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衾所说的别的话倒还罢了, 最后一句却着实刺了东淑的心。
东淑皱眉看着李衾, 终于慢慢地说:“你这是在回答我, 若是皇上得不到遗诏, 就会对哥哥不利对吗?”
李衾一时失了自控,此刻略有点后悔, 但再改口已经晚了。
“毕竟是社稷权柄的事情,我不想说的若无其事,”李衾思忖了片刻,尽量平静地:“但是就如我方才跟你说过的,不管怎么样, 我都会尽我全力, 不会让他出事。”
两个人你看我, 我看着你,明明是相隔咫尺, 对东淑来说, 却像是当初自己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从指挥使府内敷衍回来, 在路上跟醉酒踯躅的他马上底下, 那疏离而模糊的对视。
终于东淑道:“好,我知道了。”
向着李衾微微一笑:“你进宫去吧。反正……我对这儿也并不陌生。”
李衾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变化,他本是要走的,才转身的时候又回过头来。
快步走到东淑身旁,李衾张手过去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东淑微怔的时候,就听他在耳畔说道:“有些话我说的不恰当, 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不过也是关心情切一时乱了而已。只有一件……不管怎么样,我不会再让咱们有任何的意外。不管是镇远侯也好,还是皇上。”
李衾说完之后,才轻轻地将东淑放开,转身出门去了。
看着李衾出门,东淑忽然觉着浑身无力,她慢慢地挪后了几步,终于退到床边,缓缓坐下。
东淑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急转而下,自己成亲的日子,却是萧宪身处险境的时候,而她跟李衾两个,却因为此事几乎……彼此生了嫌隙。
东淑无法形容自己对于新帝的憎恶,她本以为自己重活一世,有很多东西都已经看破了,直到找回了记忆,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幼稚。
的确,她可以看破看透一些东西,可有一些,是她无法逾越、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办法面对的。
一想到那个,东淑甚至有一种想要自毁的冲动。
她本来是世间最骄傲的女子,却给人把那份骄傲一寸寸的凌迟至死,这比直接杀了她更加难以承受。
心突然疼了起来,东淑抬手握着胸前衣襟,手掌揉着那处,却没有办法将那份难以言喻的痛感压下去。
李衾把新人接了进府,转头就匆匆地进宫去了。
府内上下很快都知道了这件事。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各种猜疑。
其实李衾出去之前曾同府内老太太以及太太们禀告过了,只说宫中有紧急大事,耽误不得。
如今府内长辈们商议了一阵儿,便叫两位少奶奶前去安慰坐陪,免得冷落了新人。
东淑才叫去了凤冠,卸了妆,又换了一身衣裳。
却听外头丫鬟道:“大奶奶跟二奶奶来了。”
东淑抬眸,便见两个人一左一右走了进来。
她缓缓站起身来,行礼:“见过大少奶奶,二奶奶。”
袁少奶奶笑道:“如今好歹已经进了门,也该改口了。”说着扶着东淑到了里间落座,问道:“有没有吃点儿东西?饿不饿?”
东淑便道:“多谢大嫂子,还并不饿。”
方氏在旁道:“也不知道宫内到底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弄的新婚之日新郎官儿却跑了。”
东淑道:“本来按规矩这婚礼尚不能行呢,是皇上格外开恩,如今朝廷有事,三爷他自然也是责无旁贷。”
方氏笑道:“哟,这话说的……若不是知道你才嫁过来,还以为是老夫老妻了呢。”
东淑道:“是我一时失言,让二嫂子见笑了。”
方氏道:“这可不是失言,不过是知大体的好话罢了,这我还是能听出来的。而且你直言不讳的我倒喜欢,可知我最烦那些话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人了,咱们以后相处只怕还容易些。”
袁少奶奶在旁瞥了她一眼:“难得你这样夸赞人,若真的彼此妯娌和气,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方氏笑道:“怎么大奶奶觉着我们妯娌之间不和气吗?”
