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淑知道李持酒性子恶劣, 急忙闪避, 仓促中抬手打向他身上。
李持酒给她捶了两下, 一点儿也不觉着疼, 反而更加喜欢。
他握住东淑的手,竟道:“姐姐别用力, 我不疼,只别伤着你的手。”
东淑的脸腾地红了:“镇远侯!”待要大怒起来,这个人又是没脸没皮的,对他来说无关痛痒。
何况叫嚷出来招了外头的人来,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当下只得压下恼恨之情, 警惕地看着他:“你不要乱来, 不然我、我就真生气了。”
她本来是给逼得没有办法了, 又想不出别的威胁的话来,就勉强先说了这句, 并没有指望李持酒就受这种听着就“轻飘飘”的威胁。
毕竟以李持酒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无羁性情, 又怎会在意她生气不生气的。
谁知东淑说完之后,李持酒目光闪烁, 终于道:“你别恼, 我没想就冒犯你,只是我见了你心里高兴的受不了了……”
东淑很意外,呆看了他片刻忙道:“那你先松手。”
李持酒却有点不愿放开她的手,但虽不愿,到底也没有违抗,就慢慢松开了。
东淑忙把手垂下:“你是怎么进来的?”
李持酒道:“萧府今天忙的很, 人来人往的,查的不怎么严密,我见人不注意就从角门进来的。”
东淑听他老老实实的回答,心中更是诧异,便道:“你是什么时候回京的?”
李持酒道:“昨儿晚上回的。”
东淑道:“之前听说你出了事……怎么又跑回来了呢?”
李持酒道:“我只是带兵去追狄人罢了,他们传的不像样我也不知道,后来我回北关的路上,得到消息说我娘病了,我就回来了。”
东淑正色教训道:“既然你是为了孝道回来的,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若是闹出事来,又要波及侯府了?太太的情形不大好,你不认真守着她,却又干这种没规矩的事!”
李持酒听她训斥自己,竟一句句认真听着,听她说完后才嘀咕:“谁叫你这么快就要嫁给李衾呢。”
“住口,”东淑皱眉道:“我早跟你说过了,我不是、不是江雪,你既然猜到我是谁,就该知道……我本是李家的人。”
听了这句,李持酒眼神一变,即刻反驳:“不!你不是!”
此刻外头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很快到了门口,东淑来不及跟李持酒辩解,就道:“你快走!不能让人瞧见你在这里。”
李持酒直直地看着她,道:“你是怕给人看见了,你嫁不成李尚书了吗?”
东淑留心听着外头的声响,心弦绷紧非常,闻言脑中一乱,脱口呵斥道:“不管我嫁不嫁不得成,我都是李衾的夫人。”
她说了这句心头又是一紧,生怕对李持酒而言这句适得其反。
李持酒的脸上透出明显的难过之色,只管看着她,眼中竟似是有很复杂的万语千言。
东淑猜不透他心里想什么,却毫无办法,只得推他道:“听见了没有,你还不走,是要逼死我吗?”
李持酒听到这句,脸色一变:“我当然不会。”
东淑顺势又道:“那就走!别叫人看见你在这里!”
这会儿门外有声音传来,像是甘棠的声音,东淑瞪向门口,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果然门口人影一晃,是甘棠带了两个小丫头进来,身后还有两个嬷嬷。
东淑几乎晕过去,然而定神再看,却见眼前已经没了李持酒的影子,她呆了呆,忙转头四看,屋内也并无他的身影。
他竟在瞬间消失无踪。
此刻甘棠也看了过来,顿时惊呼了声:“姑娘……”
东淑脸色煞白,不知她发现了什么。
甘棠却跑过来道:“你怎么把红盖头揭下来了?”
东淑一愣,随着她目光低头,却见那块给李持酒扯下的红帕子正放在她的膝上……
甘棠忙拿了起来,抖开要给东淑盖上。
东淑心神不宁,抬手制止了她:“三爷到底回来了没有?”
甘棠道:“才太太那边派了人来说,三爷在部里一时给件事情绊住了,已经叫人去催了。”
东淑道:“可问了是什么事?”
