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先帝驾崩, 新年之中不得燃放爆竹, 杜绝宴请等等, 一时之间本该热闹的春节忽然冷清下来。
默默的, 大家都在等待大年初一新帝登基的时刻,毕竟那时便意味着新的开始。
这个年, 东淑一早就搬进了萧府里住着,虽然明面上是老太太执意要求的,但其实萧宪当然也是同样的心思。
本来过了年的话,李衾就要选日子下聘,以及择吉时佳期尽早完婚的, 但因为先帝大行, 这婚事只怕要耽搁下来了。
别人怎么想不知道, 可萧宪心中实在暗喜,恨不得东淑多留在身边儿, 一想到又要到别的男人那里, 就大不自在。
何况这又是他对妹妹失而复得的头一年,当然要好好地守着才安妥。
只因为先帝才去, 新帝登基在即, 宫中跟内侍省、礼部、鸿胪寺,光禄寺以及五城兵马司等均都忙的不可开交,本来各衙门都已经因为新年而休衙了,这么一来,自然轻快不成,连萧宪的吏部也无法避免, 随着忙的团团转。
毕竟新官上任还得三把火,何况是新帝,所有一切当然也有万象更新之意,吏部当然也有相应的人事调动以及变更等等,不容疏忽。
这天,东淑在老太太房中陪着说话,忽然外头来报说李府派了人来送年礼、给老太太请安。
周老夫人忙叫请了进来,见是李府的四个教养嬷嬷,行了礼问了安后,老夫人叫她们坐了,又问李府里众人是否安好等等。
嬷嬷笑道:“回老太太的话,府里一切都好,本来还想着趁着年下请您跟府内各位太太奶奶们过去乐和乐和,谁知道又不能如愿了,我们老太太也牵挂着您呢。”
周老夫人含笑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少不得大家守规矩,过了这阵子再说。对了,你们三爷还是那么忙?最近竟不见他了。”
另一个嬷嬷忙欠身道:“正要跟您老人家说呢,我们三爷之前还罢了,近来更是整日家见不到人,我们太太还挂心呢,派人去打听,一会儿在兵部,一会儿又在宫内,要不然就在城外大营巡视……我们家里见着他竟也是难的。”
张夫人在旁含笑说道:“李尚书是先帝很倚重的,这种国家大事自然是离不了他的,所谓的‘能者多劳’罢了。”
李府的嬷嬷陪笑道:“正是呢,想必府内萧尚书大人也是如此的?”
张夫人点头道:“他也是忙得整天不着家,不过也还好,隔三岔五的总会回来一趟,也不至于就满城乱飞起来。”
大家又笑了一阵。
今日来的李府嬷嬷们都是老资历的,当然都认得东淑,她们在刚刚进门的时候也早看清楚东淑在跟前儿,幸亏一个个都颇有涵养,才没有当场失态。
在同老夫人跟张夫人等说话的时候,他们也暗中留心查看,在周老夫人提起李衾的时候,东淑端坐垂眸,沉静淡然,竟是一派的娴雅端方,举止中透着极佳的教养,却跟传言中的那位“江少奶奶”的做派不太一样。
寒暄了许久后,众人便起身告辞,周老夫人叫人相送。
这些人离开了李府,上了马车之后,彼此相看,各自咋舌。
便说道:“刚刚你们都看见了?那位江少奶奶,怎么竟跟咱们三奶奶一个样儿?”
对面的接口道:“可不是吗,之前只听大奶奶跟咱们四姑娘他们在说很像,可哪里想得到竟像到这种地步?我才进门看见的时候,差点儿要上去行礼了。”
“最奇怪的是,怎么不仅仅是样子像,看那举止神态的也是一模一样的!”
又有的疑惑:“先前听外头那些人说起来,这江少奶奶跟镇远侯和离,很是品行不端的,可若真是品行不端,又怎能进了萧府?萧府的规矩比咱们府还多呢,岂能容得了她?今日看见,果然是难得的人物风度,何况她又是坐在老夫人身旁的……啧啧,老夫人竟真的把她当成了嫡亲的孙女儿了!”
