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杀人装逼找场子这种事,李承翡属实不太喜欢,然而做了,代表由不得她喜欢不喜欢。

    内库余下的事宜,李承翡交给庆余堂的老掌柜全权代理,这位年逾半百的老人在离别时老泪纵横,她先还不明所以,直到老人家摸着眼泪,颤巍巍地说了句。

    “小主人和女主人……真的很像。”

    叶轻眉啊……

    李承翡笑着向老掌柜行了晚辈一礼。

    从肩與改换她亲自制式的马车,李承翡一路向着杭州去,王十三同学在那里。

    三年前从北齐归来,李承翡没让王羲留在京都,而是让他自己历练去,加上司琴和司棋同时间段被她强制赶出门,从前拨给她的虎卫尽数回到原先的从属,这一切都是她在有意削弱自己身边的力量。

    一来,她在向皇帝示弱,表示自己对父亲的依仗和信任。再则,她也想知道,当自己周边的人对她的守护不似从前那般严密时,会有哪些人对自己出手,而她又能不能应对。

    答案是肯定的。对付自己,不能像几年前对付范闲那般直白。皇宫里,皇帝和太后震着,没有机会出手,但不代表后宫手段没有挑拨。

    下毒是第一桩,见行不通,改换饮食相忌或是食物中慢性渗透,依然行不通。

    皇后在东宫里狠狠掷了一方上好的银镜,对太子道:“那小贱人和女妖星越来越像!皇儿,你记住,将来无论如何,一定要杀了那小贱人,否则必然后患无穷,她和她娘一样,都是妖星!”

    被国母称为妖星的那位正在江南给庆国赚银子,眼见公事办得差不多了,李承翡打算做点私事。三年前让王羲自己出去历练,还有一个隐秘地任务。

    “君山会,查不下去了。”

    面前的青年人已逐渐褪去少年青涩,只是那双眼睛依然温润平和,好像并没有随着时间的磨砺而失去稚气,这是一种自相矛盾的气质,但在王羲身上很奇怪的并存了下来。

    杭州第一酒楼食肆,李承翡坐在最顶层视野最好的包厢里,对着盘子里的虾仁挑挑捡捡,仿佛没听见她的密探在汇报自己的工作失误。

    三年前李承翡让王羲入庆国疆土,查君山会是什么组织,幕后之人是谁,成立所为何事。然而方一接触其中,王羲就遭受到各方势力疯狂的反击和追杀。

    “不碍事,查不到就放下吧。”李承翡说着果然放弃了虾仁,放下筷子,“你这三年倒是精进了不少,九品之上,与宗师一线之隔,先前倒是忘恭喜你了。”

    王羲苦笑着应了句不敢。

    事实上从一开始,让他去调查君山会就只是一个幌子。李承翡根本不好奇他们是圆是扁,因为书中已经告诉过她了,那不过是一个由李云睿组建起来的松散组织,说白了就是上层人物的朋友圈,大家互相分享情报,为会中的大人物们相互做一些自己不方便做的事情。

    之所以会让王羲去调查,是李承翡不想让他太闲着,和他师门走得太近。另外,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只有去碰那些人的秘密,才会有值得的对手出来打架,相当于给小十三同学找陪练,让他在困境中茁壮成长。

    王羲被追杀的满庆国跑的时候,一度怀疑李承翡是不是在故意整自己,后来发现,是的,她就是在整自己。

    不过……也有一些收获。正如李承翡方才所说,九品上,已与宗师一线之隔,以他不过二十的年纪,当真世所罕见了。

    知她用心,如今也是感谢她的。

    李承翡不适应这种温情脉脉的气氛,想到言冰云最介意的就是王羲同学,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醋劲,一遇着王羲,他整个人像只护崽的大猫一般浑身炸毛。知道李承翡回京都后把王羲从身边外派了出去,言冰云哽在心里那口气才算顺畅。眼下虽然小言公子不在,也是她不说他就绝不会知道的情况,但为着这么个外表孤冷内心别扭的炸毛受,李承翡也只好忍痛送别美少年,把王十三同学又撵了出去。

    晚间游西湖,此西湖不是彼西湖,没有雷峰塔,没有断桥,没有孤山,没有三潭映月,甚至连西泠印社都没有!李承翡游着游着心里开始不是滋味,想家了,想找范闲,想有个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的人讲讲冷笑话。

    她这边正相当矫情的对月自怜呢,船尾忽然传来两声闷响,李承翡的手瞬间便摸到腰间那柄短匕首,然而当她眼睛看到坐在船尾的人时,这位庆国境内尊贵无匹的公主殿下,向着那个身披斗笠的人,尊敬的服了服身。

    “叶先生。”

    叶老头此刻的打扮很像是新白里给白娘娘撑船的船夫,但李承翡认人不看脸,而是看手。叶流云的手,和他的年龄性别极不相配,最有辨识度。

    那老船夫打扮的大宗师朗阔一笑,“丫头,还不肯喊一声师父?”