甘棠摇头。
东淑捏着那块红盖头,心里突突地跳,竟是不安。
别人不知道,东淑是清楚的,以萧宪的性子,今儿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是得在东淑身边的。
如今居然说是给事情绊住,东淑本能地觉着这其中有什么不对。
此刻那些嬷嬷们上前打量东淑的妆容衣着,幸而之前李持酒过来并未尽情胡闹,还过得去。
嬷嬷们给东淑略微整理了一番,又说了几句吉利话,东淑便先将她们打发出去。
她惦记着萧宪,只是她今儿偏又是个不能四处走动的人,便避开人对甘棠吩咐道:“你出去找之前三爷派来跟着我的那两个人,叫他们去打听。”
甘棠略一迟疑:“姑娘,兴许三爷真有事……不用过于担心。”
“你去就是了。”东淑不等她说完便催道。
甘棠去后,东淑看着眼前的红盖头,正有些发愣,就听见身侧有人道:“姐姐是在担心萧大人啊?”
东淑一惊,可又像是意料之中,早知道李持酒不会这么轻易就走。
她转头,果然见李持酒从拨步床的旁边探出头来,似怕她恼,还特意露出讨好般的笑。
东淑看着他的笑脸,又扫了眼门口:“你为什么叫我姐姐?”
李持酒大胆走出来,道:“你不是比我大吗?”
江雪明明比李持酒要小上一两岁,如今他居然这么坦坦然地叫“姐姐”,自然是认定她是萧东淑了。
既然认定了,干什么还这么死缠烂打的,想到当初还没和离之前在萧府他那一番令人记忆深刻的告白……又想起方才他说什么“比李衾还早”,东淑忍不住竟有些心心惊肉跳。
她喉头有些干涩,不能出声。李持酒见她并无恼意,他的耳目又出色,早听出外头的人并无动静,就大胆靠近她旁边。
李持酒来到床边,嘴角一挑,竟在东淑身边坐了下来。
东淑转头看他:“你干什么?”
李持酒道:“没干什么呀,我就是坐坐。”虽然是一脸的若无其事,眼底却流露出几许窃喜。
东淑瞥了他一会儿,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萧宪那里又不知怎么样,倒是没工夫跟他说些难以揣测的私情。
当下问:“你还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你真的要嫁给李尚书?不要好不好。”李持酒悄悄地抓住喜帕的一角,却并不用力,因另一侧正在东淑的手里,这样看来,倒像是两个新人扯着红色喜缎似的。
“别说胡话。”东淑听他又提这个,不悦。
李持酒这才低头:“他有什么好,都护不了你……”
“镇远侯!”东淑不想听李持酒说及李衾的不好,“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娶你啊,我说过了。”李持酒回答,眼神竟极为认真的。
东淑窒息:“休要胡说,我也不想听这个。”
李持酒道:“你不信,哼……要不是顾忌会伤着你……我早抢了人走了,何必这样。”
从他出现到现在,多半都是小羊羔的乖样,此刻才露出一点獠牙。
东淑忍不住道:“侯爷不是喜欢江雪吗?怎么这会儿又移情了?不过也是,你的性子处处留情处处风流,朝秦暮楚也不奇怪,可是你找错了人,我不是侯爷喜欢的那些轻狂人,我也不喜欢轻狂如你似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铁了心跟你和离了。现在既然一刀两断,大家彼此干脆一些不好吗?”
她本不想在今儿提着些的,又实在忍无可忍。
李持酒听她说完,揉着手掌那厚密柔滑的喜帕缎子:“谁说我喜欢江雪了?我跟你说的?”
“那天晚上……”东淑打住,只道:“你自己说过的你都忘了?”
李持酒歪头看她:“那天晚上?”他眉峰一动:“哦,你是说那次……”
然后他像是了悟似的笑了起来:“姐姐,你明明是很聪明的人,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
莫名的,东淑给他这语气神情弄的有些脸热,不得不板着脸道:“你说什么!”
