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周明田

    第四十五章二少爷我其实超正经der

    众人已经惊不出来了。

    泰王的尸首还在地上淌血, 他两眼圆鼓鼓的, 死不瞑目。

    惠帝喉管里仍粗声地呼着气,一双凸出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来者。

    在场众人中, 许是谁的心情也没有周敬复杂了, 惊讶,喜悦,不可置信, 忐忑,愤怒,乃至恐惧, 他的脸上真是犹如被打翻了的调料瓶,一时间酸甜苦辣咸众生百味皆尝了个遍, 却是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周敬只觉两股战战,双*腿发软, 跌倒在惠帝身侧, 紧靠着许穆青,声带已是紧张忐忑的发不出声来。

    戎族三王子滑苏稽是在场中人最先反应过来的, 他转身看明田, 神色中隐有不可置信,他振臂,似乎是想要高声呼喊外面的将领,却被明田伸手一推。

    明田轻飘飘的一个动作,这个方才还不可一世, 直接砍死了泰王的戎族三王子,已是一屁*股跌倒在地。

    “你、你是谁?”他颤巍巍的出声问。

    明田伸手整理着染血的袖摆,勾唇笑:“我是谁?这个问题问的好。不过,我不想回答你,三王子苏……滑稽?”

    “本王是滑苏稽。”三王子正色道,脸上是不堪羞辱一副要把明田撕裂吃下肚的愤恨。

    “咦,无所谓了。”明田轻声啧了啧,眨了下眼。

    他朝后摆手:“来福,叫人把这位滑稽王子拖下去绑起来,等过两天,留着我们好和戎族王谈判。”

    来福一言不发的上前就要拉扯着滑苏稽的臂膀将他带走,滑苏稽反抗着朝明田大声嚷嚷:“告诉我你的名字!”

    话音刚落,滑稽王子已被执行命令的来福一棍子敲在后脑勺,敲晕过去,随后抬着手臂拖走了。

    “啧,真是太残暴了。”许穆青看不过眼,别过头,轻声道了一句。

    虽说是轻声,但此时,万籁俱寂,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明田发话,众人有些在猜测他的身份和目的,有些则为明田的突然出现惊骇到失声,所以许穆青的这一句轻声,却叫周围的人都听清了。

    顿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头不由得投向了许穆青,众人的目光中饱含了敬佩、怜悯、幸灾乐祸等情绪。

    明田挑眉回:“残暴?你要跟着我出去打仗三年,让我训练训练,少爷我保管你比来福还要残暴!”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周敬看着眼前这个本该陌生、却和以前一样混账不羁的儿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他无比清楚的记得方才明田来到此地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所以,他扯了扯许穆青的袖子,有些担忧的看了他一眼。

    许穆青还没来得及回话,人群中一个紧张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的少年声突兀的响起:“他、他是周丞相的小儿子周明田!”

    明田闻声望去,正见着一个有些面生的弱冠少年,虽是锦衣华服,此时却是蓬头垢面,有些狼狈,但从他发亮的双眼和稚嫩的面孔中仍旧可以辨认出几分昔日的棱角来。

    明田哟了两声,高声道:“哟,原来是遇到故人了,这不是清河郡王家的小王爷吗?”

    出声的正是昔日在红楼倚翠想要出头为玲珑姑娘“报仇”的愣头青。

    “咚”的一声响,原本跌倒在地的周敬,一下子晕倒在许穆青的怀中。

    明田目光扫了一眼周敬的方向,又扫了一眼传来熙攘惊呼之声的人群,最后双眸定在一个人群稍后方,看着他面色露出几分嫉恨的少年身上——依着那有些肖似周明锦的面容,很容易就能猜出这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昔日的周炎。

    明田忽而恶劣的笑笑:“正巧,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玲珑姑娘可没有失踪,她与我朝夕共处三年之久,日后,我们也会长长久久的相处呢。”他似是对着清河郡王的小儿子说话,目光却直勾勾地看着人群后方的周炎。