“老太太那是病糊涂中,不算什么。”
“这话不对,你们今日都看见了,老太太的样子,像是病着的人吗?仍是那么清醒明白的。”
大家说了会儿,心中各自惊涛骇浪,无法平静。便又叹道:“怪不得咱们三爷竟执意的要娶这位少奶奶呢,连她是再婚的人都不在意,甚至还跟大爷都闹了不高兴也不肯改变主意。”
“以前三奶奶在的时候,咱们三爷就是千疼万宠的,如今突然得了一个样子十足像,言行举止都八分相似的,别说是三爷,我们都惊心啊。”
忽道:“只可惜本以为今年就能娶了亲的,偏先帝驾崩,只怕又要好事多磨了。”
“这倒未必,咱们三爷是新帝爷的左右膀臂,又算是小国舅爷,倘若皇帝开恩发话……那还不是容易事儿一件吗?”
大家听了这话,都觉着很有道理,便纷纷点头。
这日晚间,东淑在老太太的上房里陪着吃了晚饭,又伺候老夫人上榻休息,才带了甘棠回到房中。
她回来的时候萧宪还没回府,这些日子里萧宪也常夜不归宿,因事务繁忙,他就歇息在吏部公房里。
房中是彩胜守着,明智在靠窗的桌子上,认认真真地正练字儿。
自打搬进了萧府,明值就不去之前的那学堂里,萧宪请了个教习师傅就住在府内,专门教导他,不料赵呈旌听闻,便闹着要来,两个人一块儿读书写字,倒也相处融洽,连明值脸上的笑都出现的多了。
此时明值见东淑回来,便忙上来行礼,又拉她去看新写的字。
东淑看了一会儿,笑道:“果然比先前又大有长进了,新老师教的好吗?”
明值道:“老师教的很仔细,有什么不懂的也回答的很耐心。”
“这就好。”东淑摸了摸他的头。
明值顺势挨在她身边儿:“姐姐……”
东淑垂头看他:“嗯?”
明值欲言又止,终于只低头道:“没、没事了,姐姐快歇会儿吧,我也要睡了。”
东淑察觉他仿佛有话要说,忙拦着他:“怎么了?有什么话不可瞒着姐姐。”
明值的目光闪烁,犹豫了半天:“姐姐,我、我听他们说之前有人替咱们家里告状……却又死了。”
东淑见他竟听说了此事,一怔,这件事说来有些复杂,何况那死了的江鹏也不算好人,毕竟江家若真还有个顶用肯担当的,想当初在徐州的时候,也不至于只留他们孤苦的姐弟两个被人随意欺辱了。
东淑便问:“听谁说的,怎么又提起来了?”
明值道:“我以前在学堂的时候,他们就吵的很。”明值的唇动了动,终于鼓足勇气:“姐姐,当初咱们还在侯府的时候,曾说过萧家跟咱们是有仇的,现在,现在……”
东淑心一跳,忙握住他的手:“是不是有人跟你嚼什么舌头了?”
“不是,”明值忙摇头道:“是我自己想起来的。而且……”
“而且什么?”
“爹跟娘……现在还不知怎么样呢,”明值的声音低低的,眼中却冒出了泪光,哑声道:“都要过年了,姐姐,我都忘了他们长的什么样儿了!”
