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警署。
“戎队，机械部那边检查结果出来了。确实是Z型仿生人。”
戎有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又问道：“这个型号是用来干什么的？”
当下市场上流行的仿生人型号众多，根据需求还有不同的分支。像酒店迎宾侧重仿生人的外貌精细度，而前台服务更重视语言捕捉与AI智能。
其种类之复杂，足以让任何一个外行人头晕眼花。
对方答道：“本来嘛，它是给医学生练手用的，你懂的吧，一比一复制真人，给人解剖用的，帮助熟悉人体构造。但后来，应该是卖得不好，现在已经停产了，市面上基本见不到了。”
他迟疑道：“这个，机械部的意见是，这个仿生人绝对被二次改造过，似乎是被当做陪伴型仿生人使用的。”
戎有云愣了下：“陪伴型仿生人？”
“戎队，你这，太土了吧！现在广告植入得铺天盖地的，你居然没看过？说是不需要跟真人谈恋爱，点击下单，完美虚拟恋人送货到家什么的……但也很贵啊，反正我看了那个价格我就跑了。”
“你还去看过！？”
对方尴尬一笑：“这不，谈恋爱多麻烦啊，对象生气了得哄，逢年过节得送礼物，还得记七个八个纪念日的，哪有直接跟虚拟老婆谈恋爱舒服啊。仿生人最麻烦的地方，顶多就是要充电，要维修。平日里能干家务能按摩捶肩，还有那么多款式供你选，永远也不会对你发脾气。你说，跟虚拟老婆过日子是不是省心多了……”
还没等戎有云说话，对方又絮絮叨叨了起来：“戎队啊，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可不比你啊。你呢，长得帅，年轻有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六队的队长了，眼看着前途无量，那些小姑娘还不跟苍蝇见了屎一样往你身上扑啊。我们呢，平日里天天加班加点，别说对象了，狗都不想理……”
戎有云扶额：“我知道陪伴型仿生人是什么了，你继续说。”
让他发散下去，这得没完没了了。
况且，“苍蝇见了屎”……
——说谁是屎呢！
“喔，喔，刚才说到哪儿了……啊，就那个被二次改造的仿生人，我怀疑是被给当成真人养起来了。不止给穿了风衣，还整了个全套，衣服鞋子袜子内裤全都有。对了对了，芯片也被加了个程序包，叫什么名字来着，我看看……”
3D投影中，男子翻找了好一会儿，才不甚流利地说道：“叫……‘情人情话3650句之如何做好一只下得厨房的奶狗·上篇’。”
戎有云：“……资料发一份给我，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了。”
说罢，他便果断地切断了通讯。
都不知道在关注些什么重点，那种无聊的程序包就不要把名字全部念出来了吧！
亏他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线索，耐心等了半天，简直就是浪费时间，还不如自己看资料来得快。
机械部出具的鉴定单倒是很符合戎有云的习惯，以绝对中立的态度，冷静而克制地将检查出的结果一条条列出，有些还附上了可能性较大的猜测。
【该型仿生人智能等级较低，对信息量过大、语速过快的谈话内容无法理解，容易陷入当机状态。】
他切换到雏藻的记录。
海藻头的女性确实说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直说话，它就一直站那里不动，跟傻了一样”的证言。
是了，这就是原因所在。
因为其芯片的等级太低，无法适应这样的高速对话。从某方面来说，仿生人确实是被雏藻“骂傻了”。
【对受害人林佑的‘劫持’应当为设计缺陷，根据程序追踪，在死亡时，该仿生人的模式处于‘给予人类爱的拥抱’。】
这句话，其实是机械部在委婉告知——这是个乌龙案件了。
并非是某些人认为的“仿生人造反了”，仿生人只会根据程序的设定而活动，就像是洗衣机不可能好端端的，突然兽性大发把人类拖进去咕咚咕咚转圈圈，还逼人喝泡泡水一样。
会出现劫持事件，原因大概是仿生人当时程序错乱，误把忙不迭跑出来的林佑当做了需要安慰的人类，然后在紊乱的程序下完成了一个差点把人掐死的“爱的拥抱”。