    “你!无耻——呜呜!”方及弱冠的愣头青顶着头怒骂了一声,刚骂了一句无耻,就被身后的老父亲捂住了嘴巴、抱在怀里,那速度之迅疾,全然不像个年已耄耋的老人的动作。

    “好了,先回城吧,再这么耽搁下去,天色就该暗了,少爷我可不想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过夜。”明田开口道。

    他转身,准备离开之际,又回头看了一眼护着周敬的许穆青:“穆青兄,你我三年未见,该是叙叙旧才是。”

    “是。”许穆青将周敬交给旁人,恭敬地起身,不顾众人看他奇怪又似恍然大悟的神色,毕恭毕敬地给明田行了一个礼。

    除了明田这边的人马,没人知道明军为何突然就从白台州攻到了京都,甚至刚好在泰王刺伤惠帝、戎族三王子滑稽苏杀了泰王之后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切,都未免太过巧合了些。于是,一些有的没的阴谋论被一些有心人提了出来,说明军有意放戎族入主中原,明哥有意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坊间一时流传着许多不利于明军的传闻,而在明田是周敬小儿子这一层身份被清河小郡王当众揭露之后,阴谋论的中心人物又从明田被换成了周敬。

    许是周敬也想不到,他自认忠心耿耿地为惠帝劳心劳力、勤勤恳恳工作了大半辈子,临到了老了,被明田这一手给毁的,几乎算得上是“晚节不保”,甚至于在一些自认清流、忠于前朝的臣子中,多年忠厚的名声也被隐忍三十载、精心谋划数十载、老谋深算给代替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等到一干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乃至随着惠帝奔波的京都百姓重新回到京都后,等到众人竟是平平安安的回到自己已被戎族兵马或洗劫、或放火、或推翻的家宅后,他们还是觉得精神恍恍惚惚,全然有些不可置信的。

    他们,不是要逃出京都避战乱的吗?怎么又回来了?

    不对,为什么叛党明军要放过他们?他们居然还活着?

    惠帝都还没死呢,这些人不过是些小喽啰,明田也不介意让他们跟着一起安安全全的回京都——毕竟,创业初期,他很差人才。

    至于一些被有心人放出来的在坊间流传的小道消息,明田更是没有理会:现在还只是个开胃菜呢。

    短短两天时间,京都的百姓们见证了旧朝皇帝惠帝被迫携家带口、带着文武百官和满城百姓仓皇逃离京都、结果被困城南滑兴坡而被自己儿子捅刀,见识了泰王联合戎族三王子滑苏稽反叛,见识了戎族三王子滑苏稽背后给盟军捅刀子,又最后又见识到了传说中的明哥带着一干将士犹如天降般降临一举生擒了戎族三王子……

    京都百姓的心脏已经被锻炼的很强大了,以致于回京后的头两天,他们看着外头大街小巷的不知是叛党明军还是常隆老将军的将士们满城的搜罗戎族兵士和叛党,大晚上的关紧门窗依然能听到外头的喧闹声,已经是安然入睡,照常生活了。

    甚至,没过几日,勾栏瓦舍重新开业,街头巷尾的叫卖声也重新响了起来。

    在某一日,皇榜张贴,说是改朝换代了,从此,以前的大魏就换成了大周,新帝就是传闻中生擒了羌族王、戎族三王子,击退了戎族和羌族军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明哥,京都百姓们也就是恍然大悟了一下下,然后广大人民群众就继续淡定自若的该吃吃,该喝喝了。

    反正,只要不是外族人,无论谁当皇帝,都表明了战乱已经结束,而且皇帝还得对他们底下这些平民百姓客客气气的。甚至新朝新立,或者是旧朝新帝即位,一般都得减免赋税,甚至大赦天下,这样一来,老百姓的日子更加好过了。

    平民百姓的日子好过,但前朝的皇亲国戚、勋贵世家以及一些文武官员,却没有这么心大,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更别说换朝换代这些事了,职权变动,此乃必然之事。