明值说到这里,便张手将东淑一把抱住,实在忍不住,便低低的呜咽了起来。
东淑不知怎么答复这孩子。
江家父母的事,东淑曾经拜托过萧宪替他们打听着,她开口的事情,萧宪自然不会耽误,只是京城跟北塞相隔千里,消息闭塞,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回信。
可没有消息,对东淑而言,却反而还好,毕竟边塞风云变幻,环境又不好,江家父母又是有些年纪的,东淑担心的是会得到噩耗,那可真不如不去打听的好了。
她之所以拜托萧宪,只是想对得住江雪,也算是为她做了一件事了,可是想不到明值这孩子心里也还惦记着。
这会儿见明值落泪,东淑心里也有些酸酸的,这么小的孩子就经受了离乱,跟着唯一的姐姐寄人篱下,几经变幻直到现在……也难为他是怎么受得下来的。
东淑便俯身也抱住了明值,安抚道:“明值别怕,也不要哭……本来我想等有了消息后再跟你说的,你既然问了,我索性告诉你,——我早就拜托过萧大人帮咱们找寻爹娘,若是找到了,自然会用法子把他们带回来的。到时候、咱们就一家团聚了。”
“真的吗?”明值吃惊地睁大了泪眼:“姐姐没骗我?”
“骗你做什么?”东淑掏出帕子,给明值擦了擦脸上的泪,又道:“至于江家跟萧家的事情,情形有些复杂,那做坏事的是萧家的一名远亲,就像是江家也有些不成器的亲戚一样,他们做的事情就推在萧家这边身上……你年纪还小未必懂,等大了就知道了。”
明值认认真真听着,点头道:“我知道了姐姐,其实我知道萧大人是好人的,他还送给我那么上好的毛笔跟砚台,呈旌说是很贵价难得的呢。”
“你若是认真些写字读书,就不辜负他的心意了,”东淑笑道:“要过年了,又要长一岁了,不要不高兴,洗把脸早点儿去睡吧。”
明值乖乖答应,甘棠便陪着他去了。
这边彩胜已经去铺了床,对东淑道:“小公子看着年纪小,其实心很细呢。”
东淑微微一笑,在桌边坐了,说道:“你大概不懂年纪小小就颠沛流离,无依无靠的感觉。”
彩胜一愣,继而道:“奴婢也听说了些,不过现在、幸而是苦尽甘来了。”
东淑道:“是啊,还好遇到了萧大人,也是没想到的缘分吧。”
这会儿有丫鬟送了一碗燕窝来,彩胜捧给东淑。
东淑缓缓吃了一口,眉头微蹙,却也没说什么。
彩胜在旁看着却道:“是不是太甜了?”
东淑道:“是有点儿。”
彩胜笑道:“少奶奶的习惯跟我们姑娘一样,姑娘吃燕窝是不喜欢放糖的,说是腻得慌,回头我吩咐他们,别叫再放糖了就是。”
“不必,别兴师动众的,”东淑哑然失笑:“你们姑娘的习惯自然是该的,可我却不该有这习惯,毕竟我又不是这府内的正经主子,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是东施效颦呢。”
“少奶奶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们三爷跟老太太那边儿,都是真心疼爱的。”彩胜抿着嘴笑说道。
东淑蹙眉,忽道:“说来,自打我进京,总是不停的听人说起你们姑娘,一个个都说我跟她多像的,我只是叹息她怎么就这样的红颜命薄……若是她好好的在,我或许还能跟她做个无话不谈的手帕交呢。”
彩胜听她说起东淑,便敛了笑:“您说的是,我们姑娘、人是极好的,若是见了您……只怕不知道该多喜欢呢!”
东淑好奇地看着她:“你们姑娘到底是什么脾气性情的人?从别人嘴里听说的,到底未必是真,你却不一样,你是她的心腹人,你自然最懂她的。”
彩胜眼神一闪,道:“姑娘她……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呢。”
“你别怕,”东淑含笑温声道:“这儿又没有别人,咱们私底下闲话而已,你跟我说说又何妨?对了,我听说她是急病去了的,到底是什么病?”
彩胜的脸色有些沉重:“这个、这个像是心绞之类的,奴婢也不敢说。”
东淑道:“年纪轻轻的,又出身尊贵,嫁的又好,谁能想得到是这样的命呢?”她感慨了这句,又问彩胜道:“你们姑娘真的跟李尚书大人……感情甚好?”