    未等李承翡回答,叶流云又接着批评了一句,“这几年,功夫懒怠了。”

    其实不然,李承翡那种睡觉时候也放任经脉自由运转功法的邪门天赋,几年间下来,已然让她的真气很是醇厚精深。只是养在宫里,不方便暴露自己会武这件事,手很久不曾握剑。为了告别这种握剑时的生疏感,李承翡效仿起公孙大娘。她很聪明的改剑为剑器,化武为舞,成功骗过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洪四庠洪老太监。这两年坊间忽然时兴起来的剑器舞,其实就是从李承翡的长乐宫流传出去的。

    不过也有弊端。

    之前在剑庐,王羲给她当陪练,李承翡有意无意间会去模仿他的剑意。四顾剑意,顾前不顾后,顾左不顾右,大开大合,名为四顾,实为不顾。叶流云教她的剑意,轻动飘逸,潇洒至极,因此融合成剑舞后也没有什么不妥。这般刚柔不论的全搅合在一起,导致李承翡现在的剑法有些四不像。

    自知把什么事情搞砸了的李承翡,难得露出几分少女羞赧,“不敢称先生为师,实在是无颜见先生。”

    叶流云听完一笑,“丫头,你先前在东夷城,以大劈棺其形,融剑意为其心,不是做得很好嘛,怎么如今反倒束手束脚起来?”

    李承翡心想怎么自己去东夷打架的事好像全天下有头有脸的都知道了,但听到最后,忽然积雪消融般,灵念一动,想通了某些关窍。她终于笑起来,向着叶流云一拜,“谢谢师父,徒儿明白了。”

    既然当了公主殿下一声师父,叶流云顺带提点一句,“君山会的事就不要查了。”

    李承翡笑了,倒也不避讳,直道:“本也没想着查,只是让我那朋友历练一番。师父放心,我不会坏事。”

    此间事毕,终于归京。

    得知的第一件事,让李承翡第一次露出震惊的表情。

    “腾梓荆死了?!”

    袭人不知道自家殿下为何如此惊讶,那双总是水波清浅的眼眸中满是不可思议。她试探着问道:“殿下认识?”

    “你继续说。”

    于是李承翡听到了和自己记忆中不大相符的故事,大体上没什么变化,只是腾梓荆为护范闲身死……按原先的剧情,不该是这样。

    袭人开启说书先生模式:“那范闲倒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监察院一处主办原本要放程巨树回北齐,把范闲的提司腰牌都收了,还在京郊小树林埋伏人手防止范闲出手,没想到他当街击杀程巨树,身手不错。如今百姓气势高涨,殿下,咱们可能要打仗了。”

    仗当然要打,皇帝把自己送出去,让范闲进京,这对儿女当真是工具人。

    李承翡心里几分嘲笑,然而更多的还是迷惑于滕梓荆与她记忆中不相符的死亡,其余的全没听进去多少。想了一会,她开口问:“范闲可还好?”

    “范闲命硬的哩,受了点伤,没多久又生龙活虎的了。听说他还亲自出京,抓回了北齐暗探司理理!”袭人转了转眼睛,声音黯下来,“不过,晨郡主的二哥,林相家的二公子死了。”

    “哦……怎么死的?”

    “尚未定论,只知杀人者武艺高强,剑法极快。”袭人想着自家殿下和晨郡主关系最好,这时候或许心中担忧,便提议道:“殿下,要不要去看看郡主?”

    李承翡对林珙没什么印象,但念在他是婉儿的二哥,想必那丫头现在一定很伤心,点了点头:“是该去看看,她身子弱,若是太伤心,也是不好。先别回宫了,直接去皇家别院。”

    然车驾方进京都,侯公公就亲自带人寻了过来。陛下急召,应是知道李承翡听说林珙死讯后会先去皇家别院,因此特来城门拦人。

    “侯公公,父皇可说了什么?”

    那侯公公一见到李承翡仿佛见到了救星,赶忙松了一口气,上前道:“殿下,皇上说,让您赶快去监察院门口,把太子给拦回来。”

    “拦太子?去监察院门口?”李承翡一听,首先想到的是这位储君哥哥又犯病了,办了什么蠢事,不慌不忙的,反而觉得好笑,“太子去监察院做什么?父皇不是有旨,所有皇子不得进入监察院的吗?”

    “是这样没错,”侯公公微躬着腰,小意回道:“殿下,皇上有口谕。”

    但李承翡见着皇上本尊也很少会跪着行礼,因此她仍然坐在马车上,只是调整了坐姿,以表尊敬。

    侯公公是见怪不怪了,面色不改,“皇上说:让华清去监察院,把太子给朕领回来!大庭广众,一国储君,疯疯癫癫成什么样子!朕还丢不起这个人!”

