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翡熬了三年,好容易等到宫里传出旨意,给范闲和林婉儿赐了婚,心想着这下终于能见到小闲闲了,没想到人算不如皇帝算,范闲确实是准备进京,她却被皇帝老子派了出去。
御书房里只有父女二人说话,侯公公等御前内侍皆在外间候着。
这是自公主回宫后逐渐形成的规矩,华清公主在的时候,皇帝笔墨都是这位殿下在服侍。有时候皇帝乏累,御前内侍们还能听到公主殿下用清泠泠的嗓音读奏帖。可惜宫女太监们只是知道皇帝陛下让自己的女儿念折子,光是知道这件事都吓死了,因此也没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于细听折子里的内容。所以他们不知道,李承翡只是负责念一些都察院的谏言,或是户部关于银钱的使用去向回执。其他旁的,涉及到军国大事,皇帝也没有懒怠到让女儿当书童的地步。
即便如此,华清公主在这宫里也足够独树一帜了。
皇帝今天叫李承翡过来,是想着让她再下一次江南。自打去年李承翡成功复原出香水,皇帝就一直想让这东西重新回到内库甲坊的生产线上。另外,李承翡还画了工坊水力机制改良图,目前阶段还没有经过周密计算,所以短时间改动不得。皇帝想加快这个进程,需要李承翡再去江南实地考察,反正她已然为丙坊做了这么多年技术支持,如今正是为大庆朝多捞点小钱钱的时候。
李承翡心知,军方一应武器军械先进了,没道理只摆着好看,光自己人操练有什么意趣?好钢用在刀刃上,这是要打仗的意思了。可是打仗费钱啊,所以又让李承翡推出新产品新技术,多赚点钱钱,咱又要开疆扩土了。
这说到打仗,首当其冲就是北方那边的倒霉蛋。三年来,小言大人依旧在上京为庆国源源不断地搜索有利情报,如若真要打架,他怕是会更危险,比以往所有时刻还要危险数倍,说是拿命在换情报也不为过。
李承翡有些不乐意去江南,为着那个人的安全便是头一遭。还有一方面就是,内库如今依旧把持在李云睿手中,与内库合作负责销路的一干人等全部都是她的手下,同北齐和东夷城的走私,在她的安排下罪恶且平稳的进行着。
只要一想到自己累死累活的画图纸做算术搞实验,到了最后是在帮别人赚得盆满锅满,虽然她不缺钱吧,那李承翡也是气都不打一处来,心道傻子才会乐意。不对,傻子也不能傻到这步田地啊。
见李承翡的小脸上满满的,不加掩饰地不乐意不高兴不愿意,庆帝气乐了。
“不成器的小东西!”皇帝老子笑骂了一句,看女儿仍然气呼呼的,又道:“等你办完事,朕让言冰云回来。”
说完似乎是想到了范闲,皇帝又着意提到:“朕已经给晨丫头赐了婚,她成亲后,内库就转交到他夫君手上。”
言下之意就是,内库不会在李云睿手里太久了,并且还让言冰云从北齐撤出,这已经是天恩了。
李承翡听完,果然很给面子的装起了狗腿,只是她到底脸皮厚,仗着皇帝对自己的那几分喜爱,以及自己性别女这个小小的优势,故作谄媚的问:“那小言大人回京后……”
皇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回京后?”
“爹,你刚还说晨丫头已经赐了婚,我比她还大一岁呢……”
“你这孩子,长乐宫住着不好?”皇帝用力一合手上奏折,“怪道人家说,养女儿有什么?!长大了只知道往外边跑!”
李承翡心知皇帝根本没生气,这位爹真生气的时候就不是这般模样了,故而顺势道:“女儿也不想往外跑啊,爹你刚硬撵我出去的,要不江南我不去了?我保证天天来给您请安!”
于是御书房里传来皇帝最简短明了的圣旨:“滚!”