彩胜听到她问这个,才又略露出一点笑容:“这自然是真,人人都赞说他们是天生一对呢。”
“那她跟李府里的人相处的怎么样?”东淑又问,迎着彩胜的目光,她笑道:“你多说给我些,我心里也好有个数儿。”
彩胜听了这句,自然以为是因为东淑要嫁给李衾,所以事先跟自己打听这些。
于是想了想说道:“那府里也是有教养的人家,对姑娘倒也很好,老太太跟太太自不必说,他们家里的大少奶奶,说来还是皇后娘娘……哦,现在该是皇太后娘娘同族的呢,只是大少奶奶倒不是那种牙尖嘴利爱管事的人,跟我们姑娘也很好。原本我们姑娘没去之前,家里的差事是二爷房里的方少奶奶帮着太太管的,我们姑娘去后,太太就把差事交给了姑娘。所以方少奶奶未免有些不太喜欢的,只是她虽不高兴也没办法,我们三爷护着,姑娘又聪明,她也抓不到把柄去。”
东淑听了这些话,笑道:“怎么我听着有些害怕呢。我可不像是你们姑娘,怕应酬不了这些。”
彩胜忙道:“这个倒是无妨的,听说他们府里现在是大少奶奶帮着管事,既然这样,奶奶你过去了自然就清闲着,也不会太引人的眼的。”
东淑点头道:“多亏你说了这些,不然我可真是一头雾水了。”
彩胜笑道:“我自然是帮着奶奶的,您别担心,再说了,还有三爷这儿撑腰呢,很不用怕别的。”
此刻甘棠也回来,于是伺候东淑洗漱宽衣,上榻休息。
次日一早照例过去给周老夫人请安,才说了会儿话,就听说萧宪回来了。
话音未落,萧宪从外入内,大氅上还飘着几点雪花,给老太太磕头。
周老夫人问了几句,见他脸上有些憔悴之色,便道:“唉,纵然你公务事忙,自个儿的身体倒也留意才好。在外头别是冻饿着吧?”
萧宪忙道:“老太太放心,一应都缺不了的,就是怕您老人家担心才特回来请安的。”
老夫人知道他连日操劳,便叫他先下去休息。萧宪临去又对东淑使了个眼色。
东淑等他去后,就也找了个借口走了出来,便跟萧宪一起出了院子。
“你这两天忙什么?”东淑问。
萧宪道:“没什么大事,主要的……是兵部那里的人事调动,我得过问一下。”
东淑一听他说这个,就想起之前提起的李持酒要离京的事,这些日子她只在府内哪儿也没去,因为萧宪曾格外吩咐过,故而也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李持酒,所以并不知道那人怎么了。
此刻见萧宪欲言又止的,东淑便按捺着没有问,只说:“老太太说的对,你又不比别人是习武的出身,再忙也记得千万别亏了身子,若真有损那可是什么也换不回的。”
萧宪看着她关切的神情:“知道呢。对了……我叫你出来,是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这样神神秘秘的?”
萧宪道:“回房你就知道了。”
当下东淑跟他一起回了院中,进了屋门就又催问道:“到底是什么,快拿给我看?”
萧宪笑道:“你自己找。”
东淑疑惑地瞥了他一眼,才转身,忽然愣住:“啊!……你把它弄回来了?!”
原来在她面前墙上,那副原先“失踪”了的《太湖春晓图》赫然又出现了,正端端正正的挂在那里。
萧宪走前一步,笑道:“这个礼物怎么样?可合你的心意吗?”