李持酒道:“那些话我当时、我当时不是跟江雪说的。”
东淑疑惑:“什么?可你明明……”
李持酒默默道:“你怎么不懂?我喜欢的是你啊,从始至终我喜欢的都是萧家的姐姐,就是现在的你啊。”
东淑觉着自己即将给这句话活活噎死。
李持酒对上她震惊的眸子,继续说道:“的确,我那时候已经有些怀疑了,毕竟你的性子跟先前江雪的性子相差太多,但我、但我不大相信,我只以为是自己多心的缘故,又加上给你用的激将法,才答应和离。若认定了是你,我是绝不会放手的。”
东淑脑中一团乱,突然想起萧宪曾经问过自己,以前在萧府没出阁的时候是否跟镇远侯见过面。
她皱紧眉头:“你少胡说,我从没见过你,你为何喜欢、喜……”她到底说不出这句。
李持酒笑吟吟地:“我就知道你不记得我了,不过没关系,我一直都记得你,——我们见过的,萧姐姐。”
他的声音竟透着继续莫名的缱绻温柔,东淑恼羞成怒:“不许这么叫我!”
她想问李持酒自己何时见过他,但是今儿是她到李府的日子,怎么竟跟这人在这里聊起天来了。
且冒着随时都会被人发现的危险。
东淑深深呼吸:“我先前叫你走,你只是不听,你难道想一直都在这儿?”
李持酒微微倾身过来,哄劝似的:“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你嫁给李尚书。不要嫁了好不好?”
“闭嘴,离我远点儿,”东淑往后扬首,“以为你出去一趟必有长进,怎么也还是这样不管别人死活,随口就说孩子气般的话,这门亲事是光明正大,早就定好的,岂是儿戏。”
李持酒道:“你只要跟我说一声,我自然有法子把你带走。”
东淑简直震惊的无以复加,偏偏李持酒的眼神还异常的认真。
她知道自己又重蹈覆辙了,竟试图跟他讲理。
于是深吸一口气:“镇远侯,我问你,你想害我吗?”
“当然不是!”李持酒摇头。
东淑淡淡道:“你若不想害我,就悄无声息立刻离开,嫁给……嫁给子宁是我乐意的,何况他本就是我夫君,他先前对我呵护备至,以后……我们也会、也会举案齐眉。我跟你本就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若不想害我,就答应我不要惹事,也别再妄想。”
李持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你、你就这么喜欢他?”
东淑道:“是。”
在她回答的瞬间,李持酒的瞳孔明显的收缩:“那你、从没喜欢过我吗?”低低的问了这句,他又道:“真的……哪怕是那么一会儿?”
东淑屏息,心中蓦地掠过某个在侯府的片段,但……
“没有。”她冷静而肯定的回答。
李持酒的手在瞬间握紧了那块喜帕,以至于竟把它从东淑的手中拉了过去。
然后他耷拉着头,喃喃道:“哦……其实这没什么稀奇,我早就知道的。”
东淑的长睫一抖。
然后她道:“那你可以走了。”
李持酒的嘴角扯了扯,似乎还想说话。
就在这时候,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少奶奶在里面?”
东淑见李持酒呆呆地并没有要动的意思,心头慌张,扬声道:“是谁?不要进来。”
门外的人果然停下了,道:“回少奶奶,吉时将到了,太太来看望少奶奶,快进门了。”
东淑听张夫人要来,忙看向李持酒,压低嗓子说道:“你还不走?或者你想逼我死,那你就只管任性妄为。”
李持酒如梦初醒。
“你不知道……”他的眼神闪烁,终于道:“我、我只想你好好的。”
他说了这句,忽然抬手在她后颈上一握,不由分说靠过来,在她有所反应之前,已经吻住了她的唇。
他觉着所吮所靠所碰的是救命药,他心里觉着苦,嘴上却是甜的。
这个吻极为仓促突然,在东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一松,同时人霍然起身。
一阵冷风自东淑身侧掠过,等她睁开眼睛定睛看时,身边儿已经空空如也。
只有那块喜帕给掀翻落在地上,落寞地不动。
东淑静静地看了半晌,躬身将那帕子捡了起来,却突然发现其中的一角竟撕裂开来了,像是给什么极大的外力捶落碾碎了的。
刚才,是李持酒攥过这帕子的。
幸而他已经走了,虽然从来都忌惮他,可出人意料的是,他居然也还肯听自己的话,并没有就像是以前在侯府时候,那样不管不顾的就犯浑。
至少没有闹出大事来。
东淑恍惚定神之时,张夫人在丫鬟陪同下走了进来。
张夫人来到东淑跟前儿,细细打量,见她没戴盖头,眼圈微红,唇妆仿佛有些花,便错会了意。
“怎么了?今儿是你的大好日子,怎么是这幅模样?”张夫人温柔地握住东淑的手。
“刚刚觉着热,所以才……并没有别的,”东淑仓促一笑:“太太怎么亲自来了?”