    听罢口谕,李承翡按着眉心,闭目道:“本宫知道了,只是侯公公是先往宫里回话,还是和本宫一道前去监察院?”

    侯公公道:“哎哟我的殿下啊,皇上让您代为去监察院领回太子,可不就是为了全这个面子。老奴去,不是当众打太子的脸么。”

    李承翡听乐了。

    让御前的内侍直接去传旨,那是在给监察院撑腰,可不就是半分脸面都不给自己儿子留。让李承翡去,只要太子不是真得了失心疯,那就一定会乖乖跟着她回宫。退一万步讲,就算太子真跟他姑姑学疯了,李承翡也可以下狠手把太子直接敲晕了带回去。反正是替皇帝老子办事,又不会真的罚她,顶多嘴上假装训斥几句,再不济就是去太后宫里看看老太太脸色,又不少块肉。

    所以……尽管一路推着二皇子去争去抢,皇帝心里其实还是属意于太子的,哪怕这个儿子是如此的中庸怯懦。

    ……

    ……

    眼看监察院两处主办都不敢真的上前拦住太子逼近的脚步,气氛一时很是有些剑拔弩张。正此时,一驾黑漆漆的马车驶进街口,稳稳当当的停在太子车驾旁。袭人按着吩咐,轻轻挑起马车内的绢纱垂帘,只是一道细瘦的缝隙,根本瞧不见车内何人。然而,外间驾车的人是虎卫林文,车驾后一应随行皆是大内侍卫,众人便知,车里坐着的必然是长乐宫那位殿下。

    李承翡见到太子时,一度觉得他真的是疯了,储君该是这般大吼大叫、全无尊荣威信的模样?不知道,反正她也没见过旁的太子,姑且就当做这个全天下最折磨人的职业,真的会将人给逼疯吧。况且看久了,她又觉得这个太子傻乎乎的有些可爱。被他姑姑当成玩物一般戏弄于股掌之中……又兴许,人家实际上甘之如饴?

    她叹息一声,外面只听闻一道清越的声音冷然传出:“太子哥哥这是在做什么?父皇有旨,皇子们不得进入监察院,怎么你今天气性这般大?”

    其实太子见到李承翡的随行皆是大内侍卫时,心中便知这监察院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进不得了。这是皇帝一种隐晦的警告,告诉太子,不要做得太过,差不多得了。

    那边厢范闲和王启年躲在廊柱后,注视着这边的动静。王启年听到那女子的声音后松了口气,对范闲道:“大人,放心吧,这监察院,太子今天是进不去了。”

    范闲微微皱眉,总觉得心里有一丝奇异,“为何?那马车上的是谁,竟有这么大面子,能拦住怒火中烧的太子?”

    王启年呲牙一乐,“大人刚来京都不久有所不知,华清公主是圣上独女,深得陛下宠爱。现如今手里掐着内库丙坊的一应技术指导工作,武器军备经她之手进益良多,着实为咱们庆国军士谋得了不少福利。两路驻边军、胶州的水师,包括咱们监察院的五处和六处,对她那都是敬佩不已。”

    见范闲仍在皱眉发愣,王启年摸摸下巴,贱兮兮的说:“这个……别的不说,牛栏街刺杀大人时埋伏的那两座连弩,那就是经她之手改进。底盘稳,易操作,便于移动,后坐力小,劲儿却大,往常那可都是用来架在城墙上守城用的……”

    范闲凉飕飕的看了王启年一眼,“照你这么说我还得好好谢谢她?”

    王启年装聋。

    范闲说完摇摇头,发觉自己这迁怒的没有道理。只是方才听王启年说话,他总觉得哪里有说不出的奇怪,好像有什么想法呼之欲出,却始终隔着一线。

    太子已经蔫头耷脑地上了马车,而车驾上的华清公主,自始至终连面都没露就化解了这场闹剧。

    一大队人马乌泱泱的退出监察院所在的街口,向着不远处的皇城而去。范闲轻送了口气,问王启年:“你知道公主叫什么吗?”

    “这不知道,公主殿下的闺名从未对外提起,咱们院里也不敢直呼公主名讳,一律以封号华清代称。不过陛下极其喜爱公主,她和皇子们一样,行承字辈。至于陛下最后指了哪个字给公主,咱们就不知道了。”

    “承字辈?”范闲脑中惊雷乍现,“公主姓李吗?”

    “大人你刚才急糊涂了吧,公主是陛下的亲生女儿,不姓李还能姓什么……”

    他话音未落,范闲已经捉住了自方才起一直隐约在心头纠缠的怪异。

    姓李,承字辈,天下除了庆国皇帝的女儿,谁敢这么取名字?

    所以,你就是李承翡啊。

    好久不见,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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