根据拆解出来的程序包，所谓的“奶狗”，确实会在主人进家门的时候飞奔扑上来……
因此，林佑和雏藻的对话为何没有被阻止，也就可以理解了。
【大脑有破损，一部分已丢失，疑似被锐利器械切割后丢弃……】
戎有云看着这行被重点标红的字，陷入深思。
果然，又是一个大脑被部分切除的仿生人。
之前锦州已有数起Z型仿生人失控案件，共同点便是均丢失了一部分大脑，导致芯片传感出现问题而失控暴走。
好在影响均不是很大，情节也属轻微，这次的劫持事件已经算得上性质最恶劣的一起了。
之前的都是“仿生人当街抽搐狂跳机械舞”、“仿生人向多人索吻，被拒后伤心到撞墙”之类的搞笑新闻，被网民“哈哈哈”地转发。
但戎有云很难就这么一笑了之。
“……莫非是恶意的人为事件吗？”
也不怪他往这个方向思考。
要知道，仿生人虽是新兴行业，但发展成绩极为迅速亮眼，锦州上层也对此极为重视，甚至将其列为重点工程。但在民用仿生人的推广上，反对的声音始终占据着半壁江山，机器人入侵等荒谬说法甚嚣尘上。
许多人的第一反应是抵触与恐慌，但在锦州的区域长一意孤行的决策下，这些反对均被科技碾压殆尽，连车轮边滚滚的烟尘都算不上。
就好像是，再怎么担心隐私泄露之类的问题，为了不被这个时代抛弃，大家也不得不全部装上光脑一样。
在经济与切实的便利之下，个人的意愿似乎总是被排在最后考虑，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只是，哪怕现在仿生人市场运转已步入正轨，反对的人依然在找各种方式进行抗议，企图让仿生人彻底消失，好让世界回归他们眼中的“正常”。
再没有什么比制造一起“仿生人袭击人类”的事件要更有说服力了吧？
——又或许，这真的只是他想多了。
戎有云揉了揉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与其去分神考虑这种没影的事，倒不如去查查现成的案子。
想到这里，戎有云问道：“舍友失踪那个案子划给谁了？”
有人扬声道：“好像是打算给十七队。”
戎有云在申请案件移交的界面上点下“确定”，微微一笑：“跟他们说一声，就说……这案子，我接管了。”
…………
林佑自然不晓得自己已经给人惦记上了，此刻她正和雏藻大眼瞪小眼中。
“不是你的吗？”
“不是啊，怎么可能，我好久没买东西了。是不是赠品什么的啊？”未等林佑有所反应，雏藻自顾自拆了包装，“看看不就知道了……”
雏藻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林佑想阻止的时候，外包装已被整个扯了下来，露出了里头黑金色的匣子。
看林佑张口结舌的样子，雏藻不解：“怎么了？”
林佑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不，没什么。”
事已至此，林佑干脆和雏藻一起围观起了这个不速之客的真面目。
打开匣子以后，一侧放置着一本小册子，另一侧，则是一层半透明的薄膜，上面嵌着密密麻麻的电片。
雏藻将拎起，惊奇道：“哎，这玩意儿像个去辐射区用的氧气罩子哎。”
就在雏藻想扣在脸上的时候，一个女音从她身后传来：“别，不是那么用的。”
一位个子娇小的少女走了出来。
少女的外表生得极好，两条细长的眉毛被整齐地修剪过，如同架在水上的飞虹，愈发衬得双眸明媚动人。皮肤白润如深陷锦缎的玉珠，在灯光下透出一股氤氲朦胧的雾般光泽。
只是，和她外貌不太搭的是，她的手上正握着一把扳手，白皙的指缝间还沾着油污。
她甩了甩手，抱怨道：“机器给你修好了。不是我说你，再生气，也不至于拿自己东西泄愤吧？这次是友情帮助，下次再喊我，我可要收钱了啊。”
林佑惊讶道：“桂芬，你怎么在这里？”
桂芬拿扳手对准雏藻：“这个二货，刚才追着人乱砍的时候，不小心把机器给砍坏了，我是过来替她修东西的……”
桂芬居然会修理机器，这倒是真的很出乎林佑意外。不过转念一想，虽然就住在对门，但她跟桂芬从未有过私底下的接触，短暂的几次见面均是因为雏藻，倒也称不上什么“了解”。
林佑决定反省一下自己，毕竟，贫苦的底层劳动人民都是点满了技能树的，区区一个机器修理，也不算什么吧。
不……！她还是无法接受！
既然可以修理机器的话，明明可以去考机械师的资格证啊！为啥非要当福利姬啊！