袁少奶奶似笑非笑道:“你今儿是怎么了,说话总像是带着刺儿。”
方氏道:“什么刺儿不刺儿的,你怕是多心了吧。”她便跟东淑道:“家里上下谁不知道,咱们大嫂子是最贤良的人,以后你在这府里长住着就知道了。”
袁少奶奶一笑,不置可否。
两人陪着坐了片刻,见天色不早,袁氏道:“你是新妇,今儿本该是洞房花烛夜,故而不必出去应规矩。可是看这般情形,今夜三爷恐怕未必会回来了……昨儿他似乎就是在宫内过的,倒是委屈你了。”
东淑道:“大嫂子放心,我自然知道轻重缓急,何况来日方长,倒是不必计较这片刻。”
袁氏笑说:“你果然懂事。既然如此,我们就先不打扰了。对了……你才来,未免有些不适应的地方,倘若这屋里缺些什么或者你要什么,只管跟他们说,若是那些丫头婆子不服管束,你能料理了最好,不愿理会的话就告诉我,我自帮你处置。”
东淑道:“多谢。”
于是两个人起身离开了新房。
东淑送别了两人,身心一阵疲惫。
她今儿起的绝早,且从早上开始就没怎么进食,此刻一整天了,却并不想吃东西。
忖度着李衾今夜只怕当真不会回来,自己又不必出去应酬,便又洗漱了一番,倒头安歇。
如此一来,却错乱复杂的做了好些奇怪的梦,时而梦见李衾跟自己要那道遗诏,时而是萧宪被皇帝逼迫,东淑便跟他求让他交出遗诏……
到最后,突然又出现李持酒的脸,脸上却是血痕满布,看着他说道:“姐姐,我要死了。”
东淑吓得惊醒过来,一时心惊肉跳的竟无法入睡。
撩起帘子往外看了眼,桌上的龙凤红烛已经烧了一半儿,窗户上还是暗蓝色的。
甘棠就睡在左手侧的小榻上,有两个丫鬟站在拨步床的外围,正也打盹。
东淑慢慢地放下帘子,却并不躺倒,只抱着膝盖出神。
宫内,武德殿。
皇帝看着面前的萧宪:“朕想不到你竟是这样固执,那个东西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
萧宪垂着眼皮,脸上似冷非冷的:“皇上既然已经看过了御库之中的记录,就该知道,那个东西对臣没什么要紧,倒是对皇上您而言很重要。所以皇上才把臣软禁在内宫,不是吗。”
杨瑞笑道:“萧尚书,朕自忖也没有薄待过你,你又何必这般敌视呢?朕又哪里软禁过你,只是好言规劝罢了,你若早点儿答应了……此刻早就回了萧府、欢天喜地的送你那位干妹妹出嫁了,如今白白错过了佳期,只怕也叫她为你担心。”
皇帝是故意选在这日把萧宪留在宫中,无非是想借着这个让他就范。
萧宪的唇角牵了牵:“那道遗诏虽然是先帝的旨意,但是,倘若皇上英明贤德,那道旨意对皇上而言自然就如一张废纸一般。又何必这样这样大张旗鼓煞费苦心呢。”
杨瑞的眼中掠过一道阴沉的光:“萧尚书,你莫非是在说朕不够英明贤德吗?”
“臣自然不敢。”萧宪不卑不亢的。
杨瑞微微眯起双眼:“萧宪,朕也不想跟你虚与委蛇了,不如你说一句实话,你是不是觉着朕不堪大任?所以想用那道遗诏扶那一个人。”
“臣说过了,这道遗诏是否有用,全看皇上,不在臣的私心。”
皇帝走到萧宪身旁,认真凝视着他的脸:“你以为仗着世家的势力,朕就不敢对你怎么样吗?”
萧宪缓缓抬眸:“皇上若要处置微臣,不提世家如何,只怕那道遗诏很快就会给公布于众。”
“你……”皇帝脸色一变。
萧宪道:“皇上不会以为先帝临去,只交代我跟高公公吧?”
“除了你们,还有谁?”皇帝神情有些扭曲。
就在这时,外头有个小太监匆匆地走了进来,跪地道:“皇上……”
皇帝正在气怒之时:“滚出去!”
