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 童木与童女士面对面, 距离上一句对话已经超过五分钟。
童木看着桌面,数了木质桌面的纹路, 数够一百条时, 眼花地站起来,“您来得早, 我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房间。您住主卧吧, 我睡书房。”
“哦哦,好的。”童女士说完, 想起来打扫房间的是儿子,起身追过去,手不知放到哪里, 慌乱地攥在身前,“要不妈妈帮你吧?我去找找扫地的东西。”
童女士多年未曾回来, 这么多年过去, 她曾做过多次心里建设, 都一次次地失败。这次让儿子一刺激, 上飞机回老家,直到她现在客厅里才回神。
时光在这里停住脚,纵使外界如何变化, 老家的房子似乎还是过去的模样。除了新添的电器,家里的格局没有什么变化,童童幼时在墙上画的小人还在上面,估计老爷子没有舍得抹去。
她以为回来会很难, 过不去心理的关隘,可站在这里,背后是儿子收拾房间的声音,一切又简单许多。
要是童外公还在,也会含笑欢迎她回来,再说错了就是错了,改了就是。
童女士叹口气,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妈?”童木换好床上用品,出门见童女士孤零零地站着,“要不您先坐一会儿,我出去买些洗漱用品。”
“啊?好好。”童女士猛地回神,一瞬有些呆愣,等童木穿上羽绒服出门,才反应过来,“妈妈给你钱吧?”
“我手里有钱。”
童女士又问,“那我和你一起去?”
童木笑了笑,“不用了,您不熟悉地方,我快去快回,顺便买些今晚吃的东西。”
等人走了,童女士坐在桌旁,手撑着额头叹气。她来这一趟不是为了多表现,争取母子关系回暖吗?
现在倒好,回来之后,童木收拾房间,童木出门买菜,把她打算做的活全揽过去。
这次回来不知是挽回关系,还是特意雪上加霜。
童木刚出门,感觉背后有人盯着,猛地回头,看有身影在家属楼附近,他转身眯眼看去,见顾何舟悄悄探出脑袋。
“你怎么来了?不是去接外公了吗?”童木快步走过去,把想藏起来的顾何舟揪出来,狐疑道,“你是不是把我送回来之后就没有离开?”
转身看附近的停车位,果然看到顾何舟的车。
“我这不是怕你受欺负吗?”顾何舟说,“本来好好的除夕夜计划被打乱了,我还没开始不高兴。”
童木走在前面,听后面的人嘀嘀咕咕,接话问:“你不高兴什么?”
“第一个跟你说新年快乐啊。”
“在微信上说不行吗?”
“微信听不见你的声音。”
“打电话呢?”
“……你真是要气死我。”顾何舟不指望童木生出来搞浪漫的心,捏了一下他的脸解气。
童木走到车旁,踢了踢轮胎,“外面太冷了,快开车。”
“行吧小祖宗,现在去哪儿?”顾何舟上车开暖风,把童木的手捂热了,拿着把玩。
童木不管他,径自靠着椅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半条命都呼出去似的,无力地窝在副驾驶。
顾何舟给他把座椅调得低些,“躺一会儿?”
“嗯。”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童木静默半响,轻掀嘴唇,“太尴尬了。”
顾何舟正玩童木的手,捏着指肚揉搓几下,听见这话,笑问道,“谈什么了?”
“来了之后除了问候,就没有话说了。”童木睁开眼发呆,“我问了她几句公司的事,她问我以后的打算,再也没话说了。”
哪怕相熟一些,谈公司说事业话题更多,就是人生规划也能侃侃而谈到人生理想。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两个人之间没有共同语言,都想着逃离。
“我出来买点晚上吃的东西。”童木系上安全带,停止反抗挣扎,“幸好晚上有春晚可以看。”
顾何舟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凑过去问,“真不用哥哥帮你?”
童木把他的狗头推回去,“你要是来了,那我妈可真的有话可说。”
快到吃年夜饭的时间,超市里的人流缓下来。童木买了些肉菜,顾何舟不太放心,“咱妈会做饭吗?要不然我掌勺吧?”