    不过,饶是如此,地方官员和朝廷的一些官员也没什么好担惊受怕的——因为一切都有先例。在这片土地上,两三千年来,改朝换代的例子实在太多了,今天皇帝姓刘,明天就可以姓王,后天就可以姓李,但是无论最上头的那位怎么变,文武百官他不可能全杀了,也不可能全罢免了,而多达两千多个县的地方官员,更不可能全都罢免或是怎么了。

    所以,有时候改朝换代对于一些京中六部小吏和偏远地区的县官来说,还真就只是稍稍改一下文书上的朝代名称罢了,毕竟官员升迁考核,朝廷律法等,经过数千年的演变完善,已经有六七百年也不带变一下的。

    明田广开告示,将自己要称帝的消息传了出去,又派人去江南将玲珑和一干学子接回京中,就连常隆老将军和薛维将军那里,也派了人去传消息。

    距离明田突然出现,也不过才过了三天,但这三天,对于有些人来说,比之过去的三年还要难熬的多。

    而且,其实对于明田来说,现在就称帝不是一个好时机,但是前朝国土将倾,外族入侵,皇帝遇儿子反叛刺伤,种种氛围之下,若是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站出来撑起这片土地,将来势汹汹的戎族人的火力集中起来在他身上,怕是到时就要真的朝野战乱四起,民众反叛者众多,进入一个军阀割据的时代了。

    而明田,无论是从二十万明军和火*药来看,还是从他生擒羌族王、一举攻克羌族领地,亦或是击退戎族军队,占领白台州和嘉陵郡等事迹来看,他都是这个时候最适合站出来的人选。

    而且,他也不会让其他人有机会夺走这个时机。

    所以,哪怕明知山前有虎,也要偏向虎山行。

    于是,一些有心攻讦他的学子文官,嘴皮子厉害,笔锋更厉害,颠倒黑白的本事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趁着这几天明田忙着处理常隆将军和薛维将军,以及戎族三王子滑苏稽带来的六万戎族兵马、以及他自己将近二十万的明军的战事问题,就已经算得上焦头烂额而无暇他顾的时机,在坊间和民间大肆传扬着明哥是周明田的消息,将明田打造成了一个心机深沉、早有图谋的乱臣贼子。

    不过他们说的有些是真的,比如说,明田还当真算得上一个乱臣贼子,虽然这个乱臣贼子,还拯救了这个摇摇欲坠、险些被外族侵略从而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中的土地上的居民。

    但不管怎么说,对于大魏,对于惠帝而言,明田是个名副其实的乱党、叛贼。

    这点明田从不否认,也没让人给自己包装的多好听。

    但有一点,却不能忍,有心人把泰王引狼入室、以致山河倾覆,至今还四军围困、战乱不止的缘由,全栽在了明田身上……

    明田听到这消息,险些都气笑了。

    没想到幕后主使竟还能和周明锦联系上,虽然周明锦周炎两人也只是推波助澜了一下。

    登基大典前的一个傍晚,及至深夜,明田仍旧没有入睡。

    秋夜寒凉,刚刚忙完一些杂事的他斜躺塌上,披散着一头乌发,身后有前朝宫女小心翼翼地给他按摩着头部,明亮的屋内熏着提神醒脑的香,整个屋内都萦绕着一种冷淡的气息。

    虽是深夜,但显然,屋内的几人都没有入睡的想法,各个神色冷凝、面色沉沉,也许,除了上首优哉游哉宛如小憩着的明田。

    下首,许穆青、戚华庭、杜湘以及来福几人分坐在几把椅子上,商讨着如今的战事和明日的登基大典。说到难出,尤其是最近的坊间传闻,几人难免神色忿忿,为明田打抱不平,同时又警醒着朝内前庭的几股势力。

    良久,明田开口:“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明天他们敢跳出来,我就敢让他们有去无回。”

    杜湘一阵紧张兮兮:“明哥,现在才刚刚开始,民心不稳,要是再杀一些旧臣,怕是乱臣贼子的名号就坐实了。”