小太监吓得哆嗦起来:“宫、宫门上说镇……”
皇帝磨了萧宪这两天,总是奈何他不得,不管是软磨硬施,都没有效果,此刻心中的杀机无处宣泄,见小太监这么没眼色,便喝命人把他拉出去打死。
那小太监吓得不知所措,只能拼死颤声道:“皇上,是镇远侯,镇远侯求见……”
这一声“镇远侯”,把萧宪跟皇帝都惊呆了。
李持酒来到武德殿前,张望了会儿,迈步进内。
这时侯萧宪已经不见了,只有皇帝一个人,跟众内侍宫女等在殿中。
镇远侯上前跪地行礼:“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杨瑞之前面对李持酒的时候,心思是喜忧参半的。一来他挺喜欢李持酒的性情,并且李持酒又是个武功超群能够打仗的,但另一方面对于李持酒,皇帝又有着莫名的嫌恶跟深深的忌惮,所谓嫌恶他不知从何而来,忌惮嘛倒是很清楚,主要就是岁寒庵的那件心病。
所以曾经一度想要把镇远侯除之后快罢了,谁知这小子偏偏命硬的很。
先帝临去把李持酒打发走了,这让杨瑞有一点点心安,横竖眼不见心不烦。
直到那道遗诏呼之欲出,而他亲眼目睹之后,才蓦然惊心,并明白了自己对于镇远侯那从一开始就有的“嫌恶”是从何而来。
李持酒在北关打了胜仗,新帝表面儿欢喜嘉赏,心里却恨不得李持酒就真的死在那里,那就是一了百了,老天庇佑了。
万万想不到,镇远侯悄而不闻的,如同从天而降似的出现在京中!
此时看到李持酒在跟前跪倒,望着他衣袍上沾灰带尘的,新帝无法形容心中的感觉。
“镇远侯,”他平静了一下心绪:“你……不是在北关吗,怎么忽然回到京中?”
李持酒道:“皇上,微臣先前追踪敌寇不慎误入荒漠,好不容易爬了出来,不料听说家中母亲病重,所以才赶紧回来探望母亲的病呢。微臣是一片孝心,皇上也是个很讲究孝道的人,该不会降罪吧?”
他居然先下手为强,想堵住杨瑞的嘴。
新帝的确是打算着要不要扣他一顶“无旨擅回”的罪名,听他这般说,便笑了声道:“你还知道你的行为有所不妥?你明知故犯,可知罪加一等?”
李持酒展颜笑道:“皇上,我又不是临阵脱逃,我带兵深入北漠,还杀了一个他们的什么王呢,大不了我不要军功了,把我这擅自回来的罪名抵消了呗?”
“胡说,你以为这是在买菜,你还讨价还价的,”新帝呵斥了声,虽然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劲敌需要除掉,可是当面儿跟他相见,听他说话看着他的神情,那股杀心却不知不觉没那么浓烈了,“若每个将领都跟你一样,岂不是天下大乱?”
李持酒大言不惭道:“若每个将领都跟我一样能征善战,那皇上你的江山岂不是稳固若金汤吗?”
杨瑞听了这句,忍不住嗤地笑了,却又忙皱眉:“镇远侯,你这性子还是不改。”
李持酒道:“我这性子到死也不会改了。幸而我也不犯什么大错,我也不是大官儿,脾气坏一些无伤大雅,皇上您说呢?”
新帝盯着他看了半晌,望着他那嬉皮笑脸浑然不羁的神情,本该觉着他可笑的,但不知怎么心中竟有一点点莫名的羡慕。
终于皇帝长叹了声:“好吧,既然你说你回来是探望老夫人的病,怎么又进宫了?”
“我娘对我而言自然是第一位的,孝道当先嘛,我尽了孝,接下来自然要亲自来向皇上请罪。”
“人家说忠孝不能两全,你这么做,却是把孝放在前头了,你还敢耍嘴!”皇帝呵斥。
李持酒道:“我只是无名小辈,到底又不是什么大禹可以三过家门不入,何况要进宫自然是难的,不如先看了老娘再来见皇上……到不了讲究忠孝两全的地步啦。”
皇帝皱起了眉:“你这胡搅蛮缠的本事也跟着见长了。”
“多谢皇上夸奖,”李持酒却笑道:“对了皇上,听说萧尚书大人也在宫内,怎么不见他人?”