张夫人笑了笑,道:“因为不用大操大办的,今儿也没什么要紧客人要应酬,多半都是自家人,其他的都是事先都安排好的,所以并不很忙。过来看看你。”
东淑道:“又叫太太操心劳神了。”
张夫人虽没有明说,但是东淑知道,张夫人把当初东淑的那些嫁妆里又分了一半儿出来给她,且今日所用的车轿,轿马之类也都是一应上好的,张夫人又不知道面前的人是亲女儿,这般行事,足见盛情了。
“能这般操心,我觉着高兴,”张夫人揉着她的小手儿,“你的手跟我们东宝儿的一样,娇娇软软的。有时候看着你,我就以为是我们东宝儿在我跟前儿呢。”
东淑低下头,泪就掉在喜袍上。
张夫人忙劝:“别哭,好孩子,别弄花了妆才好。对了,我听说你叫丫鬟去问你三哥哥?”
东淑忍着泪:“怎么他还没回来?”
张夫人道:“别担心,我叫人去打听,有说他因一件事进宫了,以他的脾气,一旦做完了,定是十万火急的回来,耽误不了吉时的。”
张太太对儿子的脾气也很了解,说起来满怀信心。
东淑略觉安心:“是。我听太太的。”
张夫人歪头看着她,唇动了动,却欲言又止:“好了,你且再坐会儿,我去外头看看。”
她正要起身,东淑拉住她的手。
张夫人回头:“怎么了?”
东淑站起来,慢慢地靠近张夫人,抱着她,在耳畔低声唤道:“母亲……母亲。”
张夫人双眼微睁,忍不住泪珠滚滚落下,半晌,才抬手在东淑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好孩子。”
大门口放了一串炮仗,却并无任何鼓乐。
吉时已到,萧宪并未出现,倒是江明值跟赵呈旌跑了进来,说是外头李衾到了。
赵呈旌雀跃道:“姑姑,太太说舅舅还没回来,就让明值跟我陪着你出门。”
嬷嬷们也忙着拿了喜帕要给东淑盖上,忽然一个道:“咦!这喜帕怎么坏了?”
大家定睛看去,果然见坏了一大片,看着很不像样。
众人面面相觑,惊慌失措:“怎么搞的?快找新的来!”
但是这种东西又不是有备用的,哪里还有什么替换的,正在慌张,东淑道:“不打紧,就这么用吧。”
“可是这个……岂不是不大吉利?”一个嬷嬷还想说,却给另外众人制止了。
“少奶奶福大,不用在意这些。”大家只当无事般笑着搪塞,其中一个针线快的嬷嬷叫拿了红色丝线,飞快地将喜帕破损的那一侧叠了起来,飞针走线下去,勉强将那破损地方遮住了,若是不仔细盯着看却是看不出来。
东淑很想再催甘棠去打听萧宪,可又下意识的料到打听也没有用。
直到外头来请新娘子出门,东淑慢慢起身,竟是头重脚轻的,旁边嬷嬷见状忙上前扶着。
江明值跟赵呈旌两个小家伙一左一右护着,倒是像模像样。
到了堂上,给老太太,萧卓,张夫人跟江成福磕了头,李衾接了她,一并朝上行了礼。
自始至终,东淑心神恍惚,如在梦中,觉着一切都很不真实。
磕头的时候,差点儿跌倒,幸而旁边一只手臂及时探了出来,稳稳地将她扶住。
红盖头底下看不见人,但是这种力道她是极熟悉的。
那只手修长如玉,可霸道,也可温柔,力道恰到好处,仿佛在无声的提醒着她,他在。
东淑的心这才稍微定了定,任由李衾扶起自己。
出了萧府,上了轿子,李衾在旁,车驾往萧府而去。
虽然并无鼓乐,但路上的行人看见这般阵仗,纷纷问起来,有知情的便道:“皇上做主,让兵部李尚书再娶新人。”
“哦,当初李大人为了夫人服丧了这几年,也算是深情了,听说他的续弦也是萧府的干女儿?”