童木看了看购物车里的西红柿,打算再买些牛肉,“那外公怎么办?”
“突然登门拜访的确有些突兀。”顾何舟认真考虑,“不然把我爸叫回来……”
童木看着顾何舟突然笑了,把帽檐拉低些,手指把蒙住半边脸的围巾往下勾住,见四下无人,飞快地啄吻顾何舟的脸颊,迅速拉上围巾,声音嗡嗡的,“知道啦,初一下午就去找你好吗?”
顾何舟眼里亮着光,终于肯点头,他见购物车里都是食材,童童不会做饭,童女士不知道什么情况,又拿了几盒易做的半熟食材放进去。
买的东西多,顾何舟帮他送到门口,贴在门上偷听,“里面怎么没有声音?”
“可能在忙着处理公事吧。”童木担心童女士出来发现奸.情,推着顾何舟,哄着让人回去,“有事我在微信里跟你说。”
顾何舟懒洋洋地靠着墙不动,只把头稍低了一些,拿眼神轻瞄童木。
房里不知什么摔倒地上,“咚”得一声,童木担心里面的事,快速亲了一下顾何舟的嘴角,对方趁机箍住童木的细腰,加深了轻飘飘的吻。
只有一门之隔,里面的声音混着心跳声放大,童木吓得差点咬到顾何舟的舌头。
顾何舟终于把人放开,埋头在童木的肩膀处,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充够电,依依不舍地说,“不要有事才在微信里说,没事也要说,记得吗?”
“我知道。”童木安心地窝在顾何舟的怀里,“路上开车慢点,晚上我给外公打电话拜年,明天登门道歉。”
“不用道歉。”顾何舟见童木不放心,说实话,“我还没跟外公说,就是想骗你跟我一起跨年,我……”
童木没忍住,一口咬在顾何舟的脖子上。
“这边给你留着。”顾何舟嬉皮笑脸,指着另一边,“新年新纹身。”
顾何舟抱着童木好一会儿,终于舍得放开,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一个红包,塞进童木的衣兜里。
“这是什么?”童木正弯腰拎购物袋,不知道顾何舟又在搞什么。
“压岁钱,小孩都得有,为了岁岁平安的。”顾何舟把红包放进兜,揉了一把童木的头发。
童木楞道:“我还没有准备……”
“给我的礼物?”
礼物跟红包没什么区别,童木一下没转过弯,点点头。
“这不是给了吗?”顾何舟抿了下唇,“甜的。快进去吧,里面总比外面暖和些。”
刚吃完甜头,顾何舟不太情愿,小声抱怨,“非得住在这里,把人冻感冒了还是我心疼。”
把小声骂骂咧咧的人送走,童木上了半层楼梯,拿钥匙开门。老楼不隔音,他怕童女士听见什么,心惊胆战地想试探问问,却见童女士慌张地把相册反扣过来,抬手擦了擦眼,转过身故作轻松道,“这么快回来了?”
出门两个小时的童木,见童女士眼眶泛红,没有多说什么,“我买了些肉和菜,您看看喜欢吃吗?”
“我不挑食,你买的我都喜欢。”童女士想起计划,打起精神道,“我去趟洗手间,你把东西拿到厨房吧。”
顾何舟生怕童木一晚不在眼前就饿着,去超市扫荡一圈,买的东西满满当当装了三个购物袋,童木从楼下提回来都勒得手疼。他见童女士转身走了,只好在玄关把东西分拣一下,一点点搬运进厨房。
童女士在洗手间整理一番,刚调整好心态面对儿子,出来见到童木辛苦劳作,心态又崩了。
前一秒发誓要照顾好儿子,下一秒才想起刚才又把活仍给儿子干。
我到底是不是后妈??
“我来帮你。”童女士几步走过去,帮忙整理,“这些都放到冰箱吧?”
就老房子这个保温条件,放冰箱跟厨房都差不多,童木却担心别的,提议道,“要不然今晚我们叫外卖吧,年夜饭已经排不到号了,但有的店还能外送。”
童女士怔住,很快笑道,战斗力十足,“年夜饭怎么能叫外卖?你喜欢吃的我都记得,妈妈今晚给你露一手,是不是最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了?”
