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翡从江南回来后病了一场,这突如其来的一病倒真叫庆帝惊了一跳,也让皇帝意识到,自家闺女再怎么早熟聪慧,到底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呢。
这一病是她长途跋涉,水土不服,加上李承翡近日修习功法遇到瓶颈,心思懒怠之下突然鬼迷心窍般想着强升境界,不成后遭功法反噬,这种种前因后果掺杂在一起引起。
太医一向不是用来看病,而是用来陪葬的,于是这次来为李承翡治病的,乃是费介。
费介何人?范闲的老师,若单论用毒,他才是真正的大宗师。会用毒就会解毒,是以费介便也当得神医二字。
李承翡还在昏睡,唇色惨白的一张素净小脸看着叫人心疼。念及眼前的小姑娘是自己心爱弟子的胞妹,费介便更是用心,指一搭脉便察觉出小姑娘体内真气仿佛脱了缰的野马四处乱窜,加上劳心疲惫,水土不服,这才将病势显得来势汹汹,本质却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严重。
费介开了两帖药,看司琴给李承翡喂下去,这才叮嘱了几句,回监察院找陈萍萍说话去了。
一进监察院,陈院长正在器材地辅助下仰卧起坐。见费介回来,也是不紧不慢的问:“那孩子好些了?”
“不妨事,小姑娘练功心急了些,喂了两帖药下去,再休息些时日就没事了。”
“你办事,我信得过。”
费介在陈萍萍跟前也是不见外的,透过监察院的玻璃窗,见到那个白衣少年的身影,直接问:“这是决定了送言冰云去北齐?”
“是,”陈院长似乎是想到那个小小的身影,脸上神情也跟着柔和了些,道:“原是想着只要那丫头愿意,便也送她出去瞧瞧,眼下却是病了。”
“你也跟着发疯?她才多大,你送她到那豺狼虎豹的异国去?你倒真放得下心。”费介这么说就是当真有些动怒了。
陈萍萍却不在意:“总比让她待在这里,成为陛下的棋子好。”
费介一时无话,好半天才说:“到底是亲生的,陛下总不至于害她性命。”
“京都里也不见得有多安全。”想到诸方势力对李承翡明里暗里的动作,陈院长脸色沉了下来,“那丫头极聪明,只是与人交往这事上差了许多火候。对谁都真,对谁都好,便是对自己残忍。到北齐去,跟在言冰云身边玩上两年,学点东西,没什么不好。”
在这些年轻的小辈中,若论智计,言冰云称第二,无人敢忝居第一。哪怕如此,费介仍有不放心,他还想说什么,只是被陈萍萍打断了。
“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在她身边。”陈萍萍说。
……
……
费介不愧是费介,两幅药下去,再睡上两觉,李承翡又是生龙活虎一公主。
这天林婉儿来探视这位一回京就病倒的闺中密友,却见华清公主手里拿着最新卷的红楼,正在细细研读。林婉儿以为她是在为什么有意思的情节痴迷,不料凑过去一问,才知李承翡是为了一道菜而绊住了心神。
“晨儿,你说这野鸡瓜齑……是个什么章程?”
林婉儿听闻,愣了一瞬,接着就被这位比自己虚虚大上两岁的小姐姐逗笑了,她掩唇笑道:“不知道呢,你寻个名厨过来问问,兴许就知道了。”
“这茶泡饭……许也是个妙宗。”
微风拂过水榭之上,将少女的鬓发吹乱几分,却不见邋遢,只说不出的潇洒好看,林婉儿一时被这位表姐的姿容迷了眼睛,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不见林婉儿说话,李承翡以为是自己过于沉迷菜谱而慢待了她,忙抬眼去看,可只看见小小少女愣愣的望着自己,不知做什么想法。
“晨儿,我脸上可有什么东西?”
“不,没有。”林婉儿紧着眨眨眼,忙转移话题道:“你今儿便研究这道菜了?只不知,晨儿是否有这口福?”
林婉儿自幼身体不好,大夫都不让她见风,更是让她少食荤腥,偏偏这妮子对鸡腿情有独钟,每次来找李承翡玩,都是李承翡背着别人为她开小灶。
“那是自然,我若研究出来,必给你留一双筷子。”
两人说着就向厨房跑去,远远甩开身后的内侍女官们。太平别苑的厨子是宫里特意拨过来的,这次更是多了一名被李承翡从江南抓回来的名厨。听得华清公主和晨郡主想吃什么野鸡瓜齑茶泡饭,这两位当世名厨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到最后两人合计着得出了野鸡就是那野鸡,瓜齑就是那酱瓜,再配上松仁这样的干果子一起炒制而成,于是又开始浩浩荡荡的安排人手采买菜瓜,准备做酱瓜。
李承翡一听酱瓜这种东西便知道是需要时日的,无奈下只好对林婉儿说:“那今日就让我从江南带回来的厨子给你做些新花样尝尝?龙井虾仁如何?还有西湖醋鱼、荷叶粉蒸肉、清炖蟹粉狮子头、鸡汤煮干丝……对了,你敢吃鳝鱼吗?他有一道梁溪脆鳝做得极好……”
听李承翡热情的介绍着一连串菜肴,林婉儿知道她是怕自己失落,特意哄自己开心,便拉着她的手,笑着说:“说得好像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吃似的。”
“咦?晨郡主来找我竟不是为了我这的好吃的?那是为着什么呀?”