李承翡真的滚了。
按说这是触怒天威,然御书房的内侍们早已经见怪不怪。起初他们还会两股颤颤,以为华清公主惹皇帝不喜动怒。后来发现,人家父女两个就是这种相处模式。比起对待皇子们时皇帝那不怒而威的模样,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这位神奇的公主殿下可谓独得圣心。
“哎,玉不琢不成器嘛,想来是父皇看出来我是块朽木,干脆放弃我了。”
初一十五,李承翡例行去太后宫中请安时,遇见了同样来给太后老人家问安的太子殿下。面对这位‘太子哥哥’名为羡慕实则拿小话挤兑她的行为,李承翡选择以眼还眼的表里不一。表面上看她是在自嘲自己是块朽木,内里却是暗讽太子殿下您现在还不大成器,才让皇帝陛下这般打磨。
嘻嘻。太子殿下明明嘴巴笨得很,却谜一般热衷于往李承翡这个小没脸没皮的跟前送人头。对于敌方这种明知山有母老虎,偏要上山瞧一瞧的行为,李承翡表示喜滋滋。逗太子,最好玩了。
当然二皇子二殿下也很有意思。
前年间司琴嫁了人,夫家是监察院八处的一位文书。现如今夫妻两人事业爱情双丰收,司琴在家生生二胎,她夫君则热衷于编造皇宫和监察院陈院长的花边新闻,反正两口子的日子过得很滋润。
司棋则是在去年定了亲,可说的是亲事是二皇子撮合的,男方是他手下有名的八家将之一,名为范无咎。李承翡初听闻的时候差点没昏过去,心道司棋姐姐还是你牛笔啊,早前以为她不乐意嫁,不想一出手就是黑无常,您这厉害坏了。
想到司棋当时扭捏捏捏的来和自己说婚事,大概意思是害怕她嫁给二皇子私养的护卫,将来会给李承翡带来什么麻烦。何况现在京都里有势力的两个皇子在暗中角逐,怕这种行为会让人觉得李承翡在站队。
李承翡倒不觉得有什么,她又不是李云睿,朝堂之上她说不上话,站不站队影响不大,只要司棋自己喜欢就好,于是似宽慰又似警示般,对她说:“你自己考虑清楚就好,往后无论日子过得好坏,记着这是你今天自己做的选择。”
司琴望着眼前这位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公主殿下,用力的点了点头。
李承翡心里明白,自己面子上看似温柔多情好说话,内里实在很无情,甚至有些冷漠。
如同她即便对言冰云心生好感,却依然选择让一切顺着剧情走。她不是没有动过心,然而最终选择了不动手。或许是她认为在自己心里最重要的是范闲,或许是,她骨子里仍然把这里当做一本书中世界。
眼下,面对陪伴自己一同长大的司棋,在明知她选择的枕边人将来或许会死于范闲手下时,李承翡仍然任由她做出这样的选择。
没有为什么,姑且就当她本性不是什么纯善之人吧。况且她的肉身毕竟是庆帝的女儿,流淌着庆国皇室的血,骨子里自然存在着那份自私。
“院长那边,你知会过吗?”李承翡翻了页红楼,却发现自己有些看不下去,故而选择换个话题。
司棋听完愣了愣,诚实摇头,“不曾,三年前回京都后,陈院长说过往后不必将殿下的消息传回院里,我和司琴已经不属于监察院了。”
李承翡放下书,“其实当初回京都时,我和老二说的话,当时并未想着他会这样做,也未曾想到你会当了真。不怕你觉得我虚伪狂悖,我实在的与你说,他和太子,我谁都不压。所以司棋,你认真同我讲,这是你心中所愿吗?”