头一次听桂芬说“福利姬”这三个字的时候，林佑还没懂这是干什么的，特意上网搜索了一下。
东国百科的说辞是——
“靠贩卖自己大尺度的写真照片与视频，辅以兜售包年会员、鼓励买家发红包‘资助’自己等种种销售手段来赚钱的人。”
林佑：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个毛线啊！喂，桂芬你看上去还只是个高中生吧！
现在的高中生都能这么勇敢地展现自己了吗！？
然而，林佑并不敢把这些内心奔涌的咆哮当着桂芬的面说出来。
和雏藻不同的是，桂芬只拍露骨的大尺度照片，但并不露脸，也从不接受那些私底下向她发出的暧昧邀请。
按她的说法，福利姬应当保持自己的冰清玉洁，全身心投入这个行业并为之奉献自己的艺术力量，这样才能心无旁骛地为那些下半身泡在热油锅里苦苦煎熬的可怜男性提供一些夏天冰激凌般的清甜凉爽感。
雏藻对此嗤之以鼻。
顺便一提，桂芬原名并不是桂芬。之所以叫这个“艺名”，是因为福利姬小姐觉得自己的名字太老土了，千挑万选才从一堆五花八门的名字中敲定了它。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感觉有着跟别人不一样的时尚先锋味道，还有一种跟我十分相符的温婉与时髦。”桂芬小姐如是说。
而此刻，温婉又时髦的桂芬小姐，在两个土包子面前展现了自己时尚弄潮儿的一面。
“这玩意儿叫‘脑放’，明白吗？”桂芬往后脑勺的位置指了指，“这是让你戴脑袋上的。那些电片会放出很微弱的电流，刺激你的大脑神经。你调不同的频道，就会有不同的情绪起伏，最高档会疯狂刺激你的激素分泌，能一秒让你比嗑了醒神片还嗨。”
雏藻是高科技白痴，听完这段话，唯一的感受是：“这玩意儿应该挺贵的吧？”
“还好吧。”桂芬想了会儿，轻描淡写道，“也就只要个两万三左右。”
雏藻和林佑两个土包子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哎，你们别这样嘛。”桂芬摆摆手，“我之前有在别的地方看到过，有人说，这个是有途径可以免费拿到手的……你们看到旁边那个宣传手册了没有？”
被奇怪的装置吸引了注意力的二人这才把目光对准旁边那本小册子。
桂芬颇为嫌弃道：“都快一年了，怎么宣传册还是这样子的，一丁点都没变过啊。这穴居人设计，真是丑得我想把两颗眼珠子抠出来送给他……”
雏藻拿起来，对着封面念：“‘天顶灭虹’？这是啥？公司名字？”
林佑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个正着。
“哈哈哈，有病吧取这种名字，是不是动画片看多了啊。”
雏藻毫无顾虑地说出了林佑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看着拿着册子毫无形象狂笑的雏藻，林佑不禁庆幸，幸好在场三人都是无关人士，不然就雏藻这又是捶腿又是跺脚的笑法，估计能气到把她的头都掰下来。
桂芬慢悠悠地说道：“中二归中二……但如果是天顶灭虹的会员的话，两万三的脑放，免费送喔。”
雏藻的笑声戛然而止，笑容逐渐消失。
“东西你拿走，但这个册子归我了，我要回去好好研读一下。”就像是生怕被抢走一样，雏藻警惕地将手里的宣传册一卷，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便宜不占王八蛋，谁也别想阻止我成为天顶灭虹的会员。啊，天顶灭虹，我永远爱你！您胜过我亲妈！”
林佑：“……”
桂芬：“……”
林佑把脑放塞回匣子，看雏藻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占两万三的大便宜，刚才的事仿佛一丁点心理阴影也没留下，本来提着的心也放了回去，干脆和桂芬一起离开了。
一边走着，桂芬突然问道：“说起来，柚子，你知道最近闵曦禾要升级锦州安全系统的事吗？”
林佑的脚步一顿。
身边的桂芬并未察觉她短暂的停滞，继续说道：“听说……是为了抓偷渡的黑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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