“你问萧宪做什么?”皇帝才有些松弛的心又绷紧,警惕地看着李持酒。
李持酒回答:“听说我娘病着,萧大人跟我……前夫人曾去侯府探望,他既然在宫内,我也好当面儿谢一声。”
杨瑞听是这样答复,微微一笑:“说起来你回来的倒正是时候,今儿正是江雪嫁到李府的日子。”
李持酒撇了撇嘴,并不做声。
杨瑞道:“怎么,你好像不高兴?”
李持酒才说道:“皇上您这话说的,那到底是我才和离了的人,我跟她说过了,就算我死了她还得守寡一年呢,如今倒好,我活的好好的,她连几个月都熬不了就又嫁人了,这女人真是那个什么薄情寡义……”
杨瑞不由笑道:“常听人用水性杨花形容女人,薄情寡义是说男人的,你如此倒像是个怨妇口吻。”
李持酒道:“我自然没皇上这样博古通今文绉绉的,想到什么说什么就是了。不过话说回来,今日既然是她的日子,怎么萧尚书没在萧府?”
杨瑞道:“镇远侯,你对萧尚书很是在意啊。”
李持酒道:“这个大概就叫□□屋及乌。”
“嗯?”
“皇上知道的,他是江雪的义兄,我自然也多敬重他几分。”
“哦,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对江雪倒也算是情深义重了,既然是这样当初又怎么轻易和离了呢?”
“当时是一时冲动,所以后来才后悔的。”
杨瑞又笑道:“镇远侯,你的私事真是一塌糊涂,幸而你带兵不是这样。”
李持酒挺胸道:“多谢皇上夸奖,我这是小事糊涂大事明白。”
杨瑞白了他一眼,想了片刻道:“说来朕的确许久不见你了,你既然进宫了,索性就在宫内多留一会儿。等朕想好了该如何处置你再做打算。”
他这句“处置”自然是一语双关,说出来却像是调侃。
李持酒像是没听出来:“那好吧,多谢皇上隆恩。”
杨瑞道:“你这人行事鲁莽,不能靠近后宫,就去前头体仁阁那里暂时一留吧。”
李持酒认真道:“皇上,要如何处置我可要尽快想想明白,我娘的病不算太好,我还得回侯府伺候她老人家呢。”
杨瑞盯了他一会儿,却也无法,挥手道:“你去吧。”
他不提萧宪,李持酒也没再问,便磕头退了出来。
等李持酒去后,杨瑞才叫人把萧宪从偏殿带了出来,他打量着萧宪道:“萧尚书你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居然自个儿回来了。”
萧宪的脸色微变:“皇上为何要留镇远侯在宫中?”
杨瑞道:“朕正想着他在北关的话,未免鞭长莫及,如今他回来了倒是好。”
萧宪唇角微抿,皇帝留镇远侯在宫中自然是不安好心,毕竟偌大的皇宫,要悄无声息除掉一个人自然容易。
杨瑞见萧宪不语,便道:“你也再想一想,到底是要冥顽不灵,还是弃暗投明。”
内侍上来,领着萧宪出门。这两天皇帝把萧宪安置在南书房,对外说起来,也说是为了要紧的政事留着他在宫内。
镇远侯住的体仁阁,距离此处隔着三重大殿,这也是皇帝行事谨慎怕他们碰头的意思。
小太监领着萧宪往上书房而行,半刻钟不到,就进了南书房。
萧宪心事重重进门,忽然眼前人影一晃,跟随他的两个太监来不及反应,就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萧宪吃了一惊,定睛看时,竟发现面前站着的人正是李持酒。
“镇远侯?”萧宪双眼微睁,“你怎么在这里?”
李持酒道:“我自然打听到皇上让萧大人住在这儿所以来找您的,要不然我干嘛要留在宫内?萧大人,皇上有没有为难你?”
萧宪语塞,带看了他片刻:“你、你从哪里听说皇上为难我?”
李持酒道:“我……”正要说是听东淑担心,又怕说出来萧宪知道他接近东淑难免生气,便改口道:“有个当内尉的兄弟告诉我,说皇上不知为了什么事不许你出宫,我很担心所以进来看看。”
萧宪盯着镇远侯,眼圈不知不觉有些发红:“你是担心我?”