“真是……”东淑白了他一眼。
萧宪笑看她促狭的表情,叹道:“我本来想将这幅图烧了的,免得留着可气,可上次你就是为了这个跟我吵架,我知道你喜欢他,少不得就依了你,难道要让你不高兴?如今就‘完璧归赵’吧。”
萧宪是一语双关,东淑自然明白。
可是……当初才回到闺房的时候,看到少了这幅图,总觉着像是缺了什么东西似的,类似魂魄一般的,可如今萧宪重又将图布置了回来,原本该有的喜悦却并没有很强烈。
兄妹两人站在这幅图之前,一起打量着,东淑歪头看着图画中烂漫的山花,跟湖上泛着的小舟,半晌说道:“哥哥,你还记得最初得这幅图时候的情形吗?”
萧宪微怔,继而笑道:“怎么会不记得?”
两个人目光一碰,东淑笑叹道:“说来也是机缘巧合,不然的话,那个人怎么就会骗到哥哥跟前儿,又怎么偏那些粗糙的画中就夹杂了他这一幅呢,”
萧宪听了这句,一时也有些感喟于心了。
萧宪交游广阔,风花雪月什么都喜欢,加上出身贵宦世家,时常有些走投无路的寒门士子或者读书之人、或者奇人异士等前来投靠。
那天有人自称是收藏古画的,因家境贫困,愿意把所藏的珍奇图画“送”给萧大人,免得流落在俗人手里。
萧宪立刻叫人请他进来,把所带的图画一一看过,那些图画裱糊的倒是很用心了,但萧宪也不是等闲之辈,一看就知道不过是当世之人所绘,假充古董而已。
只是他见惯了这些来招摇撞骗的人,虽然存心不良,到底用的手段不算恶劣。
这些人用尽法子不过是希图些银子,一百个人里兴许有一两个真有难处的,却不能赶尽杀绝。
于是并不多言,只叫小厮拿了五两银子给了这人,画却留了下来。
那人自然是心虚的,见状便明白已经给识破了骗局,当下不敢吱声,拿了银子行了礼后便忙忙的去了。
萧宪本想把这些赝品付之一炬的,谁知东淑因听说他又“散财”了,便过来看他的笑话,看他用五两银子收了十几幅“古画”,笑得捧腹。
萧宪看着她笑的前仰后合,眉眼生辉的,却也笑道:“古人说千金难买一笑,如今我只用了五两银子就引得你笑的这样,这真是花的最值得一笔钱了。”
东淑敛了笑,上来翻看那些画,又道:“这笔法倒也难得了,怪道你给了他五两。”看了片刻,忽然目光一动,竟从这些卷轴里挑出了一张:“这个……”
她手中拿着的,便是一副《太湖春晓图》,这幅图萧宪刚刚看过的,这却不是古画,但技法生疏而粗糙,也绝非出自什么名家之手。
他心想大概是这卖画的人故意掺和在一起叫人难辨真假的,便没有在意。
此刻见东淑拿了便道:“怎么了?这幅图整体的构图倒也好,只是也仅只如此了。”
东淑歪头打量着,却道:“我却喜欢这幅图,透着些灵气。倒像是让人看了也觉着神清气爽身临其境一样。”
萧宪笑道:“是吗?”又细看了会儿道:“我确信这绝非是名家所画,多半是什么无名之辈信手所涂。你若喜欢只管拿了去,留在这里,只能付之一炬罢了。”
于是东淑便把这幅图带了回房,竟郑重地重又裱糊了一遍,挂在中堂。
萧宪本觉着她孩子气,可是来多了几趟,不知怎么也越看越顺眼,竟觉着这幅图跟她的房间颇为契合,浑然一体,且更点缀的屋内多了几分江南气息。
后来……曲曲折折,才知道这乃是出自李衾手笔。
此刻萧宪道:“当时我还笑,说不知是哪个小子所画的图如此有福,落在妹妹的房内整日供着,没想到是他……唉!”