“这可是一件奇事,这少奶奶原先是镇远侯的夫人,不知怎么和离了……而且她长的跟李尚书先前的那位夫人一模一样,不知道的简直能以假乱真。”
“怪不得,早听人说这位夫人是二婚,却能如此高嫁,实在令人不解,原来有这般玄妙之处。”
“只可惜了镇远侯啊,自己生死不明,连侯府的老太太都命在旦夕,昔日的夫人却改嫁了,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啊。”
这些路人只管低声闲话,没留意到一个身量高挑挺拔的年轻人立在人群之中,两只明锐的眼睛始终盯着李府的那顶八人抬大轿,他跟着轿子,一直到了李家门口的尚书街上,才总算停了下来。
远远地,李持酒看到李衾翻身下马,走到轿子旁边,作势踢了一下轿门,然后伸出手向内。
他瞪大了眼睛身不由己地看着这幕,忽然觉着自己这样着急回来是一个错,难道他回来,只是为了再一次看到她嫁给李衾吗?
早知道是这样的折磨,还不如就真的死在大漠之中也就罢了。
李持酒呆呆地看着,终于抬手在唇上轻轻地摁落,他想起了在萧府那个仓促的吻,想到这个,却又觉着自己回来的是值的。
这会儿身边那些百姓们又开始说什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之类的话,句句刺耳。
镇远侯身不由己地凝视着李衾扶着那道袅娜的身影往萧府而行,正有些焦躁生火,却有一只手在他肩头轻轻地搭落。
李持酒眉头一蹙,本能地要擒住此人手腕,正要动手,那人道:“侯爷跟我来。”
听见这个声音李持酒才及时收势,瞥了那人一眼,便随着他走出了人群。
这人,赫然正是宋起建。
因为东淑今日出嫁,宋起建念在她昔日搭救之恩,特意前来观礼,不料竟看到李持酒。
他带了镇远侯离开人群到了街角无人僻静处,满面激动:“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一点消息都不闻?”
李持酒道:“我没叫人知道,昨儿晚上才回京。你怎么在这里。”
宋起建道:“我……侯爷才回来,对京城里的事情大概并不知道,容属下细细禀告。”
当下便陪着李持酒到了就近的酒楼上,迅速把他离开后种种说了一遍。李持酒听说东淑为救宋起建,亲自前往御史台,又听宋起建说起当时的情形,原本颓然的脸色慢慢地有了些活过来的迹象。
“我就知道,”李持酒低笑道:“她是跟我撒谎,明明她心里是有我的。”
宋起建打量他,似懂非懂,便道:“听说少奶奶还去过府里头看望过太太,不过、不过今儿她嫁到李府去了……”他本看出了李持酒似“旧情未了”,想劝他死心的,话到嘴边又不敢就说出来。
李持酒却也不问,只敛了神,问道:“那为难你跟侯府的,是皇太后那边的人?”
“传的的确是这样,兵部的袁侍郎也的确给皇上申饬了,”宋起建想了想,道:“对了侯爷,我来的时候新得了个消息,您知道今儿萧尚书不在萧府吗?”
“啊……”李持酒想起在东淑的房间中,听见她催促甘棠的话,“是什么要紧事绊住他了?”
宋起建凑近过来,低低道:“听说萧尚书在宫中,给……”
李持酒脸色一变:“你说什么?这消息是真的吗?”