    “那又如何?”明田睁开眼,眸光微沉,嘴角挂着他常有的笑意,神情慵懒中带着些狠意:“不过身外名罢了,我不在意,而且少爷我,便是没有那些君权天授、名正言顺的名声,也能得民心,甚至比之前的惠帝一行还要更得民心。”

    “等明日登基大典举行完,我就亲自带着明军,将戎族人逐出中原,随后派兵南下剿匪,一荡东南海寇之事,朝中事宜,就先交给穆青和华庭,杜湘在旁协助,来福就先跟着我行军。”明田一一安排着自己的计划。

    四人纷纷应允,末了,离开之际,许穆青迟疑道:“明哥,惠帝毕竟是前朝旧帝,如今还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当真要把他放在宫中养伤,这不是又给了他们一个攻讦的理由吗?说你苛待旧帝什么的。”

    “亡国之君,能保全尸首就不错了,还想少爷我怎么对他?尊为太上皇么?我可是起兵造反改朝换代的贼子,不是新帝即为继承大魏宗兆的新君,他们就是看少爷我长得俊,好说话,从没杀过无辜的大魏人,这才这般肆无忌惮。”明田冷哼一声。

    明田自称自己“长得俊,好说话”的时候,戚华庭杜湘几人都不免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想,果然还是不能对他有太多正派要求,这才神气又正经起来几天啊,就又不正经了。

    不过听到明田后面的一句“从没杀过无辜的大魏人”,几人沉默了一下,默默地将嘉陵郡的郡守排除在外后,发现他还真是如同自己所说那般,未曾杀过一个无辜的大魏人。

    许穆青不说话了,又想起明田方才说的太上皇一事,笑道:“若真要尊为太上皇,周丞相岂不是更有资格?”

    这话一出口,屋内方才还有些笑意盈盈的几人都不免冷了下来,明田却是半点也不顾及自己的颜面如何,只问:“说起来我都忘了我还有个亲爹了。他怎么样了?”

    戚华庭眼角微微抽搐:很难想象这是三年前还经常把我爹是丞相挂在嘴边的纨绔子弟说的话,居然都能忘了他还有个爹。想起自己的爹,戚华庭难免又有些黯然神伤了。

    许穆青回:“几天前受了惊吓,年岁又大了,又被泰王推倒,狠狠跌了一跤,现在还躺在床上没起身,不过我昨天瞧着,虽然起不来身,精神倒还好,就是……”

    “嗯?”明田抬眼看了看他。

    许穆青也不避讳,直言道:“就是我看周明锦和周炎这二人,我原以为几日不见该是被明哥的名望吓得睡不着觉了,谁料看着倒像是更沉稳了些,照料周老丞相也挺尽心的。就连周明锦,都不像以前一样那么颓废了。”

    来福冷笑一声:“他们是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这是看着少爷做了皇帝,这时候想起来是沾亲带故的,想要讨点好处,想着怎么说也能做个王爷什么的了。嘿嘿,我呸!”

    论及周明锦周炎这父子俩,来福向来是没什么好脸色的,若非周敬是周明田生父,怕是也要糟了他的唾弃。

    明田抹了把脸,对来福方才的口出狂言并不说什么,反而凉凉道:“来福,少爷我都让你好好读书了,瞅瞅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能用在这里吗?趁这几天还有时间,赶快找华庭要几本书,行军打仗的时候也不能忘了读书学习!”

    戚华庭笑意盈盈地应了,来福耷着个脑袋不做声了。

    明田起身,挥手让按摩的宫女退下,伸手拂了拂身前的发,浑不在意自己形象的伸了个懒腰,看一旁暗笑的戚华庭:“华庭,你看中了哪府的宅院,直接跟我说,我抄了那家,将他们的宅子赐给你。”未说出口的话却是,你一个前朝官员,明日之后还要位居副丞相之位,总住在宫中,难免有人因她女儿身而攻讦她是个媚上之人。