东淑回想往事,怦然心动,便微笑道:“幸而哥哥还留着,算是个难得的纪念吧。”
“嗯,”萧宪长长地吁了口气,双眼微微眯起看着面前的图,轻声道:“那就让他留在这儿吧,这次,我希望他永远也不要给挪动了。”
东淑因为想到之前跟李衾的过往,未免心神不属,隐约听到萧宪的语气有些古怪的,可也没有在意,只当他也是因为以前的事情而一时感慨。
此时彩胜走了来说:“老太太那边派人来,问少奶奶怎么不过去了?”
萧宪才笑道:“你快过去吧,你简直是老太太跟前的宝贝,一刻也缺不了你了,别让老太太觉着我抢了你过来。”
东淑心里还搁着一件事儿,本不打算问,这会儿有点忍不住,先打发彩胜去了,才对萧宪道:“那个、镇远侯……什么时候离京?”
萧宪见她主动问了,才敛了敛眉。
“怎么了?”东淑问。
萧宪摇头,片刻才道:“本来先帝的意思,是让镇远侯带了家眷一起离京,年前就走的。”
“年前?然后呢?”
“可景王殿下说老太太年纪大了,不适合再跟着颠簸来去的,便让镇远侯把家眷留在京内,不过殿下也算是尽了心了,许镇远侯过了年,跟老太太团聚了再走。”
东淑听萧宪说完,皱眉不语。
萧宪道:“在想什么?”
东淑才笑道:“没什么,我是看不透先帝爷跟静王殿下的心思了,索性不去猜了。”
先帝的旨意本就奇怪,怎么这么着急的就要催李持酒带家眷等出京?景王的安排好像是顺理成章,但因为先帝的这旨意古怪在前,所以连带着景王的做法都显得不太“正常”了。
可东淑又不明白,区区一个镇远侯有什么了不得,他的确能打仗,是个干将。
可除此之外,应该是没有什么别的了。
萧宪听了东淑这般说,便一笑说道:“听话,别去管这些,这些事儿啊,碰不得。”
意味深长地说罢,萧宪目光转动,竟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副《太湖春晓图》。
萧宪送了东淑去老太太上房,自己则马不停蹄的要出府,不料萧卓因知道他回来,便忙叫人来传了过去。
到了萧老爷书房,萧宪行礼过后,萧卓道:“怎么请你来一趟这么难,听说你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后就在江雪的房中呆了许久,倒有什么话说不完!”
萧宪只陪笑道:“父亲有什么吩咐?”
萧卓微微迟疑,挥手示意书房内的小厮们都退了出去,才低声道:“我最近听说,先帝临终前下了一道遗诏,封在了内侍省的御库之中?”
“是。”萧宪回答。
萧卓问道:“这应该是传位的遗诏,怎么竟不许魏中书等传阅便立刻封存了呢?”
原来那天晚上萧宪领了遗诏后,便交给了负责管理御库的公公,命封存入档。
御库之中留存的,都是历来皇帝所下的每一道旨意,一旦封存便不能随意查阅。
就连当时在场的李衾,魏中书等人都不曾目睹过这道诏书。
这些日子,景王也曾问过萧宪为何要把遗诏封存起来,萧宪答道:“这是先帝的意思,先帝说,已经下了口谕,这道诏书不过是留档而已,所以不必传阅,只叫封存便是。”
这个理由很过得去,景王也无从问起。
何况又是先帝的遗命,自然不敢违抗。
此刻见萧卓也问起来,萧宪也便如此回答了。
萧卓听了,想了片刻道:“原来如此,这倒也罢了。”他叹了这句,又看向萧宪:“只是我又听说先帝写这道诏书的时候,只留你跟高总管在身边,也算是对你的特殊恩遇了,只不知是福是祸。”
萧宪道:“父亲勿虑,此事景王殿下自也知道,先帝是因为遇刺的时候我曾挺身救驾才这样相待的。”
萧卓点点头,叹道:“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景王殿下虽向来贤名在外,可不知以后如何……你记得行事务必要格外小心,千万别出任何纰漏。”
萧宪遵命。
萧老爷又道:“不过,景王跟李子宁的关系倒一向的很好,子宁又不是个忘本的人,且很念旧,应该不至于过分担心。”
“是。”萧宪皱皱眉,嘴上依旧应着罢了。
萧卓最后那句话,自然指的是跟李家的儿女婚姻关系,从前是东淑,现在是江雪,她们竟都成了维系萧家跟李家渊源的人。
可是在不久之前,萧卓还很不待见“江雪”。
萧宪从府门口走出来,竟没留意雪愈发大了,留春在身边高高地擎着伞替他挡着雪,却因为风一吹伞又重,几乎握不住。
正在飘摇不定的时候,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探出来,替他把伞接了过去。
留春扭头,惊喜交加:“咦,镇远侯,您怎么在这儿?”