李持酒眨巴着眼睛:“当然,不过看萧大人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萧宪看着他的笑脸:“你……”想说他胡闹,竟为了自己这般“自投罗网”,但又从何说起呢。
但这是在宫中,他虽然神不知鬼不觉摸了来,难免惊动旁人,若是给皇帝知道他两个私下见面,以皇帝多疑的性子,恐又节外生枝。
当下飞快地收敛心神,便道:“镇远侯你听我说,你要尽快出宫,若有机会最好还是去北关,别在京城最好。”
“为什么?”李持酒疑惑。
萧宪道:“总之你听我的。”
李持酒问:“那你什么出宫?”
萧宪沉默:“我也不知道。”
“那我就不走,除非你跟我一起。”李持酒把双臂抱在胸前。
萧宪呵斥:“别胡闹,你非但要走,更加不能让人知道你跟我见过面。”
“这更是奇了,怕什么,我们又不是聚在一起造反。”
萧宪给他这句无心的话惊的头皮发麻,忙喝道:“住口!”
就在李持酒偷偷潜入来看萧宪的时候,那边儿李衾也正进宫到了武德殿。
皇帝说道:“子宁你来迟了一步,刚刚镇远侯进了宫呢,朕把他安置在体仁阁,你可见过了?”
“臣并不知,故而没有照面。”李衾回答。
皇帝皱眉问道:“那遗诏的事情你可有眉目了吗?”
李衾摇头:“目前尚无。”
皇帝道:“萧宪到底把此物放在何处,哼,真的惹恼了朕,就派人把他萧府都抄个底朝天,不愁找不到。”
李衾听到这里才道:“皇上。”
新帝看他不高兴,便笑道:“朕不过是给他逼急了赌气的话罢了,很知道这是不能的,你放心罢了。”
李衾道:“这些话皇上还要慎言才好,若是给世家听见了,只怕会人心浮动。”
“好好好,听你的,”皇帝笑着答应,又道:“不过那东西还是得尽快找出来,唉,萧宪的心只怕早就挪走了,他为了李持酒竟敢公然抗旨不尊,而镇远侯今儿巴巴地跑进宫里来,虽然他不说朕也看得出来,他急欲想见萧宪,哼,就连他进宫只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据臣看来,镇远侯对遗诏的事情怕是一无所知,但是他没有传召凋零竟敢擅自提前回京了,这是兵部的失职。”李衾道。
皇帝道:“罢了,你不必自责,谁不知道镇远侯的性子?他能够安安稳稳地在北关带兵打了胜仗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
李衾摇头说道:“可是他没有调命就随随便便的就回了京,却是违背军纪,也跟律法不合,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
皇帝道:“那要怎么做?莫非降罪于他吗?他毕竟有功,又是因为孝道而回的,现在处置他,恐怕会有人觉着不服,再加上南边儿的事情未定,倒是不好就大张旗鼓的处罚他。”
李衾思忖道:“还是皇上圣明宽仁,不过幸而他是悄悄回来的,如今除了宫内,宫外只怕也没多少人知道,或许可以悄然处置。皇上若是不便降旨,就还是交给兵部来料理吧。”
“你想怎么样?”皇帝听他并不肯轻易饶恕,眼中透出几分笑意:“子宁,你向来是最爱才的,何况李持酒又是你坚持从云南调回来的人,怎么现在却像是并不很待见他呢?”
李衾道:“这实在是一言难尽。”
皇帝笑问:“总不会是因为江雪吧?你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
李衾道:“这倒不是。主要是镇远侯的性子太不堪大任了。臣虽然不敢非议皇室,但臣还是觉着先帝临去之前,所做只怕有失考量,那道遗诏留存世间只是平添了些不利于社稷的变数罢了,比如如今南边谨州的事情,倘若叛军里知道有这么一道遗诏在,只怕更加要兴风作浪天下大乱了。所以臣的心思跟皇上一样,都想先除去心腹之患为上。”
皇帝听他这几句说的非常熨帖称心,便道:“很是!如今不能再添生乱的变数了。可惜萧宪那么一个聪明的人,竟想不通这个,偏在这个上头迂腐不化起来。”
李衾说道:“但是话虽如此,微臣愚见,倒也不好再把萧宪软禁宫中,他的脾气上来只怕越逼越适得其反。何况萧府里恐怕也起了疑心。”
皇帝沉吟,看了李衾一眼,并不言语。
忽然,一个内侍进来,跪地道:“皇上,体仁阁那里说,不见了镇远侯的踪迹。”
皇帝惊怒道:“什么?人去了哪里?”转念一想:“去南书房!”
