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的意思是……”说到这里,老齐停住了,没再继续说下去。
倒是林佑在看清楚影像中的人后,捂住嘴惊了:“老齐,你怎么变得这么正常了!?”
…………
她至今还能回想起来第一次看到老齐的情形。
那会儿她在尧州举目无亲,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人主动伸出援手,收留了她,并以“帮她解决居住证问题”的理由,带她去了和辐射区交界的边缘地带——因为居民基本已经撤离,曾经热闹的大楼如今也成为了废楼。
这片废弃群楼本能便让人想要绕路而走,被熏黑的外墙上爬满了蜘蛛网一般弯来扭去的管道,大块黄绿色的苔藓在超正常标准的微量辐射下有气无力地攀附在滴水的管道边,片片剥离脱落的墙体蹿出锈迹斑斑的钢筋,一片衰败颓坍之势。
“电梯已经停了,所以只能走楼梯上去了。”
领她来的人这般解释道。
林佑应了一声。在走过标着“1F”的楼道时,她将目光落在被锈掉了外壳的电箱上,看到了里头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电件,还有一根根被剪光的电线头。
那断痕并不整齐,长长短短,宛如一茬被野火烧得参差不齐的野草。
看上去是好几批人搜刮的结果——最值钱的先被搜刮走,迟来的人只能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情,把能拆的都给挖了下来。
仿佛超市跳楼价赔本甩卖,在一哄而上你争我抢完以后,散场时只剩下一地的鸡毛。
她的脚步慢了一下,很快便坦然自若地走了过去,以一种沉默的姿态跟在领路人身后。
又爬了两层楼,她在一楼时便隐约听到的音乐声变得清晰了起来。离得越是近,那股低沉深厚的大提琴声便越是明朗,仿佛一只海鸟在悠扬地乘风滑行。
终于,在走道的尽头,领路人停下了脚步:“到了。”
林佑站在门口,谨慎地往里望去。
生锈零件在房间内里堆积成山,早已淘汰不用的液晶电脑屏幕摆在桌上、嵌在墙里,嗡嗡转动的主机背后是被胶带拧成一股的杂乱电线,给人一种难以下脚的拥挤感。
在这堪称金属回收垃圾场的屋子里,那个穿着深绿色维修工服的青年却和周遭的气氛完全不一样。他略俯下身,专注地盯着面前转动的唱片盘,手上拎着把小型的钳夹。
肘部的袖口被他漫不经心地卷了几道,松松地挂在腕上,露出了苍白的皮肤和泛着青色的细小血管。
和满是灰色与锈斑的世界相比,他干净得恍若刚从无菌房出来,是罕见的一抹亮色。
“老齐。”领路人这样喊他。
青年回过头,将唱针从唱片上移开,吹了声口哨:“哟,来办丨证啊?”
音乐声戛然而止。
古典乐,黑胶唱片,老式唱片机。
真是有够小众的爱好。
但这些并没有让林佑感到惊讶,让她差一点没绷住的,是这个无论看哪儿都无可挑剔的男人,头顶却是——
仿佛火烈鸟一般膨胀的……杀马特贵族大红发!
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自带了漫画的情绪气泡,头顶有一丛熊熊烈火在燃烧。
过于冲击的视觉效果让林佑有了一瞬间的木然,而这种过长时间的凝视,显然是给了老齐一种奇怪的错觉。
“你很喜欢吗?”他指了指自己膨胀的红毛,“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烫一个。最近这种复古发型又重新开始流行了,潮得很。”
“不……”林佑本能拒绝了。
谁想要这种好像台风天站在大街上被吹成怒发冲冠的倒扫把头一样的奇怪发型啊!