萧宪正自顾自想事儿,猛地听见一句“镇远侯”,脸色不由变了,转头看时,果然见李持酒近在咫尺,手中握着那把油纸大伞,很是殷勤地替他遮着风雪。
萧宪瞪了李持酒半晌,终于道:“镇远侯,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迎着他三分警觉的目光,李持酒笑蔼蔼的说道:“我、我是路过,恰好看见了萧大人出门,便过来请个安。”
萧宪的目光上移,发现他的发端的雪早就融化成了水,脸颊边上都有些湿淋淋的,显然在外头呆了不短的时间。
“你……”萧宪欲言又止,扭头看了一眼府门口,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便重又换了一副严厉些的神情,略略故意的提高了些声音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很快就要领旨出京了,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李持酒忙道:“我没干什么呀,萧大人误会我了。”
萧宪道:“这里不是别院,所以你不像是在别院一样可以随意乱闯是不是?”
“这倒不是,对我来说要进去也是容易的……”李持酒道。
萧宪的眼睛略睁大几分,继而喝道:“你还敢说?难道你真的还想再私闯一次?你若真敢,这次进大理寺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
“上次也不算很容易,”李持酒说了这句,迎着萧宪的目光,忙又陪笑:“是是是,萧大人说的对,我是万万不敢的。”
门口的风毕竟大,萧宪且又不适应之中风寒雪冷的天气,若不是吏部事情紧急,哪里肯露面走动。
他不想跟李持酒多说,便道:“你不敢就好!”
说完之后便欲登车,只是脚下未免有些滑,李持酒眼疾手快,又忙过来探臂扶着他。
只是李持酒举伞的是右手,此刻探臂出来,就露出了还裹着纱布的伤手。
萧宪一眼看见,眉头又皱了皱,转头看向李持酒,见他仍是笑着,便重重地叹了声,终于上了马车。
留春踌躇了会儿,道:“侯爷,这伞您拿着吧……好歹别站在风雪里,您身上又有伤。”
李持酒笑道:“别!我不怕风雪,你拿着伞,别让风吹着萧大人才是正经。我皮糙肉厚,你不用管。”说着把伞合起来递给了留春。
留春也无奈了,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会儿,到底收了伞,跟着马车去了。
这边李持酒见萧宪的车驾走了,他歪头看了半晌,便沿着院墙往后走去。
萧府的这些人老早就看见了镇远侯在这里,只是不敢吱声,又听他跟萧宪说了话,越发不敢来招惹,便由得他去了。
李持酒走开,身后乘云跟一名侍卫牵着马,缩着脖子跟在他身后,眼睁睁地看到他走到了萧府的侧角门,抬头往内看了一会儿,却并不动作,只仍低头走开。
谁知走了半天,又转过身来,重回到角门出徘徊。
这样来来去去,地上本来铺满雪的路都给他猜出了一条小径。
乘云实在看不下去,便跑到萧府门房处借了一把伞回来,追到李持酒身后:“侯爷……咱们还是回去吧?要不然您真的要见谁的话,咱们就正经的去门房上说一声就是了。”
李持酒看了他半天:“说有什么用,你以为说了就会见吗。”
乘云嘀咕道:“那总得有个答案,比您在这里干等着的强,这风雪越发大了,就算身子好也架不住这样折腾,何况之前又中毒又留伤的,如何使得。”
乘云也算是苦口婆心了,只是李持酒并没有想听得意思,反而推开他:“别烦我!”