皇帝带了李衾一路往南书房而行,还未入内,就听到书房里有女子的声音:“总呆在这里岂非无趣,不如去御花园里转转。”
接着是萧宪道:“多谢公主美意,只是微臣懒怠动弹,不能奉陪了。”
皇帝听到这里,脸色稍微好了些,当下跟李衾到了里间,果然见萧宪坐在桌边,燕语公主趴在他对面,两人正在说话,却并不见李持酒。
此刻公主跟萧宪双双起身行礼,萧宪道:“皇上为何突然来了?”
皇帝道:“燕语是何时来的?”
燕语公主道:“来了好一会儿了,我正想请萧尚书去逛御花园,他又不肯赏光。”
皇帝道:“你这是胡闹,萧尚书是外臣,岂能跑到御花园去。”
因见李持酒不像是来过的样子,皇帝松了口气,略说几句,身后内侍赶来,低低道:“皇上,原来镇远侯是去了体仁阁对面的弘文馆看热闹,找到他的时候,正在教那些学子们射箭呢。”
皇帝听了这句,啼笑皆非,又呵斥道:“不要叫他胡闹,多派些机灵的人好生看着!”
虽然李衾委婉求情,皇帝仍是并未放了萧宪,时而让他在上书房,时而又派去弘文馆,或者在中书省的值房,除此之外,该上的朝也一日不缺,整天倒也不闲着他。
皇帝是打定了主意一定得问出个究竟。
可是看管萧宪容易,要看住李持酒可就难了,不管派多少机灵能干的人,镇远侯总能从众目睽睽之下跑的无影无踪,有时候在弘文馆厮闹,有时候又跑到内侍省,除了后宫不去,整个前面几乎都给他转遍了。
他一点儿没有身为“囚犯”的觉悟,反而自在的像是在逛自家一样,只是带累的一干看守他的人,也每每随着他的脚步在宫内呼啸来呼啸去,累的半死,连后宫的人都听说前头哄闹了,朝臣百官自然也都听闻。
因百官们都不知道那遗诏的内容,看镇远侯在宫内上蹿下跳,百无禁忌的,还以为是皇上对他格外恩宠才放纵的他如此。
一时之间弹劾的人不在少数,说他无诏回京,搅乱宫闱等等罪名。
朝臣们骂的激烈,皇帝也觉头疼,又看镇远侯是个浑然无心的人物,……现在杀了仿佛为时过早,可留在眼前又着实碍眼,索性顺水推舟,先把他“放”了出宫。
李持酒在宫内闹腾这几天,神鬼不知的,每天总也见萧宪两三回。
起初担心萧宪遇险,可是见皇帝并没有用龌龊的手段,才算放了心。
可与此同时李持酒心中也暗暗疑惑,到底是为了什么,皇帝才把萧宪软禁宫中似的,偏萧宪也不肯跟他说。
给放出宫的这天,恰好是东淑三日归宁。
李持酒先回侯府看望苏夫人,太太才喝了药,见李持酒进来,脸上露出喜欢的神色:“酒儿……”
自打镇远侯回来,苏夫人的失心疯大有起色,不再如先前一样迷糊不认人了。
李持酒上前跪地,却给苏夫人拉住手:“你又跑到哪里去了这几天?”
“儿子是去城外跟他们打猎了。”李持酒撒了个谎。
苏夫人笑道:“你又大了几岁,不要总是喝酒打猎的,也该有个正经了。”
“娘放心,我知道。”
苏夫人瞧着他,看了半晌,忽然说:“你去见过……她了吗?”
李持酒心一顿:“呃,娘说的是谁?”
“还有谁?”苏夫人喃喃道:“可惜啊,难得的天赐姻缘,却给娘害了。”
李持酒的两只眼睛瞪大:“母亲……”
苏夫人垂眸看向她,目光透出几分温柔:“娘本该早点知道你的心意的,幸而这次你好好的回来了,对了,她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母亲指的是什么?”
