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雨元不知道门外的隋风是如何倒霉, 他把门插上便走进内殿。
这间偏殿少有人来，亦无人打理。顾雨元好不容易翻出灯盏点燃，漆黑一片的小殿才亮起一点灯火。
顾雨元坐在椅子上, 双手托腮看着灯罩里恍惚的烛火，默问系统：“天哥, 我已经有金丹期第一层了，是不是代课任务算完成了？那我没必要非得待在魔域吧？”
【原则来讲, 是的。宿主为何想离开魔域？】
顾雨元皱皱鼻子, “奚鹤危他太坏了。”
“我上一个马甲顾圭圭，虽然奚鹤危没杀我, 但却有他的很大原因。”
“在小村子里，奚鹤危说噬心蛊是老祖宗喂给我的，解药的问题也不是他的事——当然啦我知道是天哥你的问题——可是, 正因他如此说法, 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我才更难受。”
【宿主你要忍住, 不能在奚鹤危面前暴露身份。】
“我当然知道！不然哪会在这里生闷气，早去和他对质了。”顾雨元哼了一声。
【可是, 奚鹤危同江雪中阵营不同、立场相对，又有五百年前一剑之仇和十日安州的耻辱, 奚鹤危这番做法，很好理解。】
“我是理解。”
顾雨元双臂叠在桌上，趴在胳膊上看着昏黄烛火，迷茫的眼中倒映着烛火的模样。
“可是, 被波及身在其中，我亦有我的脾气啊。”
【可以理解不代表做的对。宿主确实受委屈了。若是他们魂魄归位，融为一体，便不会再生事端。】
顾雨元听到这句话反倒皱眉。
“天哥，我做不到。”
“我师父、老祖宗，还有奚鹤危，他们都是完整的、独立的人。若是让他们融合，便再没有师父和老祖宗，奚鹤危又还是原来的奚鹤危吗？”
“难道要强硬地抹杀他们？我做不到。”
【这不是强硬的抹杀。若想将他们融合，必须是他们自愿下的条件才可以，否则做不到。】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我不想做了。”
【宿主要看着逐神大陆走向灭亡吗？】
“天道！”顾雨元拍了下桌子，有些生气，“我是异世界的人，我和逐神大陆没有任何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你骗我入局的，现在你要强买强卖吗？”
【抱歉宿主，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不是我骗你，而是只有你能来，只有你能做成这件事。你并不是和逐神大陆没有关系，否则我也不会找上你。】
“够了。”顾雨元皱眉，“这样的话，你之前便对我说过。可我到底同逐神大陆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抱歉宿主，时候未到。】
“呵。”
【总有一天，不用我告知宿主，宿主便会知道一切。到了那时，你便会知道只能是你。你也会明白，只有他们融为一体，才是唯一正确的路。】
【别的都不说，我只问宿主——现在已经三个马甲了，你同他们三人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同华明冽有师徒之义，被江雪中宠护，又同奚鹤危结下羁绊……你不赞同融合，难道就忍心看着他们一一走向灭亡？】
顾雨元呼吸一滞。
良久，他闭上眼睛，苦笑一声。
“你赢了。”
他双手缓慢地搓了下脸，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除了奚鹤危出生时被动分魄衍生出了老祖宗，而后又两次分魂，一次是我师父，还有一次是谁？我不知道对方是谁，怎么帮他们融合？”
【抱歉，我无法告诉宿主，宿主只能自行寻找。而且现在宿主已经知晓很多细节了，应该不难发现。】
“……难道你要我见一个人便去扒他衣服，看他胸口有没有伤疤？”
【也不是不行。】
“……”
【宿主，我说这么多，不是故意给宿主制造麻烦，也不是强迫宿主。】
【我虽是天道，但受制于逐神大陆的意识，有所不能为。】
“大陆意识？它是什么？也像你一样能以系统的形式同人沟通吗？”
【不。他不是系统，他甚至可以说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他不是灵体，却又可化为人行走世间。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修炼飞升。只是，自从我觉醒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有动作。】