看老齐颇为不悦地拧起眉,想到自己还有求于他,林佑捡了个还算过得去的借口:“这个需要很多头发吧,我没有那么多头发呢。”
“没关系啊。”老齐说着,便揪住了头上色泽廉价的红毛,在林佑惊恐的眼神中,像拔萝卜一样整个拎了下来。
——露出了下头茁壮生长的草原色寸头。
林佑:“……”
“没事的,不收你钱。”老齐不由分说地将那顶假发扣在了她的头上,“戴着吧!除了重一点,没有别的缺点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
在心中迅速过了一遍给她带来了巨大心理阴影的初见面,再看看眼前这个留着一头中分黑发、低调到走在大街上她都不敢认的老齐,林佑觉得自己有点错乱。
“啊,你说这个啊?”老齐随手把整齐的中分拨乱成凌乱的碎刘海,倦怠地呵出一口气,“家里头给我28岁的生日搞了个聚会,我万年见不着一次的老爸也来了,没办法就搞了个他能接受的造型。我也不想被打断腿嘛……”
林佑沉默了片刻,忍不住提醒道:“就在半年前,你跟我说,两个月以前,你刚过了22岁的生日。”
她在“22”上加重了语气。
“喔,是这样吗。”老齐顿了顿,若无其事道,“上次说的是周岁,这次是虚岁计数,不冲突。”
林佑:“……呃,我想,你家应该没多少人会喜欢这种虚岁计数吧。”
“对啊,就老子一个人用。”
林佑:“……”
这种话就不用一脸自豪地说出来了吧!?
“好了好了,叙旧到此为止。”老齐摆手道,“我不知道你那里系统升级到什么地步了,搭通讯线不能太久。你也小心点,不要说什么危险词,省得话说一半,被捕捉到关键词,我就得忙着逃命了……下一个跟你架通讯的机会,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有什么事儿快说。”
大概是因为做假证生意,老齐隔段时间就得换个地儿,可谓是狡兔三窟,老奸巨猾。
林佑匆匆把目前的窘迫状况挑重点说了一遍,满心期待能拿到个妥帖的解决方案,结果换来的是老齐无情的提醒:“我俩当初说好了,出了尧州就互不相欠了啊。我现在看见条子都得绕道走,这我可帮不上忙。”
林佑怒:“我现在上网买个菜刀店家都提供上门磨刀服务,你还管不管售后了?我要是死在局子里,你晚上做梦给我小心一点!”
被掐中了死穴,老齐沉默了。
老齐天不怕地不怕,连做假证这种难度堪比钢丝上耍杂耍的事都做了,就是一个弱点——怕鬼。
他缓下语气:“我的技术我自己知道的,你哪怕自己去局子里大摇大摆地说‘我这个证是假的’,条子也会用‘妨碍公务’的理由把你打一顿再扔出去。你的证跟别人的证完全一样,你真犯不着担心这个问题。”
林佑拧着眉作怀疑状。
老实说,就老齐一个散兵游勇,能骗过正儿八经的警署,这说出来跟天方夜谭也没区别,林佑寻思这真实度恐怕跟酒桌上喝大了吹牛皮差不多。但继续揪着这个话题车轱辘也没什么意义了,显然老齐对他的技术有着绝对自信,所以林佑把涌到了嘴边的质疑咽了回去,改为了另一个问题。
“可是,我账户上所有的往来记录都是19岁往后的,前头全是空白。如果真的是本地人,不可能从小到大没进过医院,没买过东西吧?这不是摆明了有问题吗?”
老齐嗤笑一声:“你当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吗,在给你弄证那会儿,我就帮你找好理由了。你不是说你祖籍是明州的吗,刚好,三年前明州出现过一次特大事故,死伤无数不说,因为当时还炸毁了本地最大的数据库,一大批数据就这么永久丢失了。那个戎什么的问起来,你就说,三年以前的数据资料都在事故中给清没了,事故以后,你就一直在医院里养病,从来没出过医院,所以购物记录什么的都是空白的。他就算心里头怀疑,也拿你没招。”
“这个想法太棒了!老齐,你真是天才喔!”这么笑眯眯地夸完一句以后,林佑抓狂了,“问题是,你让我去哪里找个医院串通做假证?”
“这有什么难的?”老齐不以为然道,“成,你等着,通讯里说不方便。你再吊吊那警官,过两天我亲自来一趟锦州,带你去医院找人。”
“呃,那个,老齐,我之前被逼急了还说我失忆了。”
换来的是老齐不耐烦的摆手:“没事,那我让他给你加个证明,就说医生治疗期间手术不当把你脑壳敲坏了,失忆是那会儿留下来的后遗症。”
林佑:“……喔,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不,还是有一个问题的……
真的会有医院愿意做出这种自己把自己锤死的证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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