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不速之客的到来破坏了江雪中的计划。他看了一眼奚鹤危, 心断对方不屑做趁机逃走的事后，转身面对裴玉仙和华明冽两人。
话却是对着华明冽说的：“一别十年，华道友这是休整好出关了？你的寒天剑呢？”
华明冽抬眸, 眼中满是冷意，他握着剑鞘的五指收紧, 大拇指慢慢顶起剑柄。
“不劳费心。”
江雪中挑眉点头，不置可否。
裴玉仙伸手将华明冽的剑往回按, 似笑非笑：“抱月老祖不在你月重阁上高高在上, 来这个偏僻的小村子做什么？”
江雪中瞥了裴玉仙一眼，嘴角一挑, “有喜事，何不来？倒是裴掌门，来这里干什么, 还同寒天剑尊在一起。”
裴玉仙食指抚眉, 看着江雪中的眼神夹讥带讽, “飞花淀和昊雪宫周边无故出现作乱的魔人, 我们正是为查询真相而来。不知抱月城可也被耗子钻了？”
江雪中垂下眼皮，轻掸衣襟, “抱月城的猫儿多，就不劳裴掌门替我惦记耗子了。”
华明冽双耳不闻裴玉仙与江雪中两人之间的机锋, 他双目盯着正前方的黑袍男子，眼里快速闪过一丝恍惚。
他想起他多年未曾做的幻梦。在梦里，他被禁锢在那个身处魔域高台被一剑穿胸竭力战斗的黑袍男子。只是自从他徒儿入梦救他出梦魇，已十三年未梦见过。
梦里的那个黑袍男子, 虽面容模糊，但华明冽能感受到当时对方身上的情绪和思想。他对他太熟悉了。
及至现在，华明确定，梦里的人，就是眼前这个人。
可是，为何是这个人？
“奚鹤危。”
华明冽冷冷出声。
但他发现奚鹤危身边的陌生少年比奚鹤危本人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华明冽看了一眼，不过一天赋尚可的俊俏少年罢了，不及他徒儿。只是这少年看他的眼神，太过直白了些。这世上，敢这么看他却不带任何战意的，此少年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他的徒儿。
奚鹤危去牵顾雨元的手，却发现对手在发颤，还有些凉。他将少年的手拢入袖中温暖，看向华明冽道：“我五百年未出来，难得昊雪真人竟认得我。”
“你认识我？”华明冽轻轻蹙眉。
奚鹤危轻笑，唇角是隐晦的弧度，“仅用几十年，便从肉|体凡胎修炼至分神期大圆满，如此人物，自然知晓。”
“你不是自囚魔域五百年么，消息倒是灵通。还是你偷偷做了不少事？”江雪中哼了一声，“近期出现作祟的魔人是不是就和你有关系？”
“是不是和我有关系，你不知道？”奚鹤危轻哂。
“这几年出来的魔人，真实来历还没查清楚。抱月老祖这么着急扣在魔域头上干什么。”裴玉仙呛道。
裴玉仙走了几步，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在他站定后，裴玉仙、江雪中、华明冽和奚鹤危分站在菱形的死角，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势。
顾雨元左右看看，眼看着门外已有小孩哼唧着快要哭出来，他掐了掐指肚，勉强勾起一个镇定乖巧的弧度，道：“不管众位是来做什么，相逢即是有缘。今日是我呵奚鹤危二人的……喜宴，不若坐下来吃点东西？”
顾雨元心里没底直打鼓，但他若是不出声，这四人估计真要打起来了。
能拖一时是一时。他虽有瞬移符，能打奚鹤危走。但是这里的百姓怎么办？他信华明冽和裴玉仙，却不信江雪中。
