所写,但因心里有数,所以不急不慌。

    袁皇后因也觉着已经板上钉钉,所以意兴阑珊之余有些颓丧。

    只有李衾望着皇帝笔尖转动,一笔一划,清晰分明,他的眼中透出几分思索跟疑惑。

    正定神看着,却是萧宪忽然一颤,原本垂着的袖子抖动,遮住了皇帝的动作。

    等皇帝终于写完了一道诏书后,在旁全程观看的萧宪,脸色已经白的像是雪色。

    他简直以为皇帝是失心疯了,或者是神志不清了,但是皇帝的眼神异样的清明,清癯的脸上充满了威严跟坚决。

    皇帝写完了后,掌心的朱笔滑落。

    然后他抬头看向萧宪,道:“看明白了?”

    萧宪动了动唇:“皇上……”声音沙哑,震惊,犹豫,迟疑……无法尽述。

    皇帝一字一顿道:“这就是朕的旨意,也是朕的心意。这些人里朕最相信你。”

    萧宪低下头,心跳的已经失去节奏,听到这句就要跪下,皇帝却攥住他的手腕:“答应朕,别辜负朕一番期望!不要让他成为无依无靠的孺子婴!”

    萧宪的双眼顿时潮润了,终于他忍着泪,勉强道:“臣、臣遵旨就是了。”

    皇帝笑笑,高太监把那诏书卷起,皇帝亲手放在萧宪手上,像是完成了一件沉重的心愿似的:“朕、是托孤给你了。”

    萧宪的泪几乎忍不住,他心里有万句要说的话,但又艰于出口。

    在做完了这件事后,皇帝道:“镇远侯呢?”

    高太监忙道:“传镇远侯。”

    皇帝又道:“你们都出去吧。”

    萧宪捧着那道诏书,深吸一口气,跪地磕了头,退了出去。

    袁皇后等也随着到了外间,只有李持酒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往里走。

    李持酒到了里间,先行了礼,又看皇帝精神仿佛还很强悍,便笑道:“皇上,您好多了。”

    皇帝看着他,点头笑道:“嗯,你过来些。”

    李持酒走前几步:“皇上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

    “哦?怎么这么说?”皇帝扬眉。

    李持酒笑道:“不然的话怎么打发了那些了不得的大人们,只留我一个?总不会是因为我比他们都讨喜吧。”

    文帝忍着笑,眼神闪烁道:“那要是朕没有秘密跟你说,你会不会觉着很失望?”

    李持酒摇摇头笑说:“我不过是开玩笑的,再说就算真的有也轮不到我啊,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文帝也不由笑了,当瞥见李持酒裹着纱布的左手,皇帝似乎想握一握,却并没有,只问道:“伤的严重吗?”

    “只是一点儿皮肉伤,没什么。”李持酒叹气,低头嘀咕道:“要是早到一步就好了。”

    文帝打量着她的,微微一笑道:“这都是命中注定的,由不得人,从看到那个安定公的陪葬器皿,朕就知道……果然是预感如真。”

    李持酒皱眉,撇嘴道:“皇上怎么又说那个碗?叫我看来,既然是碗钵,能盛饭喝水的才是真,至于别的都是虚的。”

    “你……”文帝复又笑起来,却牵动了胸口的伤处。

    李持酒忙掀开他的衣裳打量,见伤口好似没有流血,便道:“皇上,今日行刺的不知是什么人,假以时日必然会查出来的。”

    文帝敛了笑,淡淡道:“嗯。”

    李持酒瞥了他一眼,讨好地说道:“皇上,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文帝看他小心翼翼的,突然想起之前曾答应过他要成全他跟东淑的,只是现在……

    心中一叹,却仍问:“何事?”

    李持酒道:“皇上能不能、别迁怒宫中的内卫们?或者只处罚我一个就行了!毕竟我该在皇上身边护着,至少别砍他们的脑袋,当然,最好也不要砍我的……除了这个,别的怎么罚都行。”

    文帝非常的意外:“你求的是这件?”

    “啊,不然呢?”李持酒也有些懵懂。

    他从调进宫内后,跟宫中内卫很快打成一片,同样的志气相投,手足情深般,如今出了这种捅破天的大事,不少人会因而掉脑袋,之前在外头的时候也有不少郎官将军等过来,惶惶不可终日,所以才想着替众人在皇帝面前求情。

    文帝嘴角微动,原本肃穆冷硬的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柔和下来。

    他看着李持酒,像是第一次见他,第一次认得他。

    “你啊,朕从没想过要你的脑袋,至于他们的……”文帝深深呼吸,道:“朕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应朕一件事。”

    “皇上真的肯应?”李持酒一喜,忙道:“若皇上肯赦免这些人的死罪,我什么都答应,别说一件,一万件也不在话下。”

    皇帝定睛看着他:“以后你行事、务必要更谨慎自省,别再莽撞冒失,不管不顾的往前冲了。”

    李持酒呆呆道:“只是这件?”