【只要他想，让大气运者融合便轻而易举。】
“那我去找大陆意识不就行了，找我做什么。”
【我试了。】
顾雨元挑眉，“是他不想给帮你，你才来找我的？”
这次天道系统没有回答，顾雨元耸耸肩不再问。他今夜得到的信息不少，也没兴趣再聊下去，便吹熄烛火，翻身上榻。
顾雨元刚躺下盖上锦被，天道在他脑中出声道：
【宿主，我现在不能对你说太多。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奚鹤危他们真的是一个人，哪怕现在身在四个不同的躯壳里，他们的灵魂却如一。以后你会明白的，所以不需有不忍的想法。融合后，他还是他们，因为他们便是他。】
顾雨元眼睑微动，抓着被角的手紧了紧。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子时过半，偏殿的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人无声踏入殿中。这人悄然走到顾雨元的榻边，站了一会儿轻轻坐在床沿，隔空描绘少年的面容，轻轻叹了一声。
“森森，你在生我什么气？”
奚鹤危撩起一缕少年散在软枕上的长发，声音嘶哑粗粝，“你不理我，我受不了。”
他低头吻在少年冰凉的发上，眼眸低垂，“是不是他们影响了你？”
“那我杀了他们，如何？”
顾雨元睡得极沉，听不到奚鹤危的声音。奚鹤危的胆子渐渐大起来，他俯身趴下，两臂微弯撑在顾雨元身体两侧，把朝窗外侧躺的少年笼罩在怀里。
少年睡得很香，白皙柔软的手虚握成拳放在脸色，粉嫩的嘴唇微张，呼吸间是少年身上淡淡的奶香。
明明已经十八岁了，还这么甜。
奚鹤危轻轻一笑，低下头，毫不费力地挑开少年的嘴唇，深深。
暧昧的声音在寂静漆黑的内殿里响了很久才停下。
“晚安，我的魔后。”
奚鹤危轻轻关上门。他没有回青龙殿歇息，而是抬步去找隋风。
有些事，魔域该准备起来了。有些耻辱，五百年前受一次便够多了，总要还回去才是。
这些天来，顾雨元不知是和奚鹤危冷战犟气，还是过不了自己那关，总之一直躲着奚鹤危走。他一开始还会担心自己不在奚鹤危身边，对方好不容易好起来的身体会不会出事，他暗暗观察几天后，发现对方不仅没事，身体也越来越好了。
听隋风说，奚鹤危的魔气也恢复得很好，近日也在忙着魔域的事务，有了魔君的样子。
顾雨元放下心来，更是远远避开奚鹤危，拿外出采买为借口，时常离开魔域，一走便好几天。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直到九月二十日，顾雨元照常拿上魔人们切割好的灵石，离开魔域去外面灵城采买。
未免引起怀疑，顾雨元从不会在一座灵城待太久，往往去过几回便会换一座城镇。这日他买下一匹马，悠悠闲闲向西走了许久，走走停停，直到走到一座灵城。
顾雨元踏马进城，牵着马走在街上，看着四周。
他今日走远了些，这座城还是第一次来，看路上有不少身着靛色统一道袍、手执佩剑的年轻修士，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到了西边长风原的地界了。
长风原是逐神大陆四大仙门之一，坐落于大陆之西平原上，弟子皆身着靛色道袍，同昊雪宫一样都是男修士。不，长风原比昊雪宫更惨，昊雪宫还有一名女弟子蓝冰玉呢。
非是长风原只收男弟子，只是只有男子报名去长风原修道。
盖因长风原坐落在一望无垠的荒原上，若想买点什么东西，御剑也要很久，条件艰苦。又都是大大咧咧的大老爷们，想必即便是想修炼的女子也不会将长风原作为首选，东边风景优美、生活富庶的飞花淀才是最好的选择。
顾雨元看了眼前方结伴而行的四名长风原的年轻弟子，暗自摇头表示同情，而后便将马栓好，进了一家灵器铺。
这是隋风托他办的。说是魔人们的武器早在五百年前大战中多有破损，库房里收藏的灵器也都被冲进来的修士们抢掠走。如今魔域有钱，用过灵药的魔人也恢复了魔力和身体，购买新灵器便提上日程。
灵器不同灵药，采买时更需小心，不然被人发现，便有囤积武器、别有用心的嫌疑。是以，这一路上顾雨元走得极慢，虽有不想早点回去见奚鹤危的原因在，但更多的是，沿途遇到灵城，顾雨元都会进去，在城内几家灵器铺里分开买些灵剑等武器。
这一路走了几天，才走到这座灵城。
顾雨元照旧逛了城里多家灵器店，分开买了些，这耗了他三天时间，直到他启程离开灵城返回魔域的时候，已是九月二十六日。
顾雨元牵马走在街上，忽听身后嘈杂，转身看去，发现路人皆一脸惊慌，朝他这边跑来。