    戚华庭是个何等聪明的人,明田未尽之语不消说,她已是明明白白的了,点了点头,只是笑:“明哥说笑了,若是当真这么做了,你怕是要成为自古以来第一个为了给‘幸臣’找府邸而将前朝官员抄家的皇帝了。”

    “嘿,些许声外名,随他们怎么说。”明田摆摆手:“反正到底该谁被抄家,谁被灭族,又有谁安然无恙的在大周发光发热,咱们穆青兄,这三年来的卧底生涯和情报搜集,可不是做着玩的。”

    许穆青垂首,笑了笑,抿唇不语。

    一行人离开议会的地方,朝宫外走。

    此时已是四更天,距离明田登基大典的举行,也不过是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说是让他们回府稍作休息一番,几人也知道,是让他们修整一番,好为一个多时辰后的事情做准备。

    天穹黑漆漆的,有月无星,四野一片寂静,只有廊下的宫灯黯然的发着微光,照亮了几人脚下的路。

    许穆青走在戚华庭身侧,两人一路默不作声,却是格外的有默契,仿佛身前身后的几个太监宫女不存在一般。及至走到戚华庭歇脚的宫殿,许穆青停下了,戚华庭也停下了。

    两人不发话,太监宫女也不敢发话。早在两天前,明田带着一干人等住进大魏皇宫的那一天,他们就发现了,这位新来的皇帝,是个混不吝的主儿。

    以前惠帝一朝如何的讲究,如何的受制宫规,对着明田这号人,那是全然没有用的。

    头一个敢站出来对着明田叫嚣着“皇宫内不能如此不能那样”的大内总管,已经被明田下令贬去恭房倒马桶了。而明田手下的四号大员,哪怕是看似住进宫中、生得貌美又婀娜多姿的戚华庭,她是个备受明田青睐,仿佛下一刻就要做皇后做宫妃的女子,但是哪怕大半夜的和前朝大魏的官员许穆青在宫里四处乱走的散步呢,也没人敢出声惹怒了他们,更没人敢开口说她不遵守宫中规矩身为女子和外男接触巴拉巴拉的。

    敢开口的,都是勇士,勇士的下场,一般不是倒马桶就是洗马桶。

    良久,许穆青开口了:“你……还没和老师和好吗?”

    戚华庭不在意地摇摇头,借着昏黄的宫灯,许穆青似乎还可以看清她脸上闪过的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但她脸上,此时分明是带着笑意的:“他啊,还是老样子。”

    语气亲昵,有些无可奈何,不像个女儿对父亲说话的语气,倒像是母亲对着叛逆的儿子一样的宠溺和无奈。

    “他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虽是教导我读书明智,却是最看不得所谓‘牝鸡司晨’一说,我说要做大周的丞相,他也只是冷笑。”戚华庭慢慢道,声音有些苦涩,“他一辈子未曾有过仕宦之心,虽是身居书院,心中却是常怀天下,教导出来的弟子也是各个身居高位,就是我,耳读目染二十年,也有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心思。但偏偏,他觉得,男儿可为,女儿不可为。”

    “当真是可笑至极,凭什么有些事男子能为,女子不能为?”戚华庭冷笑道。

    这种事情,她迄今为止还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便是明田也未曾。她视明田为救赎她自由、给予她机遇的主君和偶像,对他尊崇备至,甚至对他言听计从,不是为了权势,而是她真的相信明田能开创一个更好的盛世,开创一个女子亦能做男子之事的盛世。

    但这些抱怨不平的话,她也没有对明田说。

    不过不知怎的,此时看着许穆青在暗夜和昏暗的宫灯下柔和的面孔,她却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

    “我早就知道,有些事,一旦做了,就会失去很多东西,但我不能回头,而且,我也不会回头,纵使……纵使日后,生父不认,同僚攻讦,我一旦失败,留下的或许是千古骂名,毁我心血,我也全然不会退。”

    “抱歉,是我多言了。”戚华庭长叹一声。

    “你应该相信明哥,他会做到他所允诺的一切的。”许穆青开口,笃定道,随即柔和了目光,“就算……就算你累了,也可以回头看看我,我、我总是会在这里的。”