苏夫人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东淑没提过:“也难怪,毕竟不是一路人。”
说了这句,苏太太像是困倦了,给李持酒扶着躺下,将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握住李持酒的手:“酒儿……你很配的上,不管是多难得的……”含含糊糊说了这两句,便睡了过去。
萧府。
今日,李衾陪着东淑归宁,到了内宅老太太那里先磕了头。
又有明值跟赵呈旌两个陪在旁边,倒有一番热闹。
坐着说了会儿话,李衾又去拜见萧卓。东淑则先回了昔日的闺房之中。
这房间一应没动过,也不许闲人乱入,东淑走到里间,抬头看着眼前那副《太湖春晓图》。
萧宪连日里不曾出宫,今日才得的消息,说是昨儿萧宪偶感风寒,如今正在内宫调养,并无大恙,家人若是不放心,可入内探视。
先前萧卓就替老太太跟太太去瞧过了,回来只说并没什么大碍,只是操劳过度而已。
东淑知道萧卓怕也瞧出不妥,只是报喜不报忧罢了。
此时她望着这幅图,记得当时萧宪将这太湖春晓图重新挂回来的时候,两人站在画前曾有一段对话。
他们说起这幅画是李衾的手笔,那时萧宪道:
“当时我还笑说不知是哪个小子所画的图如此有福,落在妹妹的房内整日供着。”
“幸而哥哥还留着。”
“就让他留在这儿吧,这次,我希望他永远也不要给挪动了。”
当时东淑就觉着萧宪说话的语气有些古怪,只是并没往别的地方去想。
此刻,她呆呆地看着这幅图,慢慢伸手探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东淑无意中瞥见身侧的帐幔无风而动。
她有些警觉地看着,心里却升起一股熟悉之感:“镇远侯?”
才喊出声,就觉着自己无聊。
这也太过敏感了,难道李持酒竟无处不在吗?
谁知才说完,就听到一声笑,李持酒闪身出来:“姐姐怎么知道我在?难道是心有灵犀吗?”
东淑匪夷所思地盯着他:他着一身褐金色长袍,平添几分贵气,整个人却比先前相见又精神了几分,额前两绺儿发丝倔强地朝上支棱着。
“你怎么又来了?”东淑反应过来:“你真以为没人奈何得了你?”
“我可没这么以为。”李持酒忙辩解,“我这些天都在宫内,今儿才回来,又听说你归宁才来瞧瞧的,没有恶意。”
“不管你有没有恶意,你出现在这里本就不对。”
李持酒笑问:“那我想你怎么办?”
东淑喝道:“闭嘴!”
李持酒向着她一笑,却看向那副太湖春晓图,没话找话地说道:“你刚刚盯着这画看个什么?”
东淑本想叫他快走,忽然听这么问,心头一动。
她看了李持酒一眼,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啊?”李持酒微怔,可惜他并没有书画这方面的造诣,只瞧着这幅画画的怪美的,好看的花儿,好看的山,还有湖水跟小船儿……
他绞尽脑汁,想不出什么能让东淑刮目相看的话,便咳嗽了声,只干巴巴的道:“这不是一幅画吗,画的还不错啊,不过这种景色还是亲眼目睹最好,光看画有什么意思。你说呢?”
他还有一句——“以后我陪你去看好不好?”只是还不敢说出来。
东淑则盯着那图上的一笔一划:“侯爷,你知不知道我哥哥为什么还没出宫?”
镇远侯摇头,又忙问:“你知道吗?”
东淑道:“我知道。”
“是为什么?”
东淑却并不回答,只是伸出手去要够那幅画,只是这幅画本就长,挂的高,她自然够不到,纵然踮起脚尖也是难的。
镇远侯在旁打量她努力的样子,纤腰越发抻的细细的,他满眼含笑,便往她身后走出一步,伸手探过去,轻而易举地将那幅画摘了下来。
东淑眼睁睁看着画落入他的手里,不知为何心里一慌,她本就是踮着脚的,此刻便往后一倒,正给李持酒揽入怀中了。
他一手握着画一手搂着人,忍不住满心的喜悦:“你还没回答我呢?”
与此同时,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一道轩长的影子从门口出现,给日光映的落在两人身旁的地面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3 22:57:39~2020-04-14 23:3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染 23瓶;茕茕白兔、棒棒猪 5瓶;d 4瓶;20249026 3瓶;樱风轻舞、沐戈、夏安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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