宋起建道:“是个跟我交好的同僚,他有个兄弟是宫内当班的,所以该有七八分真。”
李持酒低头想了半晌,起身道:“你先回去吧。”
宋起建忙问:“侯爷要去哪里?”
李持酒淡淡:“我当初是奉旨出京的,既然回来了,当然要进宫覆命。”
宋起建吃惊道:“侯爷!这时侯进宫怕不妥当……”
李持酒却并不回答,只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竟是极快下楼去了。
李府。
李衾同东淑进了府内,李府的那些亲戚贵宾等济济一堂。
少不得打起精神行了礼,幸而很快走过了仪式,送到了房中。
才坐了片刻,外头是李衾进来,道:“你们都出去吧。”
众嬷嬷,丫鬟等忙行礼退出,彩胜跟甘棠也都退了出去,卧房之中就只剩下了李衾跟东淑。
李衾走到东淑身旁,看着她蒙着红帕子,端然不动的样子,心底便浮现出当初迎娶东淑的情形。
物是人非。他抬手想要揭下帕子,又有些迟疑的,手指在那丝缎上抚过,忽然看到旁边有一角似乎异样。
李衾目光一动,揭起来看时,见那粗略的针线底下,是破损的几处,手指一捻,把针线撕开了些,越发看清了那毁损的痕迹。
正在皱眉端详,东淑道:“怎么了?”
声音柔和清婉,李衾心头微荡,慢慢地将帕子揭下,粲然的凤冠之下,是那张令人朝思暮想的脸。
看到那熟悉的眉眼之时,李衾瞬间屏息。
东淑眉睫一动,却主动地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两个人的心情却是同样的复杂。
“子宁,”东淑道:“你可知道哥哥是因为何事绊住了?”
这一句终于提醒了李衾:“啊……没什么,是、有一件突发的急事,留在宫中一时出不来。”
“什么急事?”
李衾眉头微蹙,终于缓缓在东淑身边落座:“南边谨州那里闹的不可开交,之前皇上派人去剿灭,不料其中一个特使竟临阵倒戈,带了些辎重投向了叛军,此事极为恶劣,偏那人是吏部的,所以皇上就此事在质询萧宪。”
东淑早知道必然出事,虽然李衾的语气风平浪静,她却知道这底下的事情可大可小。
“怎么,皇上莫非怀疑哥哥?还是单纯的只是问他的不查之罪,哥哥是什么时候进宫的?”
“他是昨儿晚上奉旨入宫的,”李衾道:“怀疑应该算不上,只是皇上对谨州的事情本就格外敏感,所以才多留了萧宪。”
两人本是并肩坐着,此刻东淑便站起来:“什么?问了一晚上,加今儿一天?”她盯着李衾:“那你呢?你有没有过问此事?还是就袖手旁观着?”
李衾道:“你别急,萧宪又不是那种等闲之辈,皇上不会对他如何的。”
东淑道:“李子宁!你、你竟然……”东淑气急了,萧宪摆明出事,李衾不想法儿探看,反而还若无其事的把自己迎娶进门,“你当我是什么?哥哥在你心目中又算什么?”
李衾皱皱眉,当然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便道:“我若不是敬而重之,又何必先迎了你过来。今日本是定好的吉日,万事俱备,难道我什么也不顾,把你扔在萧府,又引得满城风雨,弄出些不必要的谣言吗?我若不顾萧宪,昨儿晚上也不会一并进宫了,就是怕他有个什么意外!我先前去李府……是才从宫内出来的,且去迎娶你,这也是萧宪的意思。”
东淑微睁双眼:原来他之前是陪着萧宪,是才出宫的。
李衾叹了声,道:“我不是要瞒着你,之前去萧府的时候本想跟你说,但是又有何用?只让你白白的着急,若是露出什么行迹,反而引得萧家的人也跟着担心。”
他说了这句,见东淑并不言语,就走到她身旁,轻声道:“东宝儿,我知道你担心萧宪,我也一样的,可对萧宪而言,他不想因为他而让你的终身大事出什么意外,所以才叫我先出宫别耽误吉时的。”
东淑咬了咬唇,心头那股火慢慢才退散了些:“那皇上什么时候放哥哥出来……”
李衾道:“所以我特来跟你说一声,稍后我仍要进宫。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容许萧宪有什么意外。”
东淑总算是略松了口气:“那你快去吧,那皇宫是什么好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而且皇上……”她皱着眉,扭开头去。
李衾静静地看着她:“皇上怎么样?”