    皇帝停了停,又道:“还有一件更重要的。”

    皇宫西暖阁走水,文帝遇刺重伤,下口谕传位于景王杨瑞后,当天晚上便龙驭归天了。

    一时之间,举国同哀。

    三天后,萧宪才得空到了别院。

    东淑虽知道皇帝受伤极重,却想不到竟到这个地步。

    又见萧宪憔悴清减了好些,才这短短的几天而已,可见是极为劳神伤神了。

    东淑更加心疼,劝道:“虽然朝廷事务繁忙,哥哥也要好好照料自己才是。”

    萧宪默默地看着她:“东宝儿……”

    “嗯?”东淑正催甘棠跟彩胜去把熬的参杞鸡汤取来给萧宪喝一碗,闻言道:“怎么?”

    萧宪的目光跟她一对,却又转开了。

    东淑见他竟似欲言又止的,便走到他身旁,轻声问:“什么事?”

    萧宪忽然道:“你觉着、镇远侯这个人怎么样?”

    东淑微怔:“好好的怎么提起他来了?”

    萧宪喃喃道:“我只是忽然……毕竟这次若不是他,我已经给那刺客杀死了。”

    东淑正要落座,闻言又站起来:“什么?”

    萧宪苦笑。

    当时李持酒把那刺客的后颈掐住,虽然拦住了匕首刺入的势头,可那刺客本是死士,早已经是丧心病狂不顾一切了,当即拼死一挣就要将匕首扔出。

    是李持酒见势不妙,奋不顾身地探手过去,间不容发之时攥住了那把匕首。

    他自己的手掌却给锋利的刀刃割的皮开肉绽。

    东淑听萧宪说完,竟毛骨悚然:“什么?可是、可是我没有看见……”

    当时在坤宁宫她也看到李持酒的手上满是血渍,可镇远侯若无其事地说是皇帝的,所以也没有再疑心。

    可这时听萧宪说完,东淑却猛地回想起来,——当时李持酒露面的时候,始终不曾张开过左手,甚至一度将左手背在腰后,只留下右手在前面打掩护,想必是不愿让她看见。

    萧宪见她这个反应,诧异道:“我以为你知道了,他的手伤的还颇为严重,太医说再深上一点,就要落下终生残疾了。”

    东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萧宪因知道东淑对李持酒心有芥蒂,只不过他因为一件事耿耿于心无法释怀,才越发的忘不了。

    这会儿见东淑脸色不佳,他猛一摇头,倒是有些后悔自己在东淑跟前说这些。

    于是强打精神道:“景王殿下很快就要行登基大典了,对了,还有一件事。”

    东淑道:“什么事?”

    萧宪道:“镇远侯……”

    东淑无奈地扶额:“怎么又是他?”

    萧宪道:“你别急,且听我说完——镇远侯很快就会奉调出京了。”

    “什么?”东淑又震惊起来,“……去哪儿?”

    萧宪垂了眼皮,声音里有一种别样的苍凉冷静:“之前兵部不是调了些人去边塞么?最近皇上驾崩,怕那里的狄人闻讯后会伺机而动,闹得边境不宁,所以才特调他过去。”

    东淑半天不知说什么,到最后才问:“这、这是谁的意思?”

    她的心嗵嗵乱跳,有些口干,其实已经隐隐地猜到兴许是李衾的意思了,毕竟他是兵部尚书,有这个能力,同样也是分内所为。

    萧宪的回答却很出乎东淑的意料,他道:“是皇上,是皇上在驾崩之前的遗命。”

    “皇上驾崩前命镇远侯离京戍边?”东淑本能地觉着这件事似有蹊跷,“这……”

    难道是文帝太重国事了吗?所以大行之前还惦记着边境安危?

    萧宪的眼前又晃过那夜所见的朱笔御诏,每一个字都在他眼前乱晃:“嗯,也许皇上是觉着镇远侯的性子迟早闹事,所以先远远地打发他出去。但这不是流放,也不是贬斥出京,倒像是一种历练。”

    东淑心中微乱,只得先把这件事强行按下:“那也罢了。”

    她站起身走开两步,问道:“哥哥,皇上驾崩,那……后宫的娘娘们呢?”

    “你指的什么?”

    “比如、皇后娘娘,还有……丽妃娘娘。”东淑尽量若无其事的。

    萧宪道:“这个有何可问,等景王殿下登基,皇后娘娘自然就是皇太后,丽妃娘娘便是太妃了。”

    东淑想到丽妃的脸,眉头渐渐皱起:“皇太妃吗?”

    萧宪问:“怎么了?”

    东淑回头对上萧宪的眼睛,心底想起的却是在储秀宫内的那场惊梦。

    ——如今将要登基为帝的,正是当时那双凶戾眼睛的主人。

    这个惊世骇俗的丑陋秘密,谁人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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