司棋立时跪下,“殿下,不怕您笑话,自陈院长指了我和司琴过来伺候,我心里只有殿下,也只为着殿下。但是三年前,您说让我和司琴自己出去看这世界的天高地阔后,我见过许多,便渐渐也想明白了,人这一世,总要为自己活一次。是以……是以……”
“起来吧,别跪着了,从小我就没让你们跪过我几次,你如今为了心上人跪我,我会吃醋的。”李承翡拍拍司棋的脸,她临窗而座,逆着光,表情不大真切,“我好好给你备一份嫁妆,包个大红包,比司琴的厚,你可不要同她说,省得她日后来闹我。”
司棋破涕而笑。
“只是你嫁了人,长乐宫就不方便走动了,往后自己要多保重。”李承翡看向窗外的满园春景,声音平静,“我的事,随便你说。监察院的事,一字不许说。你从小就聪明,我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往后,自是不用来往了。
司棋含泪点头称是。
……
……
监察院里,因为陈院长和皇帝陛下告了假,说是准备回一趟老家,所以院里的事都交代给了一处主办朱格代为办理。
陈萍萍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回所谓的老家?
从前李承翡觉得,是为了让长公主以为自己的手可以趁着这个时候伸进监察院、为了让范建以陛下赐婚的名义接范闲进京、为了让朱格以为自己可以瞒过院长去做某些不太聪明的举动。
她绝没有想到,陈萍萍也是为了名正言顺的让黑骑跟在她身边,护送她一路直下江南。
当然表面上,黑骑还是来护送陈院长的。
先到苏州,见到陈萍萍,李承翡来推那座黑色轮椅,她也不认识路,一老一小就在圆子里这么瞎逛游。
陈萍萍先说话,“司棋那丫头,杀不杀?”
李承翡也回到:“你这轮椅好些年头了吧?还是我妈在的时候给你弄的?我瞧着别的都没啥问题,主要是有些不太符合人体工学,回头我给你改进一下。你放心,别的都不动,就做做保养,椅背和座位给你调整调整。你的软垫坐着还舒服吗?我新弄了个鹅绒软垫,冬天的时候给你换上。”
陈萍萍对着她的时候很好说话,“行,你说怎么弄就怎么弄吧。”
像是在说轮椅,也像是在说司棋。
下午晌李承翡就离开了苏州,一路快马加鞭向着内库而去。
她这次奉旨来,要做的事情不少,身边带了一位年过半百的庆余堂老掌柜。两人商量着就把香水生产线和水力运作的动力问题给说完了,主要是李承翡不可能在内库一线亲力亲为,所以需要有人替她出面办事。这位老掌柜是李承翡出京前特地向皇帝求来的,兴许是为了李承翡出力气干活的时候心情好点,皇帝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只是也不准多带,故而只带走了这一位老掌柜,剩余的十几个老头还在京都里圈着,继续给皇亲国戚们管理田地铺子,生意账目。
紧赶慢赶的,饶是李承翡效率奇高,还是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心里是心急火燎,每天只想听到完工、竣工、收工这三个工。然而内库那帮子给长公主办事的傻逼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这时节跑出来给李承翡上眼药,攒簇着工人们上演了一出罢工。
李承翡急着回京找范闲,偏偏差事没办完,不能回去,所以每天火气都不小,连袭人和晴雯都不敢惹她。这时候有人闹罢工,李承翡不听缘由,不审主谋,谁的面子都不给。
人们只记得,那天,这位传说中皇帝陛下最疼爱的小女儿,庆国的华清公主坐在肩舆上,轻纱垂帘,戴着帷帽,别人根本瞧不出轿子上的人长什么模样,只隐约能瞧见一个婀娜身影。然而,这样一个看似柔弱如江南烟雨的女孩子,手中接过丙坊新钢锻出的□□,那箭刃破空时的刺耳嘶嚎,势如破竹,眨眼间就穿透了组织罢工之人的脑袋。
华清公主一口气穿了四个脑袋,方才收了手,随意摆弄着那柄黑漆漆的□□,看起来很满意。
半晌,那道清冷冷的声音说到:“这钢,本宫教丙坊炼的。这弩,本宫设计的。务欺我年轻心软,若非看在你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我全杀了干净又有何不可?休仗着当年和叶家学了点东西就装大拿乔,只怕你们脑子里那点东西,真不够我看的。香水,我想做就做。外面那些动力机器,我想建就建。你们——我想杀,就杀。”
苏州园子里,陈萍萍听完回禀,笑着捏紧手中的那柄黑色钥匙。
“果然长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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