东淑道:“没什么,我只是觉着,皇上跟先帝不同,先帝对世家还是很敬重的。”
李衾“嗯”了声,望旁边走开一步,忽然回头看东淑道:“东宝儿,我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回答我。”
“什么话?”东淑有些不安。
李衾道:“萧宪、有没有跟你说过,有关镇远侯的什么?”
东淑心头巨震!双唇却下意识地抿紧了些。
李衾看她的反应,心里也受惊不轻,面上却还保持镇定:“他既然跟你说过,那他是不是也跟你说过他有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东淑有些艰难的问。
李衾道:“一样关系着千千万万人性命的东西。”
东淑盯着李衾,脑中瞬间一团空白:“你是说……”
“遗诏,先帝临终前给了萧宪一道密诏。”李衾道。
“没有,”东淑本能地脱口而出,手扶着额头,忽然道:“等等,皇上今儿是因为吏部的人当了反贼才留了哥哥……还是说,根本这只是个借口?”
李衾见她这么快就明白过来,便道:“也许两者都有。我曾经跟萧宪要过这倒密诏,他拒绝了,若是他跟你说过什么,比如他放在哪里之类的……”
“你要了去要做什么?”东淑问。
李衾道:“为息事宁人,自然是献给皇上。”
东淑想起苏夫人之前跟自己说过的有关李持酒的那个秘密,又想起那天马车里萧宪的话。
皇帝这么想得到那道密诏,那遗诏里所写是什么,便不难猜测了。
她的头像是给一辆马车轰隆隆的碾过,虽觉着绝不可能,但又知道,这世间本就没什么绝对的不可能。
“要是皇上得不到那道遗诏的话,会怎么处置哥哥?”东淑反而冷静下来。
李衾不答,只说道:“我曾探问过萧宪的口风,他极为自信,按照他的行事风格,绝不会放在他的身旁,定然是放在一个世人都想不到、不会去搜查也不会疑心的地方。这世间他最看重的就是你了,所以我才问你。”
两人四目相对,东淑笑了笑:“子宁,哥哥不肯交出这东西,你却让我替他献出?”
李衾道:“这样才能保证万全。”
东淑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子宁,假如真的有那道遗诏,如果诏书上所写……是要传位于别人,我倒是乐见其成。”
李衾皱了皱眉:“是吗?为什么?”
东淑道:“因为我觉着,景王不配当皇帝,这天底下哪个人坐上那个皇位,都比他要强。”
李衾微微闭上双眼:“哪怕那个人是李持酒吗?”
东淑歪头,片刻道:“是!哪怕那个人是李持酒。”
李衾道:“你、就这么相信镇远侯会做的好?”
东淑道:“我说过了,谁坐上皇位都比景王强上百倍!”
李衾道:“就算镇远侯对你不死心,你也愿意?”不等东淑回答,他握住东淑的肩头,“你有没有想过,现在我还可以压住他,若真的给他继位,以他那个性子会做出什么来?你知不知道!”
原先一直都和平宁静不动声色的,此刻说到最后两句,李衾的眼中才透出了怒意。
东淑这才知道李衾在忌惮什么,她有些震惊,却即刻道:“他不会。”
“你确定他不会?他是为了你才娶的江雪,他惦记了你多少年了……一旦知道是你,他会放手?”
李衾瞥过那块破了的喜帕,他从来洞察精明,自然看得出这帕子是怎么毁了的,镇远侯秘密回京,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他。
李衾深深呼吸:“你难道不知道他对你的执念多深?还是说,你为了他,连萧宪的安危都不顾?”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2 22:48:33~2020-04-13 22:5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伽蓝 23瓶;燕小七 10瓶;夏安 8瓶;茕茕白兔 5瓶;2008小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