若是能直接让百姓们走，他早开口了。只是村里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百姓，往日哪怕来个外面的走贩都会好奇地围上好久，几辈子都没见修道之人，如今见了几位，还是如此龙章凤姿，更不舍得走了。
顾雨元不奢求劝走华明冽三人，只希望能把这几人拖到百姓们离开之后。
裴玉仙看了一眼奚鹤危身边强作镇定的少年。他本意亦不想在普通百姓面前掀起争端，只是面对江雪中做不到心平气和罢了。更何况奚鹤危这个魔君仍需观望之后再做打断，不若给少年一个台阶下。
他如此想着，当先走向院子西边的空桌椅，“走了这么久，倒是有些累了。碰上如此喜事，身无长物白吃一顿，原谅则个？”
裴前辈真好！
顾雨元瞬间松了口气，他眉眼弯弯，拉着奚鹤危便往桌边走，“一起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华明冽看着顾雨元的背影，沉默着抬步跟上。
落在最后的江雪中看了下桌角掉漆的桌子和桌上那些简陋菜色，啧了一声，也走了过去。
看着他们都坐下来后，顾雨元的紧张又少了些。他们都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了，是不是吃完这段饭便各走各的了？顾雨元这般期待着。
这张桌子本就是村民为顾雨元和奚鹤危这对新人准备的，是以桌子并不大，四四方方。
顾雨元和奚鹤危挨着坐在一边，对面是华明冽。顾雨元的左手边是裴玉仙，奚鹤危的右手边是江雪中。
顾雨元左右看看这个阵容，咽了下口水，举筷笑道：“怎么不吃呀？”
他先夹起一片鱼肉，放在奚鹤危面前的碗里，然后自己夹了一片吃，“真的很好吃！”
【……宿主，你不尴尬吗？】
“尴尬啊！怎么不尴尬？不然呢？说‘你们还是打起来吧’？我现在特别后悔答应奚鹤危来了。”
奚鹤危看到碗里的鱼肉，戒备三人的眼神一滞，转而无奈轻笑，亦抬箸夹了一筷菜放在顾雨元碗里。
“森森，无事。别紧张，有我。”
桌子不大，顾雨元奚鹤危两人同坐一边，离得极近，抬臂举筷间衣袖摩挲，若是一个时辰前的顾雨元听到两人衣物摩挲的声音必会无可避免地联想到什么，面红耳赤。现在这个气氛，他听进耳里，反倒安心下来，放在桌下住着膝上衣料的左手也慢慢松开。
坐在顾雨元对面的华明冽看到少年吃掉一块牛肉后明亮的桃花眼，和颊边忽隐忽现的酒窝，以及一翘一翘的嘴唇，蓦地被牵起是数年前另名少年生日那晚晚膳的回忆。
他垂下眼睛，看着手边的筷子，拿起来夹起离自己最近的一道菜。陌生的味道让他清醒了些，无声放下筷子，再未拿起过。
裴玉仙看到左手边的华明冽如此模样，扬眉拿起筷子，倒是吃得坦荡。
顾雨元低头吃粥时，小心瞥了一眼左手边的裴玉仙，暗道美人不愧是美人，即便吃得并不秀气，却自有潇洒意。
只是那头斑驳长发，让顾雨元不得不在意。
裴玉仙修为之高，自然发现魔君的小魔后偷偷看了自己好几次，他前几次不以为意，却在对方再一次看过来时，直直看回去吓了小魔后猛地睁大了桃花眼，少年的双瞳像鹿儿一样，可爱得紧。
裴玉仙不知为何升起捉弄的心思，他对着小魔后懒懒坏笑，“小魔后，你夫君在你右手边呢，看我做什么？”
这句话让在场四个男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顾雨元身上。
顾雨元的脸腾地红了。
他暗暗瞪了一眼裴玉仙，精致小巧的下巴微抬，似是为自己鼓气一般，他脆声道：“都说裴掌门是逐神大陆第一美人，我第一次见，当然想看看。只，只是，裴掌门的头发、是天生的么？”
顾雨元发觉自己终究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果然不是不在意。