林婉儿羞恼了,伸手去捏李承翡凝脂般的小脸,小小声道:“还不是为着和你一道,我便开心。”
全京都最贵重的两位贵女厮混了一阵,吃过午饭又依在一起读了会红楼,说了许多话,接着又靠在一起午睡。林婉儿离开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李承翡有意留她吃晚饭,可这丫头却摇了摇头,直道中午吃了太多,这会儿是什么也吃不下了。李承翡没有硬挽留,亲自送她上了马车。
晨郡主前脚一走,原本表现得有些精神不济的华清公主立刻换了画风。
再访陈园,熟门熟路。
李承翡从房梁上轻身跃下,每次跳房梁她都会忍不住在内心调侃自己一句信仰之跃,这次也不例外。跃下后便双手拢在袖子里,半点没个天潢贵胄的模样,晃晃悠悠的往陈萍萍那华美异常的园子里逛游。路上偶遇一些在园子里唱曲的姑娘们,她们虽不知道这位气质出尘的少女是谁,可出入陈园的都是厉害人物,她们懂得分寸,略微低头避开这些贵人们。只是……眼前这姑娘生得极好,瞧着就忍不住让人多看上两眼。
李承翡并不在意被她们观赏,因为她也在观赏这些好看的姑娘们。她笑眯眯的往园子里绕,没成想今日陈萍萍有客人。
起先李承翡只见略显严肃的中年美大叔,随后才瞧见他身边跟着的冰山美少年。见状,李承翡在脑海里粗粗过了过前世自己看过的书中情节,渐渐将人名和眼前的实物对上号。想必这就是监察院四处头目言若海和他的儿子,小言公子言冰云了吧。
唔……自己是不是碍着老陈的事儿了,要不回避一下吧。
正这般想着,陈萍萍已经看见觑墙角的那抹小小身影,不等李承翡躲开,他便笑叹道:“过来吧,我都瞧见了,你还往哪儿躲。”
闻言,李承翡这才大大方方的上前,姿势还是先前那般,怎么舒服怎么来,半点没个公主仪态。但言若海是监察院四处的主办,当然识得这是陛下掌中明珠,庆国唯一的公主李华清。嗯,大家都知道李云睿是太后义女,不算明珠,而且她是长公主。
言若海携言冰云以臣子觐见皇族的礼仪拜见,倒弄得李承翡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这才抽出拢在自己袖子里的手,受礼后微微点了点头算作还礼,态度还算诚恳。
陈萍萍只眯着一双看尽世事的眼睛,没说什么。待两方虚礼完,言若海道:“院长,既然公主殿下来了,我就先告退了。”
“不急。”陈萍萍转头看李承翡,温和的说:“殿下,这是监察院四处的主办言若海和他的公子言冰云,小言公子如今,也是在院里做事。”
李承翡静静听着。
“最近言冰云要调到北边去,你可有意愿随他一道,到北边去看看?”
李承翡眉间稍动,有些不解。同样不解的还有言冰云,甚至他父亲也不甚明朗院长是何用意。言冰云此行是为了接手监察院在北齐的谍报部门,窃取敌国情报为庆国效力,这是极其危险的工作。先不说李承翡去北齐能做什么,光是让一国公主潜伏在敌国首都这样的事,想想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可偏偏陈萍萍说得好比闲话家常。
静默半晌,李承翡从最早的惊讶回过神来,她看着陈萍萍的眼睛,很认真道:“你想让我去。”这不是一句疑问,她在陈述她双眼所看到的事实。
陈萍萍没有回避,只是扯了一下盖在膝上的羊毛软毯,无意识的小动作却没逃开李承翡的眼睛。从来算无遗策地陈院长,也许并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云淡风轻。
“会死吗?”
听她一问,言若海不禁心下稍惊。少女的语气平淡得好比在问“天气如何?晚上吃啥?”这般,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却不论这是否关于生死。
陈院长说:“有我在,不会。”
“那就去吧。”李承翡重新又把双手拢回袖子,晃晃悠悠的走了,“我听说,上京城的皇宫建得很美,很有风骨,希望小言公子努努力,也带我去看上一看。”
言冰云听得一言,只是稍稍抬头,看了看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说不上什么想法,唯有心头微漾,有若柳叶尖上的露水滴入湖中,荡起小小的一片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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