这虽是座灵城，住民仍大部分都是没有修炼的普通人，只见他们一边跑，口中一边惊叫：“魔人来了！魔人杀人了！”
魔人？顾雨元皱眉。
魔人不是都好好待在魔域么。而且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顾雨元发现魔人并不是本性残暴的人，他们各有各的性格，有的甚至比修士更好说话。
等等，也许，不是魔域的魔人。正如曾出现在昊雪城和飞花淀的魔人……
想到这点，顾雨元逆着人流，避开仓皇逃窜的人群，往闹处赶去。
顾雨元赶到时，已有十数名长风原的弟子将魔人团团围住，看情势已经快要将其制服。
顾雨元看向包围圈中心的魔人，只见此魔人蓬头垢面，瘦得骨骼明显。这个魔人被一名长风原修士踹到肚子跌倒在地，倒在地上时双腿挣扎，露出了苍白的脚腕。
脚腕上，赫然是顾雨元眼熟的标记，同在抱月城地宫里关押的魔人脚上见过的一样。
抱月城……老祖宗。
顾雨元双眼肃肃，嘴角紧抿，悄然离开。
他顾不得骑马，御剑赶回魔域，也顾不得自己单方面和奚鹤危“冷战”了一个多月，直接踏进大门敞开的青龙殿，去找奚鹤危。
“森森？”奚鹤危眉梢微动，笑着迎上去，“你终于肯见我了？”
顾雨元脚下一滞。奚鹤危这话说的，好像是他顾雨元对不起他似的。顾雨元撇开头，耳朵有点热，有些不敢看奚鹤危直直盯着他的炙热的眼神。
他咳了一声，把在灵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只是隐去魔人是抱月城手笔一事。不是他维护抱月城，而是若是说出来，便无法解释他为何知晓此事，平生事端。
奚鹤危因看到顾雨元翘起的唇角因为这些话压了下去，垂眸不语。
顾雨元抬头看奚鹤危纤长的睫毛，道：“我看那个魔人不像是我们魔域出去的，你怎么看？”
奚鹤危听到这句“我们魔域”，心情好了些，勾了勾唇，道：“自然不是现在我们的人。但以前是。”
顾雨元懵了懵：“什么意思？”
奚鹤危揉了下脑袋，见少年没有躲开后，又揉了一下，才解释道：“五百年前，四大仙门联合攻破魔域，不只掠夺走很多宝物资源，还俘虏了我很多魔人。我以为他们是被处死了，现在看来——也许便是等这个时候，再给魔域泼上一盆脏水。”
奚鹤危微扬下颌，低垂的眉眼带着冷意。
顾雨元皱眉，目睹抱月城中情景的他知道奚鹤危猜的很对，可是，奚鹤危并没有证据。若是有人拿这件事诘问魔域，魔域有口难辩。
“那要怎么办？”
“这事，不会完。远不会只有这一个魔人出事。”奚鹤危道，“我倒要看看，会有多少当初被俘虏的魔人被推出来，少了的话，怎么能再掀起对魔域的攻伐呢。”
“你是说——”顾雨元睁大眼睛，向奚鹤危求证，“不会吧？”
“不愧是我的魔后，很聪明。”奚鹤危轻笑。
顾雨元瞪了一眼：“这种时候了，你还笑。”
奚鹤危举手投降，而后脸上严肃下来，“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兵临结界之外。”
顾雨元咬住嘴唇。
“没事，”奚鹤危轻捏少年的耳垂，“有我呢。”
他翻出手，手中突然出现一把剑，递到顾雨元面前。
“这是？”顾雨元疑惑。
“这是我用阳鱼的黑眼炼成的灵剑，不知什么品阶，但阳鱼本是神器不在品阶之内，想必这把剑也差不到哪去。很早便炼成了，本想八月十六那日给你的……可是你不见我，便拖到现在。”奚鹤危说到最后，粗粝的声音里带了丝委屈和苦闷。
顾雨元眼神微移，双手接过剑，缓缓抽出剑身。
此剑是阳鱼的黑眼炼制而成，通体乌黑。剑柄是黑的，雕刻着纹路的剑鞘也是极夜之色，锋利的剑身亦黑如点漆，只有剑锋上有一条白色的细线，闪着刺眼的白昼的光。
顾雨元手轻轻一握，便知是好剑，甚至比朱砂和月痕还要好。他随手挽了个剑花，便听剑吟如灵，剑气四溢。
“好剑！”大约修炼之人总是拒绝不了上好武器，顾雨元刚接过便爱不释手。
奚鹤危见少年明亮的眸子，眉眼温柔：“你喜欢就好。”
“森森，这把剑通体漆黑，唯剑锋有一线白光，便名为‘天光’。”
奚鹤危用指尖轻轻托起顾雨元的下巴，弯腰凑到少年唇边，漂亮多情的双眸看进少年澄澈明亮的双眼深处，贴着少年的唇瓣，低喃：
“正如你，是我无垠夜里一线天光。”
作者有话要说：老祖宗：你以为我下线了，不，我是去搞事了。
今天没有加更辣，所以本章多写了点字，献给小天使们~
快要到我期待的剧情了，也就这周吧，激动！搓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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