裴玉仙脸色一沉。
顾雨元正懊恼着，突然右耳一疼，他轻呼一声，只听奚鹤危在自己耳边咬牙切齿：“我不好看么？夫、君——”
“好看，你最好看！”顾雨元双眼睁得大大的，试图让奚鹤危感受自己的真诚。
裴玉仙的笑声却把顾雨元引了过去，脑袋立马转向裴玉仙。
只见这个男人左脚踩在高高的凳沿上，左肘垫在膝盖上，以拳枕额。他笑：“魔君，你这小魔后有意思。”
“怎么，我头发白了这么多，便不好看了？”裴玉仙丹凤眼微眯，用眼角看着顾雨元。却一点也不显得傲慢，反倒满面昳丽，绕着一缕灰发的手指如玉，更是勾人。
顾雨元摇头，“好看。”
他小声，不敢看裴玉仙，“可是，裴前辈，为什么……头发白了呢？”
裴前辈……
裴玉仙看着垂首的少年愣住。
一直抄手于袖，对掂筷没一点兴趣的江雪中看着眼前这一幕嗤笑：“为什么？道心不稳，纵是修为堪堪升到合体期又能怎样？差点走火入魔，这头发事小，下次直接殒命了。”
顾雨元猛地抬头看向裴玉仙。合体期？裴玉仙仅用了十年便从分神期第三层突破到了合体期？不对，听江雪中这句话，再看裴玉仙一头灰发，冲击时定是凶险万分。
裴玉仙却恰巧收回看着顾雨元的视线，看向对面的江雪中，冷笑：“我既已升到合体期，便是有如此实力。再不济，总比拥有不了本命武器的人强。”
这句话让江雪中气息陡变。
他冷冷看着裴玉仙，而后转移视线看向奚鹤危，恶意、憎恨和杀意一闪而过，极快。
顾雨元本以为江雪中下一刻就要暴起，却见这人身上气息抖得一松，甚至略显温和地转头看向一直未发一言的华明冽，对华明冽慢条斯理地说：
“不知华道友的本命武器寒天剑自十年前月重阁上受损后，可修复好了？如若不能，不如我再送你一把。”
说罢，江雪中垂眸看向华明冽腰间的朱砂剑，眼神明显，似是在说不差再送一把了。
顾雨元：朱砂剑这个梗，老祖宗真是过不去了。
华明冽一字未开口，左手握住朱砂剑鞘一震，朱砂剑出鞘一寸。
江雪中并未作出抵御或攻击的姿势，语气闲适：“华道友，你知道为何我会喂我的元元吃噬心蛊么？”
华明冽猛地看向江雪中，双眼寒冰，手中朱砂剑嗡鸣，不知是感受到现主人的杀意，还是为原主人含愤。
顾雨元也呆呆看向江雪中。
“我啊，这十年，我怎么都想不通。我的乖元元，为何那日就那么倔，浑身带刺，非要逼着我失去理智，喂他吃了噬心蛊呢。”
“我想得发痛。”
“于是，我去了当日我们在的客栈，去了他的房间。”
江雪中右手从袖中伸出，掌心现出白眼黑身的阴鱼。
“阴鱼与阳鱼是一对，蕴含天道天机，是逆天神器。若其一现，无论过去长时间，另一者都会感应到对方存在过。”
“它，在元元的房间里得到了感应。”
“而阳鱼，在奚鹤危手里。”
江雪中看向奚鹤危，他言语幽幽，嘴角噙着笑意，说出的话却让顾雨元遍体生寒。
“正是奚鹤危用阳鱼迷惑了元元的神识。”
“后来，元元怎么都吃不下解药，想必也是他的手笔。”
一股冷意侵袭了顾雨元。他恍惚觉得天日昏暗，抬眼看到华咧咧手执朱砂剑，直指奚鹤危的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咧咧你个傻憨憨，老祖宗拿你当枪使呢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叹气。
零点正常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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