    “多谢穆青兄。”戚华庭抬头看他,良久,却只是有些生疏地道了这么一句,她转身,朝已经亮起烛火的宫殿中走去,穿着单薄的身影在深夜的烛火中,明灭的有些不真实。

    但许穆青知道,她的身影真切的很,因为她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刻在了他的心头。

    这是个胸有大志,堪称古之良相的女子,她所要面临的,是千古未有之难题。

    眼看着戚华庭的身影就要踏进宫殿内,许穆青突然从胸腔中生出一股豪气,他做出了生平除了答应明田外他最不后悔的一个举动,他忽而大声喊,声音响亮,似从胸腔肺腑里发出声音一样:“华庭!我愿意!”

    “愿意支持你所做的一切!”

    “自此以后,哪怕你生前遭人攻讦,生父不认,我愿意站在你身侧,哪怕我们死后,洪水滔天,千古骂名,雄心不再,我亦陪你!”许穆青高声喊,隐隐中,觉得眼角有些湿润。

    翌日,大周第一任皇帝周明田的登基大典。

    这是个很令时人诟病的登基大典。

    旧朝最后一任皇帝惠帝还在宫中的一处宫殿里躺着,人事不省。新朝的第一位皇帝周明田在世的宗族,甚至仅存的亲人,他的父亲周敬和兄长周明锦,却是一个都没到场。到场的,反而是惠帝的那二十多个儿女,隔得远远地跪在文武百官后边,满脸复杂。

    让前朝皇帝的儿女来参加跪拜自己的登基大典,自己的生父兄长却没有资格来,明田这皇帝当的,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不过这些虚名都是身外物,明田是半点也不在意的。他在意的,只是这登基大典。倒不是这登基大典有多隆重的象征意味,反正他此时大权在握,也已经将自己改朝换代之心广而告之,所以在他看来,这只是个过场,他在意的,是这个所谓的登基大典实在是太长太长太长了!

    从早上天没亮就要洗漱穿衣束发,若不是他拒绝,怕是还要什么焚斋戒三日!然后带着文武百官一干人等从皇宫出发,浩浩荡荡地围绕皇城转一圈,然后到天坛祭祀,光是念这个祭词就要花两个时辰,随后又要花两个时辰等礼部官员进行一系列的在明田看来可有可无的告天敬地祭祖之事,末了还要以皇帝为首跪拜天地,最后才是带着官员回宫在金銮殿上早朝,由新帝发话,随后颁发一系列的指令。

    据说这还是许穆青看在明田不喜欢这些事情的份上精简了的,要是按照以前的,能从天不亮一直在天坛祭拜到天黑。

    明田觉得自己的脸色此时应该都有些黑了。

    他穿着帝王衣冠,浩浩汤汤地领着一群人——虽然队伍里有戚华庭这样的女官引起了不少翰老顽固的反抗,但明田一发话让他们要么来参加登基大典要么回家养老,大部分还是真香的来了。