萧府门房里的人都看傻了,本以为镇远侯呆一会儿就走,谁知半个时辰过去了,人仍旧还在,已经有按捺不住的入内禀告了萧卓。
萧卓闻讯很是诧异,又听门上说镇远侯并没有来拜会,更加摸不着头脑,虽隐约猜到或许跟“江雪”有关,但……这也未免太惊世骇俗了吧。
正犹豫要不要请他进来说话,那管事的又道:“老爷,三爷临出门前曾吩咐,叫不许理会镇远侯,也不知是何意思。”
萧卓听了这句,思忖半晌,便打消了请李持酒入内的念头,只叫人紧密盯着他。
地上的雪,很快已经能没过人的脚了。
乘云整个人几乎冻毙,哆哆嗦嗦的将要晕倒。
就在这时候,萧府的角门“吱呀”一声,忽然开了。
李持酒本站在旁边,闻声蓦地抬头,眼睛里透出了异样的光彩。
但那光彩在看见人的刹那,又迅速的泯灭。
面前站着的,是两个面相和蔼的老嬷嬷,却正是周老夫人房中的人。
其中一人走了出来,欠身行礼道:“参见侯爷。”
李持酒愣了愣:“呃……”
老嬷嬷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们老太太因知道了,便叫奴婢们来转告镇远侯,听说侯爷年后就要出京戍边,正是保养身体为国效力的时候,如今风大雪重的,若是身体有个好歹岂不白白辜负了一生的豪气,还请侯爷以此为念,及早回府。”
李持酒默默地听她说完,目光所及,是满地的苍白雪色。
乘云在他身后本将是冻死的边缘了,听了这几句,不知为何缓过一口气儿来,便不顾一切的冲过来叫道:“我们侯爷为什么在这里,你们难道不明白?——我只问你我们少奶奶知不知道侯爷在这儿等了她半天了!就算现在和离了、要嫁给别人了,可一日夫妻百日恩,侯爷立刻出京到危险的地方去……好歹也要念念旧情,怎么就眼睁睁的看着他……”
话未说完,就听李持酒沉声道:“你还不住嘴。”
乘云的泪立刻涌了出来,他抬手擦擦眼睛,噗地跪在地上哭道:“侯爷……都是我这该死的没用!当初我要没把和离书……”
“行了!”李持酒打断了他的哽咽,“没用的话提了做什么。”
乘云爬到他跟前抱住他的腿,越发哭道:“侯爷,您、您索性打死我吧。”
两个老嬷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们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心肠慈软,看见李持酒披霜戴雪的也有些不忍心。
正在这时侯,忽然间听到有个声音淡淡地响起:“这里怎么了?”
原来是一顶黑色的轿子沿着长街而来,缓缓在旁边停了下来。
李持酒听见这个声音,不用看就知道轿子里的是何人。
果不其然,旁边林泉撑伞,金鱼儿掀起轿帘,一身狐裘大氅的李衾微微躬身走了出来。
李持酒看见他,知道李衾是来萧府的,人家跟自己不一样,李尚书是萧府的座上宾,自然有无数人争着请他入内。
他的嘴里有点儿泛苦,便砸了砸舌头,啐了一口冷气儿,面上偏笑起来,道:“原来是李大人,这儿距离萧府大门还有一段路呢,李大人怎么就下来了,还是特意来看我的笑话的?”
高墙之外,皑皑白雪,两个人目光相对,一个渊渟岳峙,气质是静水流深,不动不摇。一个却飞扬不羁,像是自阴云密布中错漏了的一点太阳之光裹着烈风。
作者有话要说:a~让我康康有谁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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