童木又一阵沉默。
这道国民菜很难不喜欢,他小时候喜欢吃番茄炒蛋因为酸酸甜甜的口感,加上剧组的饭跟食堂口味不相上下,又点甜甜的味道自然能捕获小孩子的心。可现在他的口味早被顾何舟养刁了。
童木犹豫几秒,用万能金句:“您做的我都喜欢吃。”
“那就好,年夜饭不能只做这一道菜,我看看都买了什么。”童女士扫了一眼,胸有成竹,“巧了,这些菜我都熟悉,”
童外公把女儿养大,没让她做过多少家务活,偶尔进厨房也只是打下手。后来童女士结婚,只有几次下厨也是为了情趣,只能算是不难吃。
童木不知道亲妈的真实水平,在一旁帮忙摘菜切菜,这事他跟顾何舟在厨房时也常帮忙做。童女士看他做得这么熟练,以为儿子连饭都要自己做。之前孩子不在身边,她感触没有这么深,亲眼见到后,不知触到哪根神经,眼眶一阵阵泛酸。
“以前我给你外公也做过。”童女士找话题转移注意力,笑道,“当时外公过生日,我做了一桌子菜,外公特别喜欢,吃得都见盘底了。”
“这么厉害?”童木逐渐放松心情,笑道,“我可能没有遗传到您这点。”
“看我给你露一手。”
童女士手里拿着一壶橄榄油,笑着回头,说话间把油直接倒进锅里。
童木愣怔,这个手法与顾何舟的好像不太一样?
突然“嘭”的一声,锅里的油遇水猛地炸开,童木还未反应,突然让人推了一把,往后倒退几步。再睁眼,就见童女士手持锅盖,飞仍进锅里,趁油未溅出,把火关上。
童女士紧张地回头,“伤到哪里了吗?”
童木几秒钟没说话,半响后才笑着摇头,“没有,您受伤了吗?”
“我没事,厨房里太危险了,你先出去吃点零食看电视。”童女士转过身,背对儿子,“很快就做好了,等会儿喊你端菜。”
童木眼尖地看见对方手上红了一片。
他没说话,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下意识地出去找药箱,拿烫伤膏去厨房。走到童女士身边,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童女士见儿子去而又返,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您涂一下这个。”童木说,“止痛的,我再去拿冰袋。”
童女士愣怔,结果药膏,含混地“嗯”了声,埋头炒菜。
厨房里不知什么情况,童木坐在沙发上发呆,电视上一片花花绿绿,看不清在演什么。
童木拿手机问顾何舟:“我妈正在给我做菜。”
对方很快回复:“好吃吗?”
“还没有做好。”童木想找人宣泄,说了一下刚才的事,“不知道等会儿该怎么面对她。”
对面一直在“正在输入”,一分钟后却只有五个字:“觉得开心吗?”
“有一点。”童木禁不住翘起嘴角,纠正道,“很开心。”
“开心就好,无论是她还是我,做什么都希望你开心。”顾何舟说,“你只管去感受这份开心就好了,不需要管其他的。”
童木跟他聊了几句,放下心结,厨房里关上抽烟机,童女士喊道:“菜做好了。”
“来了!”
抽烟机关的早,厨房里还有些油烟味,童木反而觉得更像一个家。童女士的厨艺不好不坏,至少没有做的盘盘发黑,看起来样子应该不会差。
他端到餐厅,拿出果汁,跟童女士对面而坐,电视里正好开始放春晚,一片欢歌悦舞。
“尝尝看,好不好吃?”
童木拍过那么多戏,演过不少儿子的角色,听过太多这样的话,可没有一句是自己的母亲问出的。如今,这句话清清楚楚地响在耳边,童木眼里湿润,低头掩饰。
碗里多了童女士夹过来的菜。
这也许就是他期盼多年的母爱吧。
童木一口咬上去,齁得半天没有勇气咬下一口。
母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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