    至于少部分人……

    及至明田到了天坛外,刚给老天爷上了一炷香,拿着那被一干翰林润笔的又臭又长的祭词就开始絮絮叨叨的念,念了没两句,就听见外头有人高声禀告。

    新地登基大典,正值皇帝上告天地的紧要关头,却被人闯了进来,说是外头有数千学子跪拜,求见新帝。

    说是求见新帝,其实从那铺天盖地,隔得老远都能听见的讨伐声中,其实可以大胆猜测,其实他们是有预谋、有组织的,就是为了毁了这个所谓的登基大典。

    明田一听,瞬间来了精神。

    要他说,去跟一帮读书读的脑子都依着了的学子吵架聊天,可比在这里干站着三四个时辰要来的有趣。

    于是,在一干人等或幸灾乐祸或担忧或不屑的目光中,明田带着文武百官走到天坛外,面见那数千学子。

    三千学子身着青袍,齐齐跪倒在地,呼声动天。

    只不过,他们跪拜的不是明田的方向,而是明田的反方向。换句话说,明田领着一干文武百官出来,见到的是三千学子跪拜时朝天的屁*股。

    此番情景,可谓是百年难得一见,至少,见到这么多读书人跪拜上书的皇帝,都名留青史,大多成了昏君亡国之君。

    明田却是半点担忧之色也无,甚至离他最近的来福许穆青二人,觉得这位两天两夜没睡觉消息过的明哥,此时的精神兴致,怕还是少有的高。

    “诸位学生,这是作何啊?”明田笑嘻嘻者问,背着手走出来,面上挂着几分让人分辨不出喜怒之色的笑意。

    “新帝周明田,反叛之心早有,勾结外族,引狼入室,覆我大魏河山,不敬父兄,苛待惠帝,乃乱臣贼子,不忠不孝不义之辈,人人得而诛之!”

    有学子起身,高声数落着明田的罪状,有人递上来一份万人血书,上面赫然陈列明田的桩桩“罪行。”

    “哟。”明田结果随意翻看,在万人瞩目下,神色泰然,瞧不出半点愤怒之色,他啧了两声,笑道:“不错不错,除了勾结外族这一条,其他的,我全认了。”

    此言一出,犹如天地惊雷,一言激起千层浪。

    古往今来,凡帝王者,很少有不顾及自己的颜面的,便是再昏庸无能,或是雄才大略到无需看他人眼光的皇帝,也少有人能在数万百姓、满朝文武、三千学子面前这般,利落,却又坦荡的承认自己绝非君子的。

    可他分明还在笑。

    这个新皇帝,传闻中的明哥,莫不是疯了?众人心头不由得揣测纷纷。

    “少爷我,哦,不对,现在是,朕。”明田开口,周遭方才的轰鸣声陡然寂静下来。

    “朕乃前朝丞相周敬之子,不错。朕不敬父兄,也不错。不过周家那档子破事,这几年京都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他周明锦做了些什么破事,朕给他留个颜面,不多说。”

    许穆青在一旁嘴角抽搐:大庭广众之下,这么重要的时刻拿来说这件破事,你还说给他留个颜面呢?周明锦之名一过今天,怕不是要传遍四海、众人皆知了,搞不好,还能“青史留名”呢!

    “早有不臣之心,朕,也认了。”底下轰鸣一阵。

    “不过——”明田话音一扬,眼角微挑,底下纷纷静了片刻,他继续道:“勾结外族,引狼入室,苛待惠帝,这些破事,朕可不认。”

    “这种事,但凡当日跟随惠帝出逃的百官和百姓,有眼睛有耳朵的,可都看见听见了,惠帝险些命丧其子泰王之手,而引狼入室之人,更是泰王啊。朕……可是还救了诸位一命呢。”明田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是催人命的铜铃,叫底下跪拜的一干人等,有些不免后背发凉了。

    “至于惠帝如今……”明田看了一眼戚华庭。

    戚华庭出列,唤人叫来了惠帝的二十多个儿女,这昔日贵为皇子皇女的二十多人,此时一出列,便跪拜在明田身后。最后惠帝的第二子出列,一一讲清了惠帝如今重病在床、宫中治疗、他们一干二十多个兄弟姊妹服侍的事情。

    如何让昔日贵为惠帝儿女,也就是皇子公主的一干惯会争权夺利的人为自己说话?

    明田表示,他请来了青山书院的蔡夫子,对着他们罗里吧嗦的把前头两千多年亡国之君的下场一一阐述了个遍,又叫人传话,说他要考量他们的学问,再让他们看看大牢里可怜兮兮的戎族三王子滑苏稽,这些养尊处优的人便沉默了。

    开玩笑,明田以什么身份来考量他们的学问?

    但是明田只考量他们的书法,还只写四个字:

    乐不思蜀。

    身为亡国之君的儿女,这些人比泰王有自知之名的多,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还能过养尊处优的日子,那是想都不敢想。于是三天下来,就被明田训练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身为乱臣贼子,他都力挽狂澜,救几乎要亡国灭种的前朝百姓,甚至还善待前朝亡国之君及其后人了,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怎么再拿这些事情攻讦明田?

    前二皇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感激完明田,现场沉默了。

    仍旧有人不甘心的道:“女子怎可入朝为官?你身为帝王,既让女子为官,又当我们这些千里奔赴辛勤苦读的学子于何地?”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女子为何不能为官?”明田反问。

    “自古以来,尚未有之……”

    “既然自古未有,那今日便有了。”明田高声道,“自古以来,也未有朕这样的皇帝,如今却有了,那女子为官,又有何不可?”

    “你这是反了天道!”

    “天道,何为天道?天道可对你们中的谁,或是自古以来的谁,说过女子不能为官,说过我周明田今日不能为帝的一干瞎话么?”

    那学子被明田这般不要脸的行径堵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悻悻然道:“不尊天命,有违自古,你这样的人,便是做帝王,也定然不能长久!”

    “那可真是抱歉,朕顺应时代大势,一反大魏,救亡图存,让你们不至于亡国灭种,如今,却成了朕的不对了?难道,朕当初就不该起兵抵御戎族,更不该抵御羌族,生擒羌族王,也不该生擒戎族三王子滑苏稽,让天下百姓得以安宁,而是按你之所说,应当自惭形秽,不去做那些事,让外族兵马入主中原,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让你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那才是对的了?”

    “朕看你们这些学子,就是日子过得太顺利,吃饱了撑的。朕看,不妨这样,让你们这群熟读圣贤书,自认天命所归之人,带着你们的四书五经,在战场上对着戎族兵马大声诵读圣人言论,想来自有天道相助,感而化之,不费一兵一卒,让敌人纳头就拜!”

    “杜湘,你且叫人将在场的诸位学子都一一记下,今天下午,就随着我,北上出征,驱除鞑虏!”

    “啊,你!当真是有辱斯文!无奈读书人,怎可去做一群丘八!”一干学子顿时大惊,人群开始有些散乱起来。

    “呵,匹夫之怒,不过尔尔!”明田冷声道。

    许穆青在旁听得嘴角直抽搐。能这样不顾形象地和学子在这种场合辩驳起来,也就只有他周明田了,但凡换了个人,这个时候都要把这个学子给叉下去了。但是最后的收尾……不得不说,许穆青觉得,当真刺激。

    让各朝各代饱受优待的一干太学生,上前线给茹毛饮血的戎族人诵读圣人言论感化他们——这事儿,也就只有他周明田做得出来!

    戚华庭杜湘几人也有几分面色复杂,但几个时辰前才刚说好,一切事情都由明田亲自负责,他们也不能出头了。

    正此时,正值正午,虽是秋日,太阳也是火*辣辣的,万里无云,正此时,掉过头来看明田的三千学子当中的一个,突然惊慌失措的尖叫出声,众人循声望去,竟是看到他全身自燃起来。

    黄色光芒大盛,阵阵白烟从那人身上冒出,一阵刺鼻的味道顺着风刮到明田鼻下,阳光底下,一个活生生的人竟是自燃起来。

    当即有人大喊:“昏君当道!学子自燃,此乃天罚!”

    “一派胡言!”明田低沉着嗓音道,随手脱下脚上的鞋一板斧扔了过去。

    虽只是只鞋,但明田力道大,竟是硬生生地砸在了那喊话学子的额头上,顿时就出了血,明田指挥来福:“来福,叫人把他给少爷我捆起来!”

    旁边有礼部的老臣直皱眉:“登基大典,学子自燃,又出血,这是大凶之兆啊!”

    明田轻飘飘的看了礼部尚书一眼:“什么大凶之兆,天罚,都不过是些骗人的鬼话。”他走上前去,在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情况下,一脚踹翻那浑身冒着黄光、白色烟雾的学子,随后向许穆青招手:“穆青兄,还等什么,拿尿把他兹醒!”

    众目睽睽之下,许穆